第412章白日梦

    “平庸？”无头尸挠肚子，“你居然说我们伟大的理论平庸？”

    米凯拉没理会夏玻利利，他走到众活壶身边，看着他们满是水渍裂痕的身躯。

    “米凯拉大人，你来晚了。”夏玻利利笑了，“做事滴水不漏的神人，居然会被我找到空当啊。怎么样，与您‘哥哥’的相会，感人吗？”

    米凯拉眼帘低垂：

    “确实失算了，没想到居然会造成日蚀……让我漏了壶村。”

    “您可不要怪我啊，我们的契约结束，大家自然要各司其职了。”夏玻利利说，“这都是您的错，是您太看重自己的亲人，是您放纵了癫火，没有杀我——当然，就算不放纵，也无法改变什么就是，您也杀不了我。这样说您那幼小的心灵会不会好受些——您的姑息合作让世界晚毁灭了几天，可喜可贺，可喜可——”

    夏玻利利不等说完，眼眸中癫火迸出，刺向活壶。

    米凯拉飘逸地挡在活壶身前，癫火砸在他身上，炸出几缕银白色的液体，又缓缓愈合。

    夏玻利利说：“您还是放弃吧，您没有战斗能力。就算能压制一些癫火，也没法压制我，更不可能改变王的命运。既然毁灭迟早要到来，不如好好享受吧。”

    夏玻利利歪头：“您难道是因为愧疚和悔恨，想救下这些活壶？还是说，只是在痛惜您的那些睡莲呢。您还有一半的土地没有种上吧？计划又中途失败了，真是令人遗憾。”

    “确实是我的错，无名的变化，让我分心，让我失误了。”米凯拉的声音带了些压抑冷酷，“不过夏玻利利，我没杀你，不是因为杀不掉伱。我也没有杀死罗姆，没有用一劳永逸的方法处理掉问题。因为我想拯救他们吗？还因为我知道，即使癫火病失控，也造成不了多大破坏。行有余力，才有资格谈拯救。”

    “您不会想说，面对这般宏伟的景象，您还有余力吧？”夏玻利利高举双臂，仿佛托举赞颂着头顶的黑日。

    “这就是你的另一个错误了。”米凯拉说，“无名失控，我会杀了他。因为我没信心掌控他，他是和我对等的存在，不可能抱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他带来的威胁。拼尽全力解决他，或者被他解决，就是我对他的尊重。”

    米凯拉指着夏玻利利：

    “但你嘛……狗主人厉害，跟狗可没什么关系。况且你甚至算不上他的狗，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契约结束了，你可以退场了。”

    夏玻利利笑了：

    “真是吓人啊，但您要怎么让我退场呢？您没有任何战力吧，而且……您现在应该没有精力吧？”

    夏玻利利打量着米凯拉的身躯：

    “黑日爆炸，各地因绝望爆发的癫火病是您在压制；王的内心，您也在深入压制；而这具身躯……也只是一个远程遥控的仿身泪滴而已。您准备铺满交界地的睡莲，也只铺了一半……你把自己撕裂成了多少份？现在分出对付我的力量，有十分之一吗？”

    “更何况，”夏玻利利摇手指，“我可是不死的——”

    一根金针刺穿了夏玻利利的眼眸，打断了他的话。

    “确实只有十分之一的力量。”米凯拉手里又多了一把金针，“我也只好——多努力一下了。好在现在身体变大了，体力更多了。”

    “这是……”夏玻利利讶然。

    “感受到了吗？”米凯拉说，“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说癫火的理想十分平庸？”

    米凯拉叹了口气：“重回混沌，万物归一……你们真就没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没有接下来，我的使命就是让生命归一。”夏玻利利说，“之后的事情，伟大的‘一’自然会解决一切。”

    米凯拉抬头看着那轮黑日：

    “无名吗？”

    “没错。”夏玻利利说。

    “他会被消灭的哦。”米凯拉说。

    “凭你吗？”夏玻利利说。

    “我是说成为‘一’以后，救世主，被选中的一，万物归一者……”米凯拉吟咏着种种可怖的名讳，金针在脖子前一划，“那不是已经被无上意志敲烂了的存在吗。”

