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携千牛卫巡查河东,廖峥嵘的疑问
八月十七。
李瑄率领亲卫,和一千名千牛卫前往霍邑。
其中,侍御史王玙与李瑄随行,另外还有几名御史台官吏,十几名刀笔吏。
此行目的非常明确,以采访使之名,监察河东,弹劾不法。
同时惩治传达谣言的豪强,找出刺杀他的凶手。
李隆基想以李瑄“河东之功”,将李瑄拜为宰相。
李瑄的年龄也会随着此次河东之行,不会再有争议。
有一千禁军甲士,是李隆基允许的。
他担心河东豪强得知李瑄到来后,狗急跳墙,继续伏杀李瑄。
这样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李瑄率兵从蒲津桥过黄河至河东,途经闻喜、曲沃、临汾……
李瑄突然从长安,而且率领禁军到黄河,河东官吏风声鹤唳,豪强也瑟瑟发抖。
他们知道,李瑄多半是因霍邑令瑄玉之事而来。
那些派招揽燕赵豪侠到湟水刺杀李瑄的豪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生怕李瑄找到蛛丝马迹,屠戮他们。
对于到达霍邑之前的郡县,李瑄没有仔细查证,他只是翻看郡县的案录、检查监狱、仓库。
也不知道是闻喜、临汾等县掩饰的好,还是县令治理有方,李瑄一时没有查到冤案。
每个县驻足几日,李瑄就会离开。
在临汾的时候,李瑄与平阳太守孔兴问询平阳郡事。
他检查临汾城一半以后,就不再检查。
因为临汾城的一切井井有条,检查也是白检查。
于九月初,李瑄到达霍邑县。
这是他的目的地,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
他要以霍邑县为核心,开始整治。
“下官拜见天水王!”
新任霍邑令陈雄在霍邑县十里外迎接李瑄。
自李瑄过蒲津渡口,踏上河东大地的那一刻,他的行程就不再是秘密。
每到一个郡县,会被很快传遍河东诸县。
当李瑄动身后,每天行程多少里,地方官吏们都一清二楚。
一是因为李瑄出行阵仗太大,无法隐瞒过去。
二是因为河东官吏、豪强畏李瑄如虎,他们需要掌握李瑄的动向,以便于及时做出应对。
“霍邑距离太原也不远了!”
李瑄淡淡地说了一句后,向陈雄道:“这么长时间了,有没有查明前任霍邑令为何向圣人献瑄玉诬陷我?”
“回天水王,由于前任霍邑令被圣人下令绑缚到陇右,是以下官无法调查。”
陈雄向李瑄回答道。
他说得是实话。
一切线索都在前任霍邑令那里,没有前任霍邑令,他只能猜测了。
“也是!”
李瑄点了点头,对陈雄问道:“前任霍邑令受平阳郡豪强胁迫,献瑄玉于圣人,污蔑忠心耿耿的大臣。霍邑令,你觉得这样的罪责该如何处置?”
霍邑县,属于平阳郡。
在改州为郡前,平阳郡又被称为晋州。
“回天水王。此罪有四;一是利用谶道,二是欺君之罪,三是构陷大臣,四是收买朝廷命官乱法。按照律法当处死!”
陈雄向李瑄说道。
他是从长安调来的县令,明经及第,曾在吏部任职。
出现这档子事,只要不傻,都不会与平阳郡的豪强牵扯到一起。
“霍邑的宋、王、韩、丁四家大族还在吗?”
李瑄又问陈雄。
经过前任霍邑令的供述,这四家都是霍邑令的豪强,土皇帝。
县中乡里许多事务,都被他们控制,还有一些小族也依附他们,助纣为虐。
就是他们指示前任霍邑令,陷害李瑄。
但李瑄不满足擒拿霍邑县的豪强,他要把刺杀他的豪强全部抓起来。
争取多为李隆基献上一点宝物。
也让河东百姓少受点苦难。
著名的汾水从平阳郡流过,汾水平原还是非常肥沃的,可利于耕种的土地很多。
“宋王韩丁四家皆在霍邑!”
