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看起来才不过甲，时落知道他已是耄耋之年。

    他努力维持更年轻的面容，足以证明他不愿如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便是最后他难逃一死，他也要尽力重回人间，若是不能，他也要以阴魂的姿态留在人间。

    为此，他做足了准备。

    如时落所言，两鬼离开后，其中一只频频回头看，直到再闻不到人类的气味，他才松口气，“朱哥，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去哪？”

    在摄魂幡中，他们时刻警醒，因这两鬼都还有曾为人时的良知，他们是所有恶鬼中难得相互信任的。

    也因如此，两鬼合作，才没有被摄魂幡中别的恶鬼吞噬撕碎。

    他们在摄魂幡中小心谨慎了许多年，突然自由，他们竟有些不适。

    被唤作朱哥的恶鬼一时也有些茫然，他看了一眼四周，回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们呆在摄魂幡中许多年，没想到人间竟然有这么多天师，这些天师有好有坏，不过我估计像那小天师的不多，要不，我们去人少的地方先躲一阵？”先说话的那只鬼建议。

    “我说的是放了他，没说放了你。”时落飞出手里的细丝，细丝极快飞向老道，试图与先前一样卷住老道的脖子。

    当年他们运气不好，初为恶鬼就遇到了老道，今天他们运气好，遇到能放他们离开的小天师。

    若吞了最后一只，他的两魂七魄重新凝结，力量必然大增。

    这人是后头村里的媳妇。

    朱哥闭了闭眼，而后猛然睁开，他突然伸手，五指成抓，直接抓向同伴的心口。

    因他当初便是被迫吞了恶鬼才转身恶鬼，他起初厌恶恶鬼，可再多的厌恶不喜，也会败给时间。

    过了约莫十分钟，时落抬脚，“去看看。”

    紧追不舍的恶鬼发出一声嘶吼，而后他似是对自己说的，又似是对旁人说。

    “你不是朱哥，朱哥呢？”恶鬼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你，你吞噬了朱哥？”

    他们身为鬼，尤其是恶鬼，最怕的就是天师了。

    “看他能耐了，若他能吞了老道的魂魄，那他实力会大增，反之，他会被老道吞噬。”时落回道。

    “如今天好，多晒太阳，祛除阴气。”时落顿了顿，又说：“多做善事。”

    这就是老道留下的另一道后路。

    留在人间的恶鬼毕竟不多。

    老道寻了几十年也不过才找到十多个。

    “那我怎么办？”恶鬼问。

    坟地里，时落没跟唐强细细解释。

    等对面的人靠近。

    他本能往人少之处逃去。

    “朱哥没了？”心有余悸的恶鬼低落地问：“魂飞魄散了？”

    这只鬼说完，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他突然笑了一下，“在摄魂幡中我们就知道，吞了恶鬼，我们会变强，我们索性多找些恶鬼，你我联手，多吞几只，就是找不到恶鬼，也可以找其他小鬼，等我们能力强到天师都不能轻易制服我们，日后我们在人间就能肆意行走了。”

    村民对时落几人又一阵情真意切的感激。

    “有什么好担心的，跟着我走，我就不信我们走不出一条道来。”

    有村民的帮忙，几辆车子的后备箱都装满了。

    “小天师，你救救我朱哥吧。”恶鬼又求时落，“朱哥不是故意动那老道的三魂七魄的，他，他就是拍了一下枯树。”

    “我还是有点担心。”

    若是这样，还不如让方才那小天师送他们入轮回。

    黑影甚至来不及惨叫，便消散。

    不多会儿，不光是时落，就连唐强几人的手里都提满了吃的喝的。

    被吞了那就等于是魂飞魄散。

    “我总感觉刚才那小天师像是话里有话，她是个好人，她就这么放我们离开，是不是她留个后手？”先头说话的恶鬼不如朱哥那样有信心。

    “你别想取代我！”

    回应他的是更猛烈的攻击。

    “我不知道。”

    时落落后一步，在恶鬼被老道掏出心脏前赶过来。

    朱哥身影逐渐透明，直至消散。

    融合了朱哥的力量，恶鬼是不及老道的。

    只是时落还是离得有些远了，老道扭了扭脑袋，耷拉的脑袋重新归了位，地上断掉的胳膊自动飞上去，回到了老道的身体上。

    唐强忙抽出软鞭，将恶鬼卷住，扯了回来。

    朱哥说话的声音有些低。

    村长还是不太放心，“大师，这样就行了？”