    米凯拉手中的金针点着夏玻利利：“当你觉得‘一’很厉害，觉得混沌的状态很了不起的时候，能不能麻烦稍微往回想一想——如今这个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时代，是从哪里来的？你们不应该是很清楚吗——这是在‘一’的‘尸体’上建立的啊。”

    米凯拉笑了：“我姑且问你，你们有制止无上意志再次分化混沌的计划吗？”

    看夏玻利利没有回答，米凯拉捻着金针：“你的使命只到促成‘一’的形成为止是吧？所以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吧——混沌会浑噩地存在着，直到无上意志归来，再次分化生命，重新纳入轮回——你们痛恨着无上意志分化生命的行为，结果所做的事情就是重新变成混沌，像一直露出肚皮，全无防备的小狗，等待着主人再一次来宠幸你们？”

    米凯拉歪头：“贱不贱啊？”

    夏玻利利说：“你又怎么知道无上意志会不会来？”

    “我知道的是，浑沌没有意识。”米凯拉说，“我们融为一体，或许会等待万年，或许等待万万年，但无论多久，‘一’都意识不到。对于‘一’来说，唯一的区别，也是唯一的知觉，就是等来一个可以结束他的存在。”

    “这只是您自认为的。”夏玻利利说。

    “说万物是从一而来的，可不是我，那是你们癫火的理解。”米凯拉淡然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无上意志重新把一变成万物。”

    “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夏玻利利说。

    “你现在的样子，还不能证明吗？”米凯拉微笑地看着无头尸骸，从刚刚开始，尸骸就已经一动不动，身上的癫火越来越微弱，“好伟大的理想啊——还过不了我这关。”

    米凯拉看着夏玻利利的身体：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之所以放纵你散播癫火，是因为我可以随时制止你啊。我行有余力能解决的，不是无名，而是你啊。”

    “纯净金针……”夏玻利利说，“他应该只能压制癫火……压制外在神祇的影响。怎么会有驱散的效果……”

    “因为之前的金针，并没有完成啊。”米凯拉看着那精巧如细微圣树的金针，“在完成之前，却被蒙格破坏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真的很令人讨厌。”

    米凯拉凝视夏玻利利：

    “无名变成这样，也在计划之外，我现在颇为烦躁，麻烦你，可以闭嘴了吗。”

    “驱逐……哼。”夏玻利利说，“但我是不死的，米凯拉大人，我只要再换一个身体就好了。而且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在人心隔阂之中长成的怪物，一般的攻击确实没效果。”米凯拉说，“那就……杀了你的根吧。”

    夏玻利利笑了：“杀我？杀我？你要怎么做呢？让生命之间的分隔消失吗？如果你愿意燃起癫火，我愿意尊你为王哦。”

    “谁说融化分隔你我的，只能靠火焰。”米凯拉双臂抬起，“同时安抚癫火病人、无名、你、给大半个交界地的人维持具象的梦境、还要隔着亚坛控制阿史米，确实累，那就来我熟悉的领域，在我擅长的世界里战斗吧。”

    “梦境……”夏玻利利看四周，现实开始扭曲，周围的一切都在被拉入另一个世界。

    “不可能，你的睡莲只铺了半个世界，你的力量规模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夏玻利利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些波动。

    “很大吗？”米凯拉说，“那你要忍一下了，因为接下来，你会非常、非常的恐惧。你会第一次感受到，与死亡比邻的感觉。”

    夏玻利利突然笑了起来：

    “你不敢这样，你不能这样。如果你有这手段，就不会在这里拖延这么久了。在梦境中让全世界心连心，好方法，但那样，吾王就会彻底失控——他是个容器，可以忠诚地反映出全世界的样貌，并进一步推进它。只要他感受到全世界的恶意，就会立刻失控，再无挽回的余地。”

    米凯拉沉默片刻，点点头：

    “这确实是我在担心的地方，我本想先解决无名，再解决你。”

    米凯拉手指缠绕金发：

    “要杀死夏玻利利，就要面对无名的威胁，要解决无名的威胁，就要把捣乱的夏玻利利解决……这缠绕在一起的感觉……真是熟悉又讨厌。”

    他无奈叹息：

    “我真的很讨厌有计划外的事情发生。但既然发生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大家既然愿意赌这个可能性，我也陪着大家一起，赌一把大的吧。”

    “住手！”夏玻利利终于慌了，“你为什么不觉悟，世人都生活在痛苦中，无情的神人，你要坐视这一切发生吗？！”

