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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杀留难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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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为何变了?

    这个问题估计连刘瑾自己也答不出来,从一个年已五十许仍无权无势的东宫内侍,两年时间渐渐攀上主宰整个大明帝国的司礼监掌印,最低层一蹴登上世间的巅峰,权力有了,银子有了,曾经看不起他的,随时可以把他踩在脚下的人该死的都死了,该臣服的都臣服了,徜徉在权力的海洋里,谁能不变样?

    如今的刘瑾,还是当年东宫那个处处陪着小心,处处低眉顺目,宁王送他几百两银子都能乐上小半个月的刘瑾吗?

    朱厚照不懂世故,他以为不会变的东西,其实早已变了。

    变了,就回不去了。

    此时的刘瑾已不复司礼监掌印那般高高在上的倨傲,他满脸流着血,两边脸颊高高肿起,连眼睛都被青肿挤成了一条细缝,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到下巴,与满脸的鲜血掺杂在一起,神态非常恐怖,可悲亦可怜。

    朱厚照一边大哭一边不轻不重捶着他:“若能回到两年前,朕,绝不再给你这般滔天的权势,朕宁愿你还是那个处处护着我,侍侯我的内侍,而不是心狠手辣的掌印太监,刘瑾,你让朕很失望,失望透了!”

    刘瑾大哭道:“陛下,老奴这两年也是身不由己,老奴是阉人,处处遭人白眼,纵然权势再大亦不过是无根的浮萍,被浪一打,便永沉水底,陛下。老奴害怕啊,所以老奴必须要为自己争口气,为陛下争口气,老奴不敢妄言志向。只想做出点事情让陛下和满朝武刮目相看,让大家尽量忽视老奴阉人的身份,然而朝堂金殿风急雨骤,官势力错综复杂。欲做点事情出来何其艰难,政令但只出了司礼监,满朝上下阳奉阴违,老奴若不举起屠刀,何以推行新政?纵是陛下万分不喜的那些劝谏奏疏,老奴若不拿几个大臣杀鸡儆猴,陛下又哪来今日这般清静悠闲的玩乐日子?”

    “……陛下,老奴年已五十,知天命之年。风光无限或是晚年崩卒皆是天命。老奴这把年纪。做到今日这般地位,尚有何求?陛下,老奴所求者。无非是所剩不多的人世余年里,有一张看似风光的老脸遮掩自己丑陋的一生。宫中阉人近万,谁不是和老奴一般想法?陛下……”

    刘瑾说着忽然使劲朝朱厚照磕起了响头,哭声都嘶哑起来:“陛下,老奴有罪,也是被朝臣逼的,被自己逼的,被老奴自己这个残缺的身躯逼的,陛下,陛下啊,老奴纵双手沾血,可老奴对陛下却是一片赤诚忠心,此心天日可鉴啊!”

    朱厚照泣道:“你赤诚忠心,可你同样死有余辜!朕该怎么办?朕对你该杀还是该留?”

    刘瑾也大哭道:“陛下,我天家家奴,生与死只在陛下一念间,杀我或是留我,皆是陛下恩典。”

    二人相对而泣,大哭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仿佛做了决定,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后,缓缓道:“刘瑾,司礼监掌印你别当了,回去收拾一下,明日离京赴中都凤阳守皇陵去吧。”

    刘瑾猛地抬头,脸色瞬间苍白得可怕。

    凤阳守陵等于被罢黜贬谪,别的太监还好说,守几年皇陵说不定被陛下记起,又调回京师再度风光,然而他刘瑾几乎得罪了全天下,若卸了司礼监掌印,他有命活到凤阳吗?还能指望若干年后有命再被调回京师吗?

    深深的绝望和恐惧笼罩着刘瑾,刘瑾顷刻间仿佛苍老了十岁,权力的光环从他头顶消失后,他的灵魂仿佛也随着光环消失了,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躯壳。

    身躯颤抖几下,刘瑾缓慢地伏首拜道:“老奴谢陛下不杀之恩,老奴……拜别陛下了。”

    朱厚照泪如泉涌,背过身无言地朝后挥了挥手。

    刘瑾起身,瑟缩佝偻的身躯慢慢地朝殿门外走去,一步三回头,看到的却只有朱厚照落寞孤单的背影。

    走到大殿门槛处,即将跨出去的时候,刘瑾忽然一咬牙。

    这一步跨出,等于跨进了死亡,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为自己挣命!

