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秋从睡梦中惊醒。

    她仿佛是窒息般拼命吸气，身体也一下子弹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却没有聚焦。

    睡在她身边的宋英英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声，翻了个身，似乎没有被吵醒，却仍然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王怡秋没注意到身边的变化，只是急促喘息着，捂着自己的胸口，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这终于吵醒了宋英英。

    宋英英揉着眼睛爬起来，疑惑地转向王怡秋，“小秋？怎么了？冷吗？感冒了？白天的时候就说了溪水特别凉，不能随便泡脚……”她无意识地嘀嘀咕咕，渐渐清醒过来，也看清了王怡秋惨白又发青的脸，吓得跳了起来。

    “小秋！”宋英英大叫一声，着急地帮王怡秋拍背顺气，“怎么了？你怎么了？嗓子里卡住了？啊！该不会是虫子……”

    宋英英到底是在三院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都见过。耳朵嘴巴鼻孔里爬进虫子的事情，她都在急诊见过四五回了。

    只不过当时看着急诊的医生们忙碌，只觉得恶心又新奇，实在没想到会在自己朋友身上碰到类似的事情。

    宋英英越来越慌张。

    她可不是急诊的医生，手头也没有工具。而王怡秋显然也不可能被送到医院抢救。

    “王怡秋怎么了？”

    一道声音突兀地冒出来，让宋英英差点儿又吓得跳起来。

    她看到了黎云。

    她们这边的动静显然是惊动了隔壁的黎云。

    黎云直接穿墙过来，见到王怡秋的惨状，也是吓了一跳。

    “可能是有虫子跑进小秋喉咙了！先喝点水吧！”宋英英灵机一动。

    黎云却是没去拿水。

    宋英英和王怡秋住的这间民俗房间里没准备水。因为她俩只是占了个没客人的空房间，并没有办理入住，民俗的客房服务当然服务不到她们。这间民俗也不能和五星级酒店相比，不会客人一走，客房服务就将房间整理好，该补充的东西全补充上。村民们只是按照村里的规划，将自建房改建成民宿，并以朴素的心态打扫卫生、招待客人。

    宋英英生前没机会旅行，死后更不可能旅行了。这次跟着黎云到邓欣的家乡来玩，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旅游。她急着找水，见黎云不动，自己就跳下了床，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水，一时间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她是鬼。虫子会爬进她的嘴巴吗？”黎云反问道。

    宋英英呆了呆。

    黎云扶住了王怡秋的后背，轻声问道：“王怡秋，小秋？你还好吗？深呼吸看看。那不是你自己的感觉。”

    短短几秒，黎云已经接通了自己和王怡秋的感官，感受到了隐隐的窒息。他做了心理准备，便也分辨出王怡秋目前的这种窒息感并不是源自于她自身。

    王怡秋好像和什么东西的感知勾连到了一起，她感受到了那个东西的窒息感，并错以为她自己喘不上气来。越是着急，她越是无法呼吸。

    黎云顺藤摸瓜，耳畔忽然听到了水声，眼前有一尾白色的锦鲤一闪而过。

    王怡秋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黎云听到了脚步声。

    远隔千里，那条鱼所听到的声音传递到了黎云的耳畔，还有眼前乍然亮起的灯光，以及黎菁菁的惊呼。

    但那些很快就平复了。

    那条鱼恢复了正常，黎菁菁也在短暂惊讶后，平静下来，只是带着一丝忧虑仔细观察鱼缸里的那条小鱼。

    黎云收回了自己的感知，重新看向王怡秋。

    王怡秋也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

    宋英英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秋，你还好吗？”

    王怡秋声音嘶哑，“是那条锦鲤。”

    宋英英愣住了。

    王怡秋却是反应果断。她抬头看向黎云，急切地说道：“一定是那条锦鲤出事了！我爸妈！我们得回去！”

    “它已经没事了。”黎云安抚地说道，“我刚才确认过。”

    王怡秋发了一会儿怔，又开口：“但是……”

    “别急。我们天亮就出发。”黎云劝道，“我先定好车票。待会儿跟邓欣说一声。你别着急。我联系一下康叔，让他先去你家看看。再联系黑白无常。”

