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离栈之意
秦堪很少大醉,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的酒品和厚,的牌品一样差劲。
脑子里的记忆似乎从昨晚出了燕来楼以后便是一片空白,完全被切断了,自己说过什么干过什么只能听杜嫣给他叙述,而他则睁着呆滞茫然的眼睛,任杜嫣填补自己的记忆空白。
这种感觉不太好,听杜嫣那张樱红小嘴娓娓道出自己的醉后所为,秦堪越听越觉得陌生,仿佛被鬼上了身似的,一切都不真实。
感觉不真实,但李东阳却真真实实的坐在国公府的前堂等他。
秦堪的头更痛了……
“既然昨晚已得罪他了,索性叫人将他乱棍打出去,得罪彻底算了……”秦堪咬牙,恶向胆边伸,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现实,更不想面对李东阳。
当初刚来京师时已烧过李东阳房子一次,那是因为被东厂上千番子剿杀,为了活命才想出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事后秦堪给李东阳不仅赔礼道歉,光送给他家聊表歉意的礼品就足足装了三大车,李东阳这才悻悻地不再追究。
可怜的李老先生没招谁没惹谁,无端端的祸从天降,昨晚又被两个醉汉烧了房子,将心比心,若秦堪遇到这种事,此时此刻肇事者大抵已被活埋了吧······
杜嫣听到秦堪丧尽天良的这句话,瞪圆了眼睛惊呆了,许久之后才狠狠地捶了秦堪一记,这回可真是下了重手,痛得秦堪倒吸凉气。
“相公酒还没醒吗?说什么混帐话呢!李老大人可是当朝内阁首辅,你和那叫花子无缘无故把人家房子烧了,事后不仅不赔礼,反而叫人把他乱棍打出,你这简直是……”
杜嫣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自己的相公,语结半晌,又气得狠狠掐了他几下。
秦堪揉了揉额头道:“好吧,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今日便不把李东阳赶出去了,相公这就去给他赔礼。”
秦堪笑着起身临走特意扫了一眼杜嫣的小腹,见小腹仍是平平瘪瘪,秦堪不由有些失望。
平日嘴里说着孩子求不来的,要看老天爷的缘分,这都是安慰杜嫣的话,实际上秦堪自己也非常渴望能有一个他和杜嫣的结晶,如今她肚子还没动静秦堪不得不怀疑上次唐子禾究竟有没有把她治好,以前见过唐子禾出手,秦堪却一直忘了问唐子禾医术上的特长了万一她擅长的是下毒而不是救人……
下次见面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行医执照…···
秦堪磨磨蹭蹭走进前堂时,第一眼便看到李东阳的胡须在微微颤动,二人相见,李东阳顿时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秦堪知道,这副神态绝对不是惊喜,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李东阳眼中凶光闪烁,有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戾气,很显然老家伙来者不善。
“赔钱!”招呼也不打了,秦堪见面的第一句话便很识时务:“西涯先生息怒,昨晚给贵府造成的任何损失我愿双倍赔偿,多少银子您出个价。”
“你······”李东阳指着秦堪抖了半晌,怒道:“果然是混帐人干混帐事连说话也说的混帐话!小子,老夫问你,你一次又一次烧我家房子,老夫的府宅到底多招你嫌弃,你非要一把火把它烧干净?”
秦堪面带愧色:“西涯先生言重了,贵府清新脱俗,幽雅入胜而且风水极佳,正是招财进宝多福多寿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你还敢放火,而且烧了一次又一次,上回你身陷绝境,东厂番子欲取你性命,情急之下设法自救,老夫虽被你当了枪使,却还是勉强原谅你了,这回你若不给老夫一个说法,咱们便去金殿皇上面前打官司!”李东阳火气很大。
“皇上很忙的,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他了······”
李东阳怒瞪着他,许久之后重重一叹:“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国公了,为何做事越来越跟皇上一样荒唐?君子当慎言慎行,哪怕酒后亦是如此,你看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秦堪理亏,半晌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最近压力比较大……”
李东阳哭笑不得,用手指点了点秦堪,愤怒的神色却已稍微缓和。
秦堪情知李东阳已不怪罪,心中连道侥幸,看来昨晚醉后还是尚存一丝理智的,意识模糊中还知道找熟人下手,若昨晚烧的是那些素来视他如仇寇的言官御史们的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来人,上茶,上好茶!”秦堪头一次对没提礼物上门的客人如此客气。
李东阳坐下来,苦笑着摇摇头,捋着胡须缓缓道:“今日老夫上门,一则是兴师问罪……”
秦堪急忙接过话头:“已然问过罪了,晚辈知错,此事揭过不提吧?”
李东阳哼了哼,接着道:“二则,老夫是想来跟你说一声,过了今年,老夫便要致仕告老了……”
秦堪呆住了,只觉得心往深谷里狠狠一沉。
“西涯先生要告老?这……还早吧?”
