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6章 醒者寡,愚者众(四)
昼夜不停的诵经声萦绕狮子山顶,青色的道文投影字字连缀,披挂在金色的琉璃瓦之上。拂进的冷风撩动经幡,飘打的夜雨叩响风铃,一草一木无不透出玄之又玄道门风范。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那坍塌的山门,黑底金字的牌匾斜插在碎石堆之中,像是垒起一座不知道葬谁的孤坟。
咚!
一只巨脚踏碎‘坟茔’,庞大的黑影填进山门崩塌形成的空缺。
身躯足有丈高的黄巾力士手持一柄巨锏,浑身披挂的兜鍪鳞甲璀璨生辉,落脚地动山摇,裹挟着一股风雷般的雄浑势头压向通往道观的山道。
“何方妖孽,敢犯我茅山观云观。”
李钧抬眼眺望,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他倒是有段日子没有锤过这种傻玩意儿了,竟没来由有些怀念。
力士催压而下,武夫踏阶迎上,两道身影眨眼间便撞到一起。
金锏抡成一道耀目光影,朝着身前拦腰横扫,锁定的目标却蓦然消失,只是扫飞了大片雨点。
这头由兵序改造而来的黄巾力士明显灵智不低,一击落空之后并不慌张,只见他头颅四面同时张开一只械眼,瞬间在侧后方抓到了李钧闪现而出的身影。
铿锵声起,力士手腕宛如无骨,诡异向后拧转,调转的锏身直戳李钧面门。
咔嚓。
金属崩断的裂响声中,力士的右脚踝被李钧一脚踹断,骤然失衡的身体跪倒在山门前,连带捅刺的锏身猛然一偏,在毫厘间擦着李钧的耳边掠过。
李钧右手并指如刀,掌缘竟散发着一股如同利刃的锋锐味道,对准力士的脖颈就要斩下。
就在此刻,连片的破空声在道观内响起。
密密麻麻的符篆飞射而出,处于激活状态的符体散发出各色灵光,在雨水中晕染成一团模糊光芒。
“麻烦。”
李钧散掌成爪,反手扣住力士的胸甲,竟直接将对方抡了起来,凌空扫爆所有袭来的符篆。
砰!砰!砰!
金篆的锐利、土篆的浑厚、火篆的狂暴
接二连三的爆炸将本来只是被轰出一个豁口的观云观山门,连同两侧数丈的墙壁一同彻底炸塌。
横轮一圈后,再被贯在地上的力士模样凄惨无比,一身美观强过实用的铠甲破破烂烂,裸露的械心上刻满了青色的道门文字,如同一张蛛网罩在械心之上。
咚..咚..
械心如同沙场阵前擂动的战鼓,一阵快过一阵,有暗红色的丝线从中蔓延而出,竟有了超频的趋势。
“竟然还能超频,这个茅山确实有点门道”
李钧的目光沿着甲胄缝隙往里瞧了两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云淡风轻的抬脚踏下。
轰!
刚要挣扎起身继续降妖除魔的黄巾力士猛然向下一坠,身体深深陷入地面,鼓噪的械心被李钧一脚直接踩爆。
李钧抬脚一扫,黄巾力士庞大的身躯炮弹般飞进道观,将一座偏殿直接撞成废墟。
轰隆隆的倒塌声令人心惊肉跳,可那恼人的嗡鸣声却依旧还在顽强作响,一枚枚符篆不断被激活升空,声势颇为骇人。
李钧虎目一凝,一股源自薪主基因的威压激荡开来,顿时冲出一片失声惊呼,悬浮在空中的符篆兀自颤动,最终还是失去了控制,跟随雨点从半空跌落。
四品内功,震虏!
喧噪一时的观云观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阎老板,真没想到你我今夜竟然会在这里见面,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话音从道观深处飘荡而出,李钧迈步直入,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恢宏主殿前看到了面带微笑的刘途。
他的身前左右挡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个正是李钧在狮子山下见过的茅山道序郭丘,另一个则是一名样貌陌生的黑袍老者。
郭丘和黑袍老人身上都给李钧一种极其厌恶的感觉,竟与先前被他一脚踩死的黄巾力士有些相似。
是儒序印信.
李钧眉峰一挑,笑道:“茅山的人你居然都敢打上印信,刘途,你难道就不担心那些道爷下山索你的命?”
