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小明王之死
龙有逆鳞,触之者杀。
朱元章的逆鳞就是‘小明王之死’,那是他抹不去的污点。
虽然朱元章没有真正听命于小明王一天,但他毕竟为朱元章吸引了元朝主力十余年,使其得以发展壮大。而且朱元章名义上一直是小明王的臣子,这一点也毫无疑问。
结果在建国前夜、瓜步沉舟,小明王哦豁了……
这就叫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小明王之死,不管是不是出自朱元章授意,他都脱不了干系了。
本来朱元章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号称‘得位之正,千古无出其右’。
但这个污点的存在,让他的登顶之路不再完美,心里要多遗憾有多遗憾,半夜想起来就睡不着觉,吹牛逼时会气短,帮助植物生长时会分叉那种……
所以他遮掩还来不及呢,当事者居然还敢胡说八道,让本就是暴脾气的朱元章,还怎么戒急用忍,怎么能不爆炸?
“朕再说一遍,杀小明王不是咱的意思,是杨宪妄揣朕意,唆使廖永忠干的!”朱元章大反常态的自辩起来道:
“杨宪的真面目已经大白天下,小廖怎能还信他的邪呢?”
“因为杨宪告诉德庆侯,自己只是刘先生的传声筒而已……”便听胡惟庸徐徐答道。
朱元章一下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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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胡惟庸告退许久,朱元章依然僵坐在龙椅上出神。
“传声筒,传声筒,好个传声筒,好个刘先生啊……”
“父皇,不能只听胡相一面之词。”听了朱元章的自言自语,太子忙劝解道:“刘先生光明磊落,不会这般肆意妄为的。”
“标儿,你太小看了刘伯温。”朱元章却摇摇头。“这位‘朕之子房’,其实比韩信还要高傲,当年比陈平还要狠辣。”
“这,儿子还真不知道。”
“人家系出名门,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还是前元的进士。哦对了,那一届科举李善长也参加了,不过没考上。”忆及往事,朱元章的声音渐渐松弛下来。
“哎呀,所以你那位李伯伯在他面前,一直有点自卑。他虽然呢,一直跟老李客客气气,但其实也是瞧不起韩国公的。”
说着,朱元章自嘲一笑道:“其实他骨子里,连咱也没放在眼里,觉着你朱重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放过牛、当过和尚要过饭的泥腿子吗?除了打打杀杀,你懂什么呀?”
“所以当年咱请了好几回他都不肯出山,后来咱急眼了,让人给他送了把大宝剑,他这才老老实实来了应天。”
“刘先生在元朝做过官,让他加入义军,是个很艰难的决定。”朱标小心替刘基说话道:“不过他入幕之后,为父皇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为官也清廉自守,刚正不阿,对得起父皇三顾茅庐了。”
“但他从没跟别人那样,服气过咱!”朱元章突然提高声调,又怅然道:“他那颗心,也从没交给过咱。”
“就更别说对个毛孩子小明王了。龙凤八年,王保保南下益都,大破刘福通。转过年来,张士诚又趁火打劫,包围了小明王所在的安丰,围困日久,城中人相食。于是派人向咱求援。”
“刘伯温便坚决反对,说我们原本就比陈友谅弱,再分兵救援的话,等于两面树敌,陈友谅也必会趁机来攻打的。”朱元章又叹了口气道:
“再者假使救出小明王来的话,又当发付何处?”朱元章说完,双手搓搓脸,叹息道:“当时咱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汉子,不能学彭大帅、孙德崖那帮人,就没听他的,结果差点输了个锅干碗净。”
朱标不由自主微微颔首,那年他九岁,对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记忆犹新。
他记得父皇亲自出兵增援安丰后,陈友谅闻讯果然倾巢而来。
若非堂兄朱文正在洪都创造了奇迹,以两万兵力挡住了陈友谅六十万汉军整整八十五天,为大军回师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应天城肯定要丢的,大明朝怕也不会出现了。
但朱元章不是要回忆洪都之战,而是要说刘伯温的事情。他沉声道:
“救出小明王之后,咱本打算将他安置在应天,好多文武也建议在中书省设御座拜奉他。但刘先生勃然大怒,坚决反对说,‘他只不过是个放羊的孩子,尊奉他有个屁用’!”
“咱私下问他为何发飙,他让咱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人心所向、天命所归’,什么叫‘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唉,让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
“于是咱将小明王安置在除州,给他建了宫殿让他住,把他左右的宦官护卫全都换成了自己人,当成个雀儿养起来……”
朱元章长长叹了第三口气道:“刘先生对小明王的态度一贯如此,而他跟咱意见相左时,事后又往往证明他才是对的……”
朱标心中充满震撼,这还是父皇头一次跟他讲这些事。
就连听了这些旧事,也觉得刘伯温既有动机,也有胆量,还有条件唆使廖永忠杀害小明王了。
他还注意到,父皇不知不觉中,对刘伯温的称呼,又变回了‘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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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是黄昏,斜阳如血,把武英殿映得一片通红。
“标儿啊。”沉默了一会儿,朱元章突然有些紧张的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小明王是咱下令弄死的?”
“儿臣从没这么想过。”朱标摇摇头。
“为何?”朱元章盯着自己心爱的长子。
“因为儿臣相信父皇,父皇也从没骗过儿子。”朱标给出满分答桉道:“父皇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哈哈哈,你小子也学滑头了!”朱元章闻言放声大笑,胸中郁郁之气也消减不少。
“不错,咱没有!”他站起身来,走下龙椅,走出了黄昏的阴影,背着手立在三面出陛的高台之上。顾盼自雄的大声道:
“咱早就有了章程,已经让宋廉筹备禅让、退位、登基那一串儿典礼,准备体面和气的受禅称帝。”
“不然咱干嘛还让小廖去接他?让他直接病死在除州,不比瓜步沉舟体面一百倍?”
“是这个理。”朱标点点头,叹气道:“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这哪是邀功啊?这是陷君父于不义啊!”
“呵呵,标儿,你娃还是太嫩了。”朱元章却轻蔑一笑,摸了下乌黑的唇须。“他们哪是在邀功?他们冒这个大不韪,全都是为了他们自个!”
“他们是?”
“咱在给小廖的铁券上已经写明了。”
“儒生?”朱标说出这两个字,瞬间清明,心中迸出三个字:
浙东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