陈雄向李瑄回答道。
“他们抱着侥幸心理吗?”
这些大族还未离开霍邑,是寄托于前任霍邑令没有招供?
还是以为李瑄不会因为此事到达霍邑?
“前任霍邑令已经向我招供,是以宋王韩丁为首的霍邑大族,恃强乱法,目无纲纪。当将他们全部捉起来,押回长安,所有财产一律充公!”
李瑄还未到霍邑城,就下达第一个命令。
“启禀天水王,霍邑有流外官,为四族子弟担任……”
陈雄将这件事告诉李瑄。
豪强、大族在郡县担任流外官、领导郡兵县卒的数不胜数。
流外官又称为“流外九品”,是指九品以下的官职,俗称不入流。
如县中的户曹、法曹等六曹,都是流外官。
这类官职不享受朝廷俸禄,他们的俸禄由郡县出,太守、县令,就可以任免他们。
不过即便是流外官,每年也要经过考核。
有的时候,大族还通过操作,考核流外官为优异。
然后提拔为“县尉”、“县丞”、“郡参军事”等正式的朝廷命官。
这是一种普通文人的晋升途经,虽然不被士人看得起,但往往会被豪强大族所经营。
“一并免职抓起来。”
李瑄向陈雄回答道。
“遵命!”
陈雄领命道。
李瑄可不是一般的采访使。
他是四镇节度使,是天水王。随时可以调遣太原城中的天兵军南下。
在这一带,李瑄说一不二。陈雄只能遵从。
他觉得李瑄到来,会带来腥风血雨。
他不必害怕得罪平阳的豪强,等李瑄走后,平阳的豪强在不在还另说。
只靠陈雄的人手,一定是不够的。李瑄派遣三百千牛卫,配合陈雄行事。
回到霍邑城后,霍邑的豪强还想着一线生机。
和其他的事情不同,他们知道自己一旦暴露,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通缉。
他们只能祈求前任霍邑令没有出卖他们。
但他们太高看自己了。
李瑄还未入城,陈雄就带着县兵在千牛卫的配合下,杀入宋王韩丁四家之中。
将他们的族长和主要子弟抓住。
李瑄又令罗兴带着五百千牛卫到乡里缉拿其他的小豪强。
短短三天时间,整个霍邑豪强被缉拿一空。
连为数不多没有被拿下的大族,也都向李瑄的千牛卫奉献牲畜,犒劳军中。
以免李瑄突然缉拿他们。
李瑄当然不会明面上去动大族,这些大族没有犯法,只是用一些手段土地兼并。
等时机成熟,李瑄会用堂堂正正的阳谋,去逼迫天下大族。
李瑄的举动,无一不牵动着整个河东豪强的神经。
本以为隐藏好一点,将粮食充满仓库,让地方的百姓闭嘴,就会让李瑄无功而返。
但李瑄一到霍邑,就立刻动手,让一些豪强明白,李瑄还是那个屠夫李瑄。
那些罪大恶极的豪强,互相传信,寻找对策。
特别是那些雇佣燕赵豪杰刺杀李瑄的豪强,寝食难安。
他们害怕李瑄突然调转矛头,指向他们。
就像这次突然对霍邑袭击一样。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豪强们难免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们派遣家奴死士、重金雇佣豪侠,继续刺杀李瑄。
什么天水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要是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河东郡县官吏,焦头烂额。
豪强的罪证,一般很难查证,他们杀一个百姓,轻而易举毁尸灭迹,已成悬案。
奈何李瑄的赫赫威名,震慑人心。
地方官吏也只能一面稳住豪强大族,一面向李瑄上禀。
还有请李瑄以地方安稳为重,以免豪强大族行过激之事。
李瑄只是安抚河东的地方官,说他不会大开杀戒,只惩奸除恶。
他此次携带尚方斩马剑而来,可先斩后奏。
对于霍邑的豪强,经过审讯,他们对指使前任霍邑令献瑄玉的事情供认不讳。
原因是李瑄为河东采访使,害怕李瑄诛杀他们,所以先下手为强。
其中刺杀李瑄的燕赵豪杰,也有他们的手笔。
除此之外,平阳郡还有一些豪强参与。
而且平阳郡太守孔兴竟然也有和豪强有联系,多次收受宋王韩丁等豪强的贿赂。
李瑄让薛错带领五百千牛卫到平阳郡,将平阳太守孔兴抓获。
同时,缉拿平阳郡其他刺杀李瑄的豪强,以及前霍邑令供出的犯罪豪强。
期间遇到豪强反抗,大战一场。
由于此行的一千名千牛卫都身披铁甲,纵然战斗意志不是很强,但对付一些豪强家奴就跟玩得一样。
整个平阳郡,数十家豪强被抓获。
更使河东震动!