“神仙下了山,可就未必还能是神仙了。而且在儒序的经史典籍里,可没有半个‘神’字,不读自然就不信。”
直到此时,刘途依旧是一身淡然气度,颇为随兴的坐在道殿及膝高的台阶上,目光饶有兴致的看向李钧。
“一个人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促使他做出选择的理由无外乎就是两个。一个是现实利益,另一个则是道德热情。”
刘途朗声问道:“李钧,你今夜不去中部分院,而是选择上狮子山,究竟是出于哪一个理由?”
李钧似乎也不着急动手,抬脚踢起武服袍角,将前摆拢进腰间,在一块横呈的巨石上大马金刀坐下。
“你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
刘途摇了摇头,坦诚道:“我想过刘典会按耐不住,率先向我发难。也想过刘仙州会利欲熏心,临阵反水,把我卖给张家谋求更大的利益。我甚至算到了郭丘会坐地起价,向我伸手索要黄粱权限。所以今夜我在这里,不止是为了暂避风雨,同时也是为了守株待兔,看谁会主动跳进我布下的这个陷阱。”
“唯独你,确实是让我出乎意料。”
刘途真心实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对我起了杀心?难道是顾玺那个废物漏了马脚?还是刘典开出了什么让伱无法拒绝的价码?”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却只换来李钧一句轻蔑的回答。
“很简单,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我猜你也是这种想法。”
刘途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那为什么你的第一个目标不是与你有深仇的刘典,也不是你答应那些明鬼要杀的刘仙州,反而是我?”
李钧平静道:“因为你让我感觉最不爽。”
“不爽?就因为喜恶感觉,所以要来杀我?荒谬。”
刘途摇头失笑,显然无法接受李钧的这个理由。
“你们儒序做事靠这里。”
李钧伸手点了点太阳穴,继而指向自己的胸口:“我们武序做事是看这里。”
“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刘途嗤笑开口。
“玩阴谋诡计不一定就是聪明,从心而动也不一定就是蠢货。”
李钧笑了笑,说道:“杀人看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既然大家注定你死我活,那为什么不从最想杀的人开始?”
“你死我活?你凭什么?”
台阶上,刘途神情傲然,语气轻蔑。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始终不相信我有能力掀桌?是不愿意,还是不甘心?”
刘途冷哼一声,再也维持不住那副虚假的儒雅面目,狞声骂道:“泥腿子!”
“骂的好,今天正好是中元节,看看我们这两个泥腿子和伪君子,到底是谁去当孤魂野鬼。”
李钧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篆刻古朴山纹的暗金色甲片从脊背开始浮现,缠腕覆肩,猩红的独眼在眉心浮现,银白的长枪落入掌间。
一股势不可挡的锋锐气焰冲天而起,如一座刀林戟阵凭空立起。
杵着一柄厚背大刀的老人似有所感,垂落的头颅缓缓抬起,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眸之中,浮现的‘刘’字分外扎眼。“刘途。”
李钧并未着急动手,而是朗声喊道:“我跟你扯了半天的淡,你是不是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脸色铁青的刘途吐出一个字眼:“说。”
“刘典在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
刘途的脸色越发难看:“你摸不到他的位置,却能找到我在这里?”
话音落地,不待李钧回答,刘途的目光便落在黑衣老者的背上,面露恍然道:“原来是他.”
“一个道理,就像天阙也没想到他已经选择了放弃抵抗,受了你们刘家的儒序印信。”
李钧感叹道:“洪圣门主张长风,老前辈你晚节不保啊。”
“刘典如今就在狮子山下,和他那回魂的舅舅把酒言欢。”
刘途笑道:“你要是能活着下山,可千万别放了他。”
“一言为定。”
长笑声落,破空声起。
猛然撞在一起的刀枪互抵角力,炸开的不止是震耳的轰鸣,还有道道吹飞雨点的气浪涟漪。
刚一交手,李钧就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异样。
一股澎湃浩大的力道沿着枪身涌来,和李钧淬炼而出的锋锐劲力相互碰撞,竟和眼前的刀枪之争一般无二。
毫无疑问,这同样是一门技击武功!
不过张长风的劲力在强度上显然不如李钧,僵持不过瞬间,就被锋锐劲力直接冲散。
张长风口中发出一声低沉闷哼,果断选择抽身后退,一片迷蒙寒光却紧跟着追进眼中。
厚背长刀缠身流转,拉开一片密不透风的防御刀网,却依旧耐不住凶恶如龙的照胆长枪左右翻动。
李钧手中长枪硬生生撕开刀网,抽开张长风手中长刀,掀起一声尖锐厉啸直奔对方头颅。
退无可退,挡无可挡。
眼看就要被一枪贯颅,张长风却做出了让李钧心头一惊的动作,左手五指握拳,迎着袭来的锋芒悍然轰出!