    他这么说，不光是安抚王怡秋的说辞。

    王怡秋一个小鬼，就是赶回去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而他自己，这次出行带了王怡秋和宋英英两个小姑娘，还带了身份证。他是以邓欣外出打工期间结交的朋友的身份来她老家玩。这十几天里，村里很多人都见过他，民宿这边还办理了入住手续，总不能拍拍屁股玩消失。

    黎云一样样安排，结束了两通电话后，看王怡秋神不守舍的样子，又安慰了几句。

    这方面，他显然没有宋英英有经验。更何况王怡秋和宋英英的关系本就更加亲密。

    宋英英搂着王怡秋的肩膀，开了几句玩笑，倒真让王怡秋笑了出来。

    黎云见状，也不再管王怡秋。

    他静下心来，又感受了一下王怡秋家的情况。

    他几次和黎菁菁、王升建立联系，也仔细观察过那条不同寻常的白色锦鲤，这会儿要确认那两人一鱼的情况就非常得心应手。

    黎菁菁还有些不安，王升倒是淡定。

    那条鱼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在鱼缸里自由自在地绕着圈。

    好像一切都只是黎菁菁和王怡秋母女的一场噩梦。

    黎云不禁皱眉。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如果王怡秋家一切平安，那么，那条锦鲤出现异常……

    是因为酆都那边有变吗？

    他低头解锁手机屏幕。

    白无常还没回信，尹士康也还没赶到王怡秋家。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王怡秋和宋英英同时看了过来。两人表情紧绷。刚才的轻松只是表象，她们也很担忧。

    黎云心头一沉。

    跳出来的通知不是白无常或尹士康的回复，也不是票务公司的短信。

    ————

    零时新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黎云捏紧了手机。

    是谁……“零时新闻”在说谁？

    他的手指划过屏幕，犹豫了一秒，还是点开微博，给“零时新闻”发去了信息。

    这个诡异的账号，原本一直在假装自媒体暗示一些灵异事件，最近一反常态，一会儿打广告，一会儿是含糊其辞……

    消息果然石沉大海。

    “零时新闻”没有回复。

    黎云眉头皱起来。

    “是谁的消息？”宋英英问道。

    王怡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黎云。

    黎云摇头，“不是小秋家里。是其他事情。”

    这么说着，黎云的手机又震动了。

    这次是“怪谈异闻”的微博收到了私信。

    黎云怔住，心里的不安感突然扩大。

    他点开了消息栏。

    “夕阳残雪”这个有些中二的名字显示在正上方。

    庄雪霞发来了一个视频链接。

    黎云点开视频。

    一段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注意了，热身运动一定要做到位。来，跟着我再做一遍。一二三四……”

    年轻的男人露着肌肉健硕的上半身，只穿了条泳裤，一边喊着口令，一边做着热身运动，在镜头前舒展着自己的肌肉。他长得也很帅，不知道是开了滤镜，还是真实的长相，五官英气又柔和，有种中性的美感；头发略长，覆盖到颈后，湿淋淋的，梳了个背头，但有发丝垂落在额前、两鬓，还有水珠顺着发丝落在他的肌肉上。

    最稀奇的是，他头发染了金色，但因为水珠、反光等等原因，随着他的跃动，发丝时而会闪现出一道银光。

    这不属于亚洲人的发色，却很适合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甚至在有些角度上，他眼窝深邃，瞳孔如同天空一般蔚蓝，五官则如古希腊雕塑一般刀削斧凿，如典型的地中海原住民。

    屏幕上刷着各种礼物。

    男人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一段热身运动，才露出微笑，念出屏幕上送礼物的观众名字。

    “好了，我们现在下水。”说着，他一转身，跃入身后的游泳池中。

    身姿优美、灵动，又不失力量，如一尾矫健的鱼。

    视频到此为止。

    凑过脑袋来的宋英英看得目瞪口呆，疑惑地询问黎云：“这是什么？你喜欢这种？”

    她的眼神变得怪怪的。

    王怡秋还记挂着父母，倒是不像宋英英想那么多，只是顺着宋英英的视线，一起看着黎云。

    黎云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想起了易心学做菜时刷到的那个短视频。

    那个平平无奇、医生造型的男人，和这段视频里魅力十足的游泳教练，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可黎云就是感觉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们……