本来李瑄是无法过多捉拿豪强,甚至追查刺杀他的凶手都很困难。
但奈何这些豪强想得太多,害怕李瑄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杀豪强,想出刺杀李瑄的险招。
实际上,李瑄不会那么干的!
不论是临海郡、余姚郡,还是武威郡、西平郡,亦或者敦煌郡。
李瑄每一次大开杀戒,都有因果。
临海郡、余姚郡,豪强与地方官吏勾结,纵容海贼吴令光,用一种千夫所指方式,土地兼并,他们的罪恶罄竹难书。
哪怕是士族,也为李瑄屠戮豪强拍手称快。
江浙的百姓,因此将李瑄奉为神明。
李瑄虽然离开江浙三年多,依然存在巨大影响力。
而武威郡豪强,因刺杀朝廷命官路嗣恭开始,又勾结官吏操纵凉州城的集市,使整个凉州城的经商环境一塌糊涂。
西平郡的豪强,竟然想在李瑄回湟水城的时候,伏杀他。
他们的覆灭,一点也不冤枉!
敦煌郡更不用说,他们与官吏勾结,帮助粟特胡商拐卖大唐良家妇女,又想杀死李瑄,其恶劣程度一点都不比海贼吴令光案差。
由此可以看出,李瑄也不是乱杀一气,只有找到证据,才开始动手。
但豪强不这么认为,他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本就心虚。
以为李瑄是来抓他们的,情急之下,再派出家奴刺杀李瑄。
这些家奴、死士伪装成各种各样的人物,向李瑄靠近。
但他们不是死在李瑄亲卫刀下,就是被李瑄活捉。
只要家奴刺杀未遂,落在李瑄的手里。
哪怕他们再不怕死,也会在大刑之下,吐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李瑄又多攻破十几家豪强。
一些耐住性子,有智慧的豪强家族,在李瑄手中逃脱。
对大族、士族来说,只是虚惊一场。
因为不少豪强大族研究过李瑄,知道李瑄不会没有证据,就去对付豪强。
哪怕豪强在乡里的名声十分差,百姓道路以目。
李瑄知道自己要塑造一个什么形象。
为什么大族称李瑄为“屠夫”,而杜甫、王维、颜真卿,以及许多士人、官吏依然愿意与李瑄亲近?
因为他们明白李瑄做的是什么事情。
十月初,李瑄来到朔方县。
朔方县虽名朔方,实际上在河东境内。
在巡视河东的路上,李瑄还是找到一些端倪的。
除了露出狐狸尾巴的豪强被抄家,他还平反了一起冤狱,弹劾一名长史不检点。
昨日,李瑄更是弹劾朔方县令郑延祚“不孝”,请求圣人免去官职。
郑廷祚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但郑延祚却将其母亲的尸体,放在山洞内不下葬。
按照制度,父母逝去,要去职守孝三年。
盛世想要当官的文人那么多,职事官的位置又稀少,一个萝卜一个坑。回去守孝三年,到吏部报到以后,不一定还会有好官职。
所以郑延祚将死去的母亲放在山洞,不让朝廷知晓。
但这样的行径,在朔方县已经人尽皆知。
所以昨日李瑄直接将郑延祚训斥一顿,弹劾奏折也快马送到长安。
“不孝”不会治罪。
但郑延祚多半会被“终生不得再官”。
此次弹劾,像是李瑄的“功德圆满”一样。
大唐以孝治国,证明李瑄提倡孝道,是宰相的风范!