李东阳叹道:“不早了,老夫今年已六十多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少问政事朝务天下的担子便全部压到我们内阁三位大学士身上,国事内阁和司礼监而决,老夫每日批阅各部各地官府奏疏少说也有上千本,老夫咬着牙硬撑了三年,今年实在撑不下去了······”
秦堪垂头,心中浮起无比的伤感。
他知道李东阳说的是实情,这三年来,秦堪能感觉到李东阳的疲惫,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辛苦,鬓边的青丝不知何时已渲染上了白霜,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精神矍铄的内阁大学士如今已越来越像一位迟暮的老人,离生命的终点越来越近······
看着李东阳苍老的面容,秦堪静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朝他毕恭毕敬长长一揖。
李东阳见秦堪难得的正经肃穆模样不由欣慰地捋了捋须,眼中晶莹闪烁。
“小子何以行此礼?”
秦堪正色道:“晚辈敬老大人为大明社稷一生劳苦,鞠躬尽瘁。天下文官只将忠义挂在嘴上,然真正为大明耗尽一生心力者,唯老大人一人矣。”
李东阳眼眶泛起老泪,眨了眨眼使劲将泪水憋回去,长长叹道:“若满朝同僚皆如你这般视我老夫纵算是累死在书案前亦甘之若饴了,自刘健谢迁走后,天下人皆云老夫贪权恋栈失德丧节,连老夫的学生都当众与我割袍断义,他们何曾懂我,钟鼎山林,各秉天性,离开是为彰显气节,难道留下的一定是贪权之辈吗?”
秦堪沉声道:“老大人这几年忍辱负重,晚辈都看在眼里,今日骤闻老大人欲致仕晚辈心中着实难过,虽知老大人辛苦疲累,但可否再勉力强撑几年?晚辈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以后若朝堂上少了老大人的默契相助,晚辈的处境恐怕愈发艰难······”
李东阳笑着摇头:“老夫知道你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足以改变国运气数但是这些事也皆是耗时日久的事,几年里见不着成效的,老夫垂垂老矣,撑不下去,也等不起了,老夫能做的,便是在其位之时再好好助你一程……”
说着李东阳从袖中掏出几本奏疏递给秦堪。
秦堪接过一看心中愈发感动。
几份奏疏都跟秦堪有关,有天津各官府衙门的人事安排包括秦堪曾经提出的设天津知府,按察司,都指挥使司以及锦衣卫千户所,有关于辽东都司的人事安排,原副总兵叶近泉已正式升任为总兵官,整个辽东六个卫所,其中有三个卫所的指挥使皆是叶近泉提名的心腹将领,还有几个在朝堂上对秦堪特别仇视的言官,也被李东阳分派到地方为巡按御史,不日便将离开京师。
李东阳捋须笑道:“这几份奏疏老夫明日将在内阁发起廷议,应该不会有什么阻力,辽东换将的事麻烦一点,毕竟兵权这个东西很敏感,但是叶近泉这两年率兵与鞑子主动接战,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新战法,胜负往往五五之数,这已然非常难得,提请辽东换将之事,老夫也有了底气。”
“这几件事确实对晚辈非常重要,老大人这么安排,晚辈少了很多阻力,多谢老大人成全。”
李东阳哈哈笑了两声,又掏出一份东西往秦堪面前一递。
秦堪不知李东阳又给他行了什么方便,心中愈发感动。
接过一看,秦堪顿时呆住了。
李东阳呵呵笑道:“公事说完了,咱们说说私事,昨晚你和王华家的小子酒后荒唐失德,烧了老夫家后院的马厩,厨房和一个凉亭,珍稀草木更是不计其数,这里是老夫家里帐房估算出来的损失,承惠一共二万两银子,速速叫人把银子备妥,老夫等会儿带走······”
“这······,晚辈知错,马上就叫人备银子。”秦堪尴尬地擦汗。
“孺子可教也······”李东阳捋须欣慰地笑,接着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倒是当得不错,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后······”
秦堪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纠正道:“应是暂避锋芒······”
李东阳老脸一板,瞪了他一眼道:“老夫偏要说落荒而逃,你把我房子都烧了,还有脸跟老夫抠字眼儿?”
秦堪苦涩叹道:“好吧,落荒而逃······”
“嗯,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后不到半柱香时辰,马上有个锦衣卫百户找上门来,说老夫家的房子是他烧的,他愿受老夫任何责罚,小子,这位百户可是你暗中叫他来顶罪背黑锅的?”
秦堪惊讶地瞪大了眼,失声道:“世上竟有这等好人?老大人,这可真不是晚辈叫他来的,众所周知,晚辈就算做了坏事通常是一概不承认,何来叫人顶罪背黑锅之说?老大人小觑晚辈了。”
李东阳叹道:“看来老夫想在你身上发现一丁点羞耻心比登天还难……”
“老大人,这百户叫什么名字?”
“他姓钱名宁。”
ps:今日冬至,回家陪父母吃饭,少码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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