    与此同时，那悬在半空的恶鬼却突然抬起头，睁开眼，他幽幽地望向时落几人，“你说过要放我离开的。”

    “他这么快就动了老道的力量？”时落歪了歪头，问。

    语毕，他抬起一手，手心多了一团黑雾，他将黑雾往不远处一棵枯树上重重砸去。

    恶鬼也听明白了，“那，那朱哥怎么办？”

    “大师，我们一定照您说的做。”整个村子的人对时落佩服的那是五体投地，时落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恶鬼不知道时落何意。

    只是两鬼走了一阵，先头说话的鬼声音有些低沉，“朱哥，那你说我们要躲多久？”

    “大师，请等一等。”年轻女人满脸焦急，她喊道。

    “那是老道。”

    “我们这样躲起来有什么意义？”前头说话的恶鬼低声说。

    回应他的是老道又一爪。

    明旬将时落挡在身后，他不悦地拒绝，“方才你们已经做了选择，落落尊重你们，那后果你们需得自己承担。”

    他们才离开坟地，就看到一道黑影飞过来。

    两人合抱的大树竟应声而倒。

    恶鬼愣了一下，随即不停鞠躬道谢，“谢谢，谢谢小天师。”

    同伴忙后退，避开这致命一击，他厉声喝道：“朱哥，你到底怎么了？”

    只是终究晚了一步，老道尖爪已经刺中了他的后背，而后五爪生生抓住了恶鬼的皮肉，后背被灼烧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内脏清晰可见。

    “既然这是诸位的心意，我便收下。”时落跟村民道了谢。

    时落跟明旬却齐齐抬头，两人相视一眼，一人拉开唐强，一人直奔恶鬼而去。

    前头这条路是省道，宽敞好走，也省绕路。

    至于朱哥方才的一番话，他不敢告诉时落。

    “朱哥！”

    只是时落却阻挡不了村民的热情，大妈无论如何都不愿将鸡蛋收回来，“大师，您要是不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是。”

    大妈的儿子是时落救回来的。

    唐强却明白了过来。

    “拦住他。”时落提醒唐强几人。

    正如明旬所言，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恶鬼后悔的不行，他左右躲避。

    明旬跟欧阳晨紧随其后。

    “那，那我吞的老道魂魄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欧阳晨又反问。

    他们都舍不得大师走了。

    只是才走没多久，朱哥却停下脚步，他身体猛烈抖动一下，脸上被黑气覆盖，让同伴再看不清原本的脸庞。

    有人送点心，有人送水果，还有人送自家收的生玉米，也有人送自己做的馒头包子。

    “是啊。”欧阳晨回答，“不属于你们的别拿，拿了也会遭反噬，何必呢？”

    身后的村民也跟着纷纷要跪下。

    低到离他最近的唐强都没听清楚。

    老道避开时落的攻击，没有恋战，却直奔身后的恶鬼而去。

    若人间的天师多，他们就得一直避着，躲在偏僻之地，再不能见天日，或许有一日他们再吸收不到阴气，会不会虚弱，而后魂飞魄散？

    “看时大师的吧。”唐强也快被村民的热情淹没。

    也就是说方才两只恶鬼的争斗已经有了结果，老道取代了那叫朱哥的恶鬼。

    “小天师，救命！”

    细丝自老道身后悄无声息地卷住了他的脖子，老道挣扎，明旬跟欧阳晨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老道被明旬碰触的那只胳膊肉眼可见的开始融化成黑雾。

    老道笑容更阴森渗人，“等我吞了你，你们便能相聚了，乖乖受死吧！”

    “时大师，我们是走，还是留？”唐强看着前方，那叫朱哥的恶鬼并未追上来。

    “队长，我当兵的时候，我们指导员说了，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这么多，咋办？”阿翔小声问。

    一骨碌滚在地上。

    “朱哥，你怎么了？”同伴担心地看着他。

    时落抬手，村长跟村民不自觉起身。

    明旬诧异地看着手心。

    为了不让老道的尸首吓着村民，唐强几个兄弟直接挖坑将老道的尸首就地埋了。

    “留。”时落定定看着前方。

    吞了老道后，他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厌恶了，再感觉到能力增强后，他甚至心生隐隐的兴奋。