    米凯拉手指戳着脸蛋，微笑：

    “这几百年里，一直有个家伙在跟我耳边念叨着，生命的本质就是痛苦呢。”

    米凯拉捏着金针，松手：

    “夏玻利利，我们梦中相见。”

    金针落地，却不似落在草地，而是溅起水波一样的波澜。

    亚坛南部，米凯拉的藏身处，那大体位于交界地交通中点的地方，一阵浩浩荡荡的力量扩散而出，沿着大陆晕染而出。

    杀伐百年，热闹了百年的交界地，在黑日现世，雪山崩塌，吵闹声达到顶峰之后，陷入了一阵最为安静的时段。

    所有生灵，全部陷入一阵静谧的酣眠之中。

    几乎全部。

    “梅琳娜，赶紧出来！”米凯拉说，“梦里发夏玻利利了，快点从那火海里出来！”

    梅琳娜听到脑海中米凯拉的声音，苦笑一声。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浑身的烧伤只是最轻微的伤势，她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

    回望来路，已经被一片火海包围，她都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

    唯一清楚的是，抬头看着眼前的黑日，一轮月牙已经啃上了黑日，再坚持坚持，彻底消失之前，应该能砍掉一半。

    “因为只有一只眼吗……”梅琳娜停了下来，疲倦地喘息一声，“米凯拉，我回不去了。你一定要杀了夏玻利利。”

    在米凯拉的沉默中，梅琳娜笑笑：“你说你整这么一大圈，落得什么好，我还是要被烧死的。”

    米凯拉说：“因为夏玻利利总是要搞疯无名的，所以这次提前解决了隐患？”

    梅琳娜说：“但你如果一开始就不管我，直接杀了夏玻利利，他就没机会了。”

    “但我要是愿意放弃亲人的人，我也不会为了救玛莲妮亚，研究出纯净金律法，也就没可能抗衡夏玻利利和那些外神。”

    梅琳娜笑了：“你总有理，我都要死了，也不会让一下。”

    米凯拉的声音很低落：

    “难道是因为我能力的问题吗，总是能避过武力不战而胜，结果我的计划也总是出现超出我能力之外的因素，让一切都功亏一篑。”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梅琳娜说。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周围只有火焰的声音。

    梅琳娜说：“你在等什么？”

    “在等你死。”米凯拉说，“你没死，夏玻利利就关不住，依然能在现实里捣乱。”

    “他捣乱了吗？”

    “控制了雪山的巨人，准备强行突破雪山，杀死我的肉体，中止我的计划。”

    “他成功了吗？”

    “你没有入梦，所以我还留了两个人——葛孚雷和拉塔恩正在打巨人。”米凯拉说。

    “他们打得怎么样？”

    “我给你看看。”

    梅琳娜眼前多出一片虚像。

    葛孚雷和碎星浑身浴血，在他们周围，遍地彻底破碎的巨人。

    两人又各撕碎一个巨人，隔空比着几个手势，似乎在比谁杀的巨人更多，随后相视大笑。

    “快杀完了。”米凯拉说，“夏玻利利没机会了。”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只有梅琳娜的身躯愈发透明。

    “你在做什么？”梅琳娜问。

    “在祈祷。”喜欢将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米凯拉回答。

    梅琳娜勾起一抹微笑，能体会到米凯拉那种独属于他的窘迫。

    微笑片刻，梅琳娜说：

    “再见。”

    “……再见。”米凯拉说着，突然觉得那里不对，“等等，你抬下头，我借一下你的眼睛。”

    梅琳娜被米凯拉这么一提醒，也注意到了。

    头顶的巨阳……似乎没那么灼热了？

    “它在收缩！”米凯拉说，“他们做到了！他做到了！”

    米凯拉清晰地感觉到，一直压迫自己精神的那种玷污感和侵略性，开始退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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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站在阳光中，看着悬崖旁高举双臂，赞美太阳的战士。阳光从臂弯透过，映照在无名脸上。

    他走上前，靠近那伟岸的身影，伸手想要触摸，又怕碰碎一个易碎的梦。

    “我已经死了吗？”无名呢喃，“如果死后能见到你，倒也不错。您是来接我的吗？”

    太阳战士收起赞美太阳的姿势，两手叉腰，看着阳光：

    “太阳真是伟大呀。宛如一位超凡的父亲。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太阳一样巨大又充满热力……”