    沉默中,刘瑾再度转身,看着朱厚照的背影泪如雨下。

    “陛下,往后老奴不在您身边的日子,您要保重自己,天凉记得加衣,饿了记得用膳,先帝仙逝已两年,只剩陛下孤身一人,您……要多心疼自己,老奴不能再为陛下分忧了……”

    背对着刘瑾的朱厚照忽然转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最后这番话,终于融化了朱厚照的硬心肠,撞到了他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刘瑾,你回来!朕已没了父皇,怎能再没了你?”

    刘瑾苍老佝偻的身躯随着朱厚照的这句话,顷刻间恢复了往日的挺拔,失而复得的光环再度笼罩在他头顶,这道光环,名叫“权势”。

    秦堪走出豹房,他走得很慢,走得很安静,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刘瑾刚才为什么会单独留下来,也很清楚刘瑾留下来后会有怎样的命运。

    杀华昶,刺张乾,甚至陷害他,这些全部加起来仍不会激起朱厚照真正的杀机,因为朱厚照还没被刘瑾触到底线,他还没真正的被刘瑾伤过,痛过。

    欲杀刘瑾,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他仿佛活在神灵的羽翼下,与神同岁。

    尽管心中失望,秦堪却也没有任何怪朱厚照的意思。

    他知道刘瑾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朱厚照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孩子,这个孩子已失去了父亲,他不能再失去刘瑾这个亲人了。

    天理公道和仅剩的亲人,取与舍皆自心。

    身后的脚步声很熟悉,秦堪露出了一抹苦笑。

    “小子,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欠老夫钱了吗?”李东阳三步并两步追上了他。

    “晚辈也记得应该没欠你钱,但西涯先生讨债般的脚步声令晚辈有些紧张……”

    李东阳左右环视一圈,见周围无人,于是揪住秦堪的袍袖,压低了声音道:“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安化王造反的檄明明是你亲手炮制出来的,为何刚才不呈给陛下?有了华昶张乾两件案子的把柄,再加上安化王的造反檄,定令陛下对刘瑾生出猜忌,来日老夫发动朝臣金殿一击,刘瑾灭亡即在眼前,你方才为何贻误如此天赐良机?”

    “因为晚辈刚才忽然觉得很欣赏刘瑾,不忍心杀他了……”

    李东阳看疯子似的盯着秦堪半晌,缓缓道:“秦堪,老夫想从你嘴里听一句实话那么难吗?”

    秦堪叹道:“老大人,诛刘瑾的时机未到啊,刚才我若出手,刘瑾顶多发配凤阳守陵,绝不可能置他于死地,过个一年半载,陛下再念起刘瑾的种种好处,一道旨意将他从凤阳召还,仍任司礼监掌印,结果咱们辛苦谋划许久的局面全部付诸东流,这叫打蛇不死,反受其噬。”

    李东阳不解道:“坐实诸多祸国乱法之事,陛下仅只将刘瑾发配凤阳?这……不可能吧?”

    秦堪苦笑不已。

    李东阳善谋,是只老狐狸,可他对朱厚照的了解显然还很不够,他低估了刘瑾的求生事,也低估了朱厚照的软心肠。

    “老大人,刘瑾坐实的桩桩错事,按律当可杀他十次了,可这些事没有一件触到陛下的痛处,陛下若没有真正被刘瑾伤透了心,他是绝对不会杀刘瑾的,斩草若不能除根,这棵草我宁愿不动它分毫。”

    李东阳微微动容,接着有些灰心丧气,摇头叹道:“杀一个权阉竟如此艰难,刘瑾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汤?”

    秦堪笑道:“不是迷汤,刘瑾身上的保命符是他东宫十年当牛做马得来的,陛下不杀刘瑾或许是昏庸,然而换个角度来说,何尝不是重情重义呢?恕我直言,我宁愿看到一个重情重义的昏庸皇帝,也不喜看到一个只重律法纲常的冷酷君王。”

    这番话太过离经叛道,纵然李东阳对秦堪颇为欣赏,却也仍忍不住蹙着眉看了他一眼。

    秦堪摆手笑道:“老大人莫瞪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此刻,陛下应该已恕了刘瑾杀华昶满门,以及刺张乾,陷害我这三条罪了。”

    李东阳大吃一惊:“什么?恕了?”

    秦堪叹道:“一个太监能一手遮天独揽朝纲两年,满朝武不得不卑躬屈膝,连老大人这样的三朝元老也难免有阿谀逢迎之词暂为权宜,能做到这一步,自然有他的事,你们都低估了刘瑾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哪怕今日我将安化王造反檄拿出来,恐怕照样也会被陛下一并恕过。”

    ps:天气乍暖还寒,貌似有点感冒了,一整天头痛欲裂,坐在电脑前根没状态,所以今天一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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