    是同一种东西……

    黎云心中的不安扩大。

    他按在了输入栏里，想要给庄雪霞发去消息，却先一步收到了庄雪霞的接连不断的信息。

    ————

    夕阳残雪：【我的梦是真的。】

    【你看到了吗？】

    【他就是我给你讲的那个梦里的人鱼。这是他在人间的身份。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怪谈异闻：【他们长得并不一样。】

    ————

    宋英英看向打字的黎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黎云答道：“我看过她的梦。那条人鱼的脸不是这样的。”

    但气质却是一样的。

    他们恐怕是一种东西。

    黎云输入文字的手顿了顿。

    “你能看到她的梦？你也梦到过……呃……人鱼？”宋英英问道，又歪了歪头，“对面这个人，‘夕阳残雪’，是个小姑娘吧？初中生？”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梦。不过她那会儿流行的是人鱼公主，小女孩幻想自己是人鱼，而不是幻想人鱼王子和自己谈恋爱。

    以宋英英目前的“实际年龄”去回忆从前，只觉得那些幼稚的事情也很美好，充满了小孩的天真烂漫。

    王怡秋则还处于把童年经历当黑历史的年纪。她没插嘴，也没回忆从前，只是和黎云一样担忧起来。

    “是不是妖怪？还是恶鬼变成这样……”王怡秋问道。

    黎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它绝对不安好心。

    庄雪霞却好像没有看见黎云的那条否定，继续自顾自地发着消息，宣泄着情绪。

    可奇怪的是，黎云感知不到庄雪霞的情绪。

    网络的那一头，一片漆黑，如深夜的大海，吞噬一切光亮。

    ————

    夕阳残雪：【我私信联系了他。他马上就回复我了。他还给我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很好听。他一直耐心地听我倾诉。】

    【好久没人听我说话了。】

    【我跟他每次打电话，都要一两个小时。】

    【他还会唱歌哄我睡觉。】

    【他的歌声和梦里的一样，特别好听。我能从歌声里听到海洋的声音，海浪声、风声，有时候会听到汽笛声，听到海豚、鲸鱼的叫声。有时候有特别空旷悠远，有时候也会有些恐怖，像是风暴的声音，海浪声特别大。】

    【我告诉他我有些害怕，他就会笑起来。他的笑声也特别好听。】

    【他告诉我，风平浪静和惊涛怒浪都是大海。】

    【他说人生也是这样。顺遂或者劫难，平静或者暴怒，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这是很正常的。他也有情绪。有时候他也会生气。】

    【他说他现在就很生气，因为只能和我打电话，不能和我面对面交流。】

    【他想要见我。我也想要见他。】

    【我们约好了要见面。】

    【妈妈不同意。】

    【她什么都不同意。】

    ————

    “这是什么仙人跳吗？”宋英英不可置信地问道，“拐骗未成年？”

    “不……”黎云摇头，想要说什么，又被手机的震动打断。

    尹士康打来了电话。

    黎云赶紧接起。

    “小黎啊，我到小秋家里了。”尹士康慈祥温和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宋英英马上叫道：“康叔，小秋家里怎么样？”

    王怡秋也凑到了手机边。

    尹士康答道：“小秋家里没什么事情啊。她父母都挺好的，在睡觉呢。鱼也挺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脏东西。”

    宋英英吁了口气。

    王怡秋也松懈下来，又疑惑地问道：“那之前我感觉到……”

    “可能不是你的问题。”黎云说道，又打开了刚刚切换到后台的微博。

    ————

    夕阳残雪：【我们大吵了一架。她打我，想要把我绑起来，摔了我的手机，骂我不懂事。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还想着跟网友见面。她说我被骗了。她说他是骗子，我鬼迷心窍了。】

    【她什么都不懂。】

    【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我的人生明明是被他们毁掉了，为什么我要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没了朋友，我没法去学校。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明明不是我做错事情，为什么所有事情都压在我身上？为什么是我承受这些？】

    【只有他理解我】

    【我好不容易重新联系了他。】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他给我发了最后的信息。】

    【他的遗言】

    【他以为我抛弃了他】

    【我好不容易找到能接受我的人】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爱人】

    【我要去找他】

    【我会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