锵!
枪尖点上拳锋的瞬间,爆起的却是一阵意料之外的金属声响。
李钧的脸色骤变,他感觉的很清楚,自己爆发而出的锋劲在冲散对方凝聚在拳头上技击武功之后,却没有如预料那般摧枯拉朽撕碎整条手臂,而是如同迎面撞上一块钢铁重盾,手感生涩无比。
对方竟然还有一门锻体武功?!
李钧心头惊讶未落,异变又生。
张长风一身衣袍突然炸碎,一具漆黑甲胄覆盖全身。
后手着甲的苍老武夫转刀反压长枪,屈膝前蹬,刃口贴着枪身刮出一片火花,直斩李钧持枪的手腕。
接连遇变的李钧反应依旧迅猛,果断抬脚踢在枪身中段,将厚背大刀高高弹起,顺势拧腰转身,拽回同样抛起的枪身,挑杀身前。
张长风蹬地一窜,脚下发力,整个人腾空跃起,双手持刀欲要力劈而下。
蛰官法,十成!
食龙虎,龙虎齐至!
李钧当机立断,状态全开,身躯立时庞然如鬼神,气焰炸沸,手中大枪掀起一阵骇人劲风,撞向对手胸口。
电光火石间,张长风漆黑一片的瞳孔疯狂颤栗,只来得及将长刀往胸前一立。
只听‘铛’的一声爆响,张长风手中的长刀被霸道的锋锐劲力直接冲成漫天横飞的金属碎片,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飞落远处。
李钧脚掌一碾,展开身法登岳就要追击而出,一鼓作气将对方碾死。
可就在这时,暴雨如注的天穹蓦然响起一声声暴烈无比的雷鸣。
一股森冷寒意蓦然直蹿头顶,李钧堪堪迈出的右脚急转落地,踏出一个崩裂深坑,脊背弯曲如张弓,右臂蓄力如拉弦,手于背同时绷直。
长枪如银龙升空,直奔天穹。
轰隆!
一道粗壮如水桶的雷电同时劈落!
银龙身躯瞬间崩裂,炸开的雷光淹没投影的青色经文,将整座道观照成一片惨白。
卷积如漩涡的云层下,郭丘双手恰诀,一身道袍迎风鼓噪,神情肃穆宛如降世仙人。
头顶危机刚过,身后恶风又来。
张长风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脚尖一点便贴了上来,重拳轰向李钧的太阳穴。
“他妈的”
李钧暗骂一声,放弃先杀郭丘的念头,同时迸步朝前,两个同样裹覆在甲片之下的拳头狠狠撞在一起。
拳锋磕碰,手肘互倚,竟比刚才兵械搏杀更加血腥激烈。
“马爷。”
头顶有雷霆蓄势待发,不愿意继续缠斗的李钧抓住机会闪开对方一记鞭腿横扫,口中低喝出声。
马王爷心领神会,竟瞬间主动脱离李钧身体,鬼魅般绕身到张长风身后,双臂绕肩缠颈,形成捆缚之势。
张长风口中发出低吼,发力想要挣脱束缚。
马王爷独眼红光似血,甲片与甲片磨擦出刺目的火花。
李钧抢身靠近,浪潮般拳影接连轰在张长风胸口,锋锐劲力轻而易举洞穿对方身上的甲胄,轰出一片擂鼓般的闷响。
虽然有淬炼的锻体武功护体,可李钧的锋锐劲力实在太过凶狠,只见张长风口鼻喷血不断,脚下勉强闪躲,双手探出抓向身后的马王爷,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冷的雨水。
马王爷竟自行碎成一地甲胄碎片,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贴地流动,沿着李钧的小腿重新着身而上。
轰隆!
雷光先至,随后才是炸响轰鸣。
仓促躲闪的李钧被雷霆擦中左臂,崩裂的甲片下露出漆黑泛红的血肉。
李钧将一口血腥气生生憋在肺腑之中,身子猛然向后一仰,让开张长风反击而来的双峰贯耳,马王爷再次在身上浮起,胸甲裂开,主动将张长风的双手一口吞下。
咚!
李钧暴起的右脚踏在张长风的心口,沛然大力撞的他向后倒飞。李钧闪身跟进,提膝再次轰在对方胸膛。
张长风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口鼻之中鲜血喷涌,横飞撞进那座恢宏道殿。
还他妈没死透!
没看到精通点的李钧浑身戾气沸反盈天,根本不管头顶浩荡天威,跟着冲进道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