    “你已经做到了。”无名声音带着些辛酸。

    太阳战士转过身，面对无名：

    “那么你呢？”

    “我一直在沿着你的道路前进，但……我总是搞砸，毁掉一切。”无名低落道，

    “为了赚更多卢恩，让食粪者造成了很多破坏；努力地帮助他人，却把他们逼上了他们本想逃避的残酷使命；还有你……我没能杀掉那些虫子。如果我能早点杀掉那些虫子……如果我能早点杀掉虫子，我就不用……杀掉你。”

    无名微微抬起眼帘，看着胸前的那个面容严肃的太阳圣徽：

    “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太阳战士笑呵呵道：“我更想听你说谢谢。”

    无名说：“你才是应该成为太阳的那个人。”

    “我已经成为太阳了。”太阳战士说。

    无名抬起头，看着他。

    “我成为了你的太阳啊。”太阳战士说，“而你成为了更多人的太阳。”

    太阳战士指向悬崖的前方。

    无数的人在半空显现，手捧光芒，汇聚成那一片明媚的阳光。

    那其中有米莉森，有咖列，有瑟濂，有托普斯，有混种恶兆，有调香师和长生者……有无数面容模糊的无名之人，手捧着光芒，照亮这片天地。

    “我没有资格被这样对待……”无名说，“他们都因为我，危在旦夕了。我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事。”

    “而他们选择了和你共进退。”太阳战士说，“这不是很好嘛。”

    “但我真的已经累了，我已经燃尽，只剩灰烬了。”无名说，“而且就连太阳……也会熄灭。”

    “因为你把火都分出去了嘛。”太阳战士说，“而你点燃的那些薪，在你即将熄灭时，他们都愿意把自己的薪火交给你。”

    太阳战士伸出手，想要拍拍无名的肩膀。无名下意识一抽，害怕泡影因为触碰而消散。

    太阳战士还是触碰到了他的肩膀，拍了拍：

    “该回去了。”

    “我没资格……”无名说，“我没有救到你……”

    “是啊，你没有救到我。”太阳战士说，“没有救到你的太阳。”

    无名羞愧地低垂头颅。

    “你没有拯救我，但你成为了我。”太阳战士说，“现在，给他们一个拯救你的机会，给那些被你温暖被你拯救的人，一个挽救太阳的机会吧。”

    无名怔然，他看着太阳战士胸前的太阳圣徽，圣徽上那张严肃的脸凝视着自己，突然笑了一下。

    太阳战士再次做了赞美太阳的姿势，两手抬起，胸前的太阳圣徽被牵扯得露出笑脸。

    太阳战士说：“赞美太阳！——你真的不想前往那片阳光中吗？”

    无名看着他，有些不舍。

    “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太阳战士点头，“去悬崖前吧，你的朋友在那里等你了。”

    无名走向悬崖，对着那阳光，也伸出双手，赞美太阳。

    等手落下，周围还是一片安静。

    “我还以为会有乌鸦。”无名说，“乌鸦在哪呢？朋友在哪？”

    “有呢有呢，就在前面，你往下看。”无名身后，有声音说。

    无名又上前几步，站在突起的瓦砾上，向下看去。

    一只脚踹到无名背上，把他踹到悬崖下的白光中。

    帕奇对下面的无名竖中指，表情凶神恶煞：

    “腻歪腻歪得了，麻利点——到你去拯救世界了。”

    悬崖下，倏忽传来一串畅快的大笑。

    梅琳娜看到，头顶的黑日以极快的速度膨胀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就要被膨胀的黑日吞噬了，却发现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那日蚀上的黑色以极快的速度染白，重新膨胀修复，但却没有了毁天灭地的气势，带着强烈的神圣性，普照之下，梅琳娜已经快消散的身体居然重新凝实了。

    梦境中，米莉森等人发现，他们聚集的光芒在飞速消散。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光芒中走出，环视四周，目光柔和。

    “老师？”米莉森还有些紧张。

    无名对她点头：“我在我在。”

    “老师！”米莉森扑上去。

    无名摸了摸米莉森的头发：

    “谢谢你。”

    “老师……”米莉森有些哽咽。

    “好了，寒暄的事等下再说。”无名抽出腰间宝剑，

    “先来杀虫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