一路走来,百姓没有不称赞李瑄的。
“李帅,属下有疑问想要请教您!”
在朔方县城的县衙内,廖峥嵘向李瑄请求道。
廖峥嵘是绝世剑客,剑术登峰造极。
许多力气碾压廖峥嵘的人,在比斗之中,必然是先死的一个。
廖峥嵘的剑兼以斩刺,又快又狠。
即便身穿盔甲,也会被刺到面部要害部位。
他一向沉默寡言,只是行李瑄吩咐的事情,今日来问李瑄事,十分罕见。
“廖十三何事?”
李瑄用廖峥嵘的族中辈分称呼他。
“李帅在面对一些豪强的时候,果断而锋利。但我们所过之处,知道郡县有一些名声不好的大族。为什么不去处理他们呢?”
廖峥嵘向李瑄问道。
他跟李瑄那么长时间,知道李瑄对豪强的定义。
他们所过之地,有的大族田连阡陌,名声极差,明显就是豪强。
“不论做什么事情,我们都要遵守因果。有因,我们才能让它结果。如果无缘无故派兵冲到一个大族中,对他们严刑拷打,不论做没做过,他们都可能招供,这就是屈打成招。我说过,即便他们称呼我为酷吏,也该是苍鹰郅都,这和当年的周兴、来俊臣有什么区别?”
“那些刺杀我的人,他们有因,我们拷打他们;那些害我的豪强,他们也有因,我们拷打他们……这都无可厚非。”
李瑄向廖峥嵘解释这一点,无比的耐心。
他知道廖峥嵘是嫉恶如仇的人,是一名真正的侠士。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是李瑄经常告诉廖峥嵘的话。
使廖峥嵘在他的规则之内,不顾一切,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完成对侠义的追逐。
“是属下无知,这些我都没有考虑过。只是觉得有的官吏戴上面具,有的豪强扮为绵羊,在欺骗李帅,让属下心中不忿。”
“李帅在河东的时候,百姓们这么爱戴您,在霍邑一群百姓跪在城门前感激;在汾水旁百姓为您送来了果脯;那老人翻山越岭也要把鸡蛋送在您的手中;知道您来了,天不亮都来为您送上热粥。”
“属下只是害怕李帅离开河东以后,官吏们都卸下面具,豪强们再露出獠牙。百姓们又要苦难了,得到的土地,也可能会再失去。我们除掉的豪强,却使剩下的豪强变得更肥大。”
“当然,这也是属下这样愚昧之人的想法!”
廖峥嵘拱手向李瑄一拜,十分动情地娓娓道来。
“峥嵘啊!你不能这样想啊!所谓天下间变得洁白,只是人的一厢情愿。人只要有贪婪,就会被欲望所支配。没有人能制止。天下间的恶是除之不尽的。就算将天下间的豪强杀完,不久后会出现新的豪强,而这些新的豪强,可的能是原本的贫苦百姓;就算将天下间的贪官污吏抓完,一定再会有新的贪官污吏出现,新的贪官污吏,曾经可能是满怀理想的清廉之士。”
“所有的一切,都是要不断持续,不断争斗,不断布局。而不是想着一口气除尽。神仙来了也办不到这样事情。”
“所以有的事情,一定要学会忍耐。我河东之行,本就是为处理刺杀我的豪强,又让一些豪强露出马脚已经够了。”
“接下来,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让他们不得不去选择。”
李瑄语重心长地向廖峥嵘说道。
他早就想好怎么去用廖峥嵘,也没少向廖峥嵘传达一些“理念”。
而拜相以后,他就开始让廖峥嵘步入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