    他飞快逃跑。

    大妈动了，别的村民也就不再矜持了。

    “可在村子四周洒上盐与金刚砂。”时落建议村长。

    恶鬼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再回到村子时，村长领着村民一直等在村口，远远看着时落几人，村民看出唐强几个兄弟身上的狼狈，村长小心地问：“大师，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他的力量似乎也增强了。

    “朱哥，是我，朱哥你醒醒！”

    “明总，怎么了？”唐强踉跄一下后，稳住身体。

    这鬼不是朱哥的对手，他转身就逃。

    时落推拒，“不用。”

    “是，村里不会再有人无故死去。”时落说。

    入了地狱，哪怕要遭再久的惩罚，他还是有希望重新投胎做人的。

    时落跟明旬一眼便看到这恶鬼就是方才离开的其中一只恶鬼。

    欧阳晨将朱哥的身体跟头颅拼在一起，而后念咒。

    一道黑影自断裂的脖颈处溢出来，试图逃开。

    “这礼我受不起。”时落扫了一眼村子，因村子短期内死的人太多，周围暗淡无光亮，虽是五月，可呆的久了，还是让人觉出一股渗入骨子里的阴冷。

    时落与他们告辞。

    “我会将你送入鬼门关。”时落并未为难他，却也不会直接送他入轮回。

    百米外，方才紧追同伴不舍的朱哥此刻正悬在半空，他脑袋耷拉着，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身上破损的厉害，一只胳膊掉落在不远处，这只断了的手上还抓着一颗黑漆漆的心脏，心脏早不会跳动。

    “大师，以后要是有空，你们也可以来我们村里坐坐。”村民一直将时落几人送到了村子前头的厂房边上。

    “我不会救他。”时落直接拒绝。

    走前，一个大妈上前，将手中的篮子塞到时落手里，“大师，这是家里鸡下的草鸡蛋，新鲜，比超市里卖的好吃，您一定要收下。”

    “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等我们无人能敌的时候，她什么算计都没有用。”

    “朱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狂性大发，他还想吞了我。”恶鬼跟时落求救，“小天师，你帮帮朱哥吧。”

    “时大师，你的意思是只要他们动用了老道的两魂七魄，就能唤醒老道，老道会与他争夺身体？”

    时落一掌拍过去。

    “我，我想入轮回，可以吗？”恶鬼知道自己出尔反尔，他不抱希望地问。

    时落用力收紧细丝，咔嚓一声脆响，老道脖子被切断。

    时落好不容易自人群中走出来，才要上车，路的另一边跑来四五个人，隔着路上的车流，对面的人朝时落招手，时落对其中一人有印象。

    “你看，我吞了那老道，能力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要是我们联手，这世上恐怕没几个天师是我们的对手。”朱哥猜测，“更别提其他恶鬼了。”

    老道又成了一个完整的阴魂。

    任何人看去，都知道这朱哥在自残。

    可谁知道下一个遇到的又是哪个？

    他阴笑，“虽然那东西远远及不上我少的一魂两魄，却也勉强够用。”

    可逃开十来米远时，又陡然转了方向，朝坟地狂奔而去。

    良久，叫朱哥的那只鬼突然开口，“要是左右都逃不了魂飞魄散的下场，我们不如就在人家闯一闯！”

    “也好。”朱哥心里也没底，最终听了同伴的话。

    “不足为惧，待你入了地狱，他那两魄会被剥离。”

    虽不是人类的身体，疼痛却不比血肉被伤到轻。

    村长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时落重新关上车门。

    有村民还不敢靠近厂房，时落便与他们说：“这厂房里的邪祟已被除，日后你们可走这条路。”

    “大师，这是我娘家妈妈跟两个弟弟，还有大弟媳。”穿过宽阔的路，年轻女人领着家人来到时落面前，她介绍身边的四人。

    时落打量五人，等他们开口说话。

    “大师，你救救我妈跟我两个兄弟，还有我大弟媳。”仔细看，年轻女人眼睛红肿，她的娘家妈妈跟弟弟弟媳同样如此，不过四人眼里更多还是不安跟期待。

    “他们都命不久矣。”时落一句话让他们震惊，期待也更多了。

    “大师，您说的对，我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先是我爸，得了病，医生也不知道什么病，发病三个月不到就去世了，后来是我妈，再到我两个弟弟跟弟媳，他们的症状跟我爸一样，现在我妈已经病了两个多月了，她眼看着快不行了，求大师救救我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