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不过如此
. 这个脱下了长衫的高大扫地生,不是别人,当然就是林泰来了。
顾宪成千提万防,还是没防住林泰来出现,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林泰来怎么知道消息的。
如果是纯靠猜测,那也太神奇了。
惊魂初定后,顾宪成忍无可忍的问道:“尔是何等身份,安敢出现在太学孔庙?”
林泰来手持扫帚指着天空,昂首挺胸的朗声答道:
“在下怀有向学之心,对圣人经义心有所惑,故而发下大誓愿,要在大成殿打扫六六三十六周天之数,以求破我心中之惑。”
众人闻言无语,又是圣人经义,又是大誓愿,又是三十六周天,你林泰来到底想表达什么,儒释道三教合流吗?
顾宪成正想驳斥回去,但却被好友李三才阻拦住了。
又听到李三才低声说:“顾君还是要保持高士风度,若踩了烂泥会让自己鞋子染上污迹。
所以便由我替顾君踩烂泥,顾君尽量避免直接下场,正所谓瓷器不与瓦罐碰。”
李三才在实务方面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可以说未来东林党里,李三才算是实务最强的人了。
今天清流势力集体出动为顾宪成护法这些剧本,就是李三才这个礼部郎中一手策划的。
此时他已经看出来了,不能让顾宪成与林泰来去直接面对面。
毕竟顾宪成是他们推出的“江南形象代言人”,行为不能掉价,更不能被林泰来强行碰瓷。
不过听到李三才的话,顾宪成极为感动,攥住了李三才的袖子说:
“修吾何必如此牺牲自己?此非我所愿也!林贼必定是朝着我来的,我一人之事一人当。”
李三才挣脱了顾宪成的拉扯,慨然道:“在我们这伙人中,总有人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就从我李三才开始吧!”
任何组织都是这样,总要有人负责干脏活的。
顾宪成不再说什么,但郑重对李三才行了个礼,这份恩惠他会永远记得。
随即李三才上前几步,对林泰来不屑一顾的说:“什么大誓愿?佛教异端之说,也敢在孔圣人香火前卖弄!”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李三才,然后又用扫帚指向了顾宪成,反问道:
“我刚才在殿内看得明明白白,难道只许你们在这里学和尚打坐顿悟,却不许我发大誓愿?”
顾宪成:“.”
用扫帚指着人,你礼貌吗?
还有,现在伱的对手是李三才,不要硬拖别人下水。
但这个反问让李三才有点气急败坏,因为今天剧本出自他的策划,但主要场景却被林泰来如此恶意解构!
文人的事情,那怎能是学和尚?
当即李三才就厉声喝斥道:“你一个武生员,也敢在文庙妄言学问,岂不可笑?”
林泰来问道:“这位大人敢在文庙妄言他人,又是何人也?”
李三才答道:“本官礼部李三才也。”
林泰来质问道:“武生员又如何?圣人云有教无类,武生员就不能向学了?
文武之道,本该一张一弛,但我最近武功太盛,不合阴阳平衡之道。
但又被国子监的赵学士所感化,所以甘愿为孔庙扫地生,静心体察圣人之意。”
李三才作为南京礼部郎中,对国子监事务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当即就直接强硬的说:“本官令你立刻滚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经验之谈,能动手就不要哔哔。
林泰来立刻不满的说:“李大人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李三才轻蔑的说:“你也配让本官讲道理?”
林大官人撸起了袖子,又掏出了铁指虎套上,然后答话说:“在下就是不想走,李大人又能如何?”
这则是林大官人的经验之谈,混文坛不能缺少武力后盾。
李三才:“.”
他在现场暗中准备了十来个人手,以防出现意外,但那都是对付普通人的。
面对林泰来,十来个人又有什么用?
如果调兵进国子监来抓人,他李三才也没那么个本事,他就是个五品闲散郎中而已。
见李三才暂时哑口无言,林泰来又叹口气道:
“国子监不是礼部,李大人你也不是礼部尚书,有什么资格直接发号施令?
你如果有什么提议,应该去找掌院事的赵学士来实行。
没想到李大人你身为礼部郎中,却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实在叫我情何以堪,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选人用人的。”
李三才:“???”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被扣上了大帽子?
林泰来再次叹了口气,又道:“虽然李大人你心里看不起赵学士,但他好歹是老前辈,你李大人表现过于无礼了。
我是赵学士点过头的扫地生,你说赶就赶,有没有把年过六十的老前辈放在眼里?”
李三才:“.”
官场上对前后辈关系还是比较讲究的,比如出现了一个空缺位置后,有两个背景差不多的候选人都合格,那么肯定就是辈分比较高的官员获得升迁。
所以在名义上,官场上要讲前后辈关系。
顾宪成大失所望的看了眼李三才,干脏活就是这样干的?这让李三才仿佛有点恼羞成怒了。
冷眼旁观的邹元标连忙站出来说:“李君只是为了阻止你在这里献出乖露丑而已。”
林泰来又又把扫帚指向了顾宪成,“如果我算是出乖露丑,那你们这又是什么?我看与我也差不多。”
邹元标冷笑几声,等的就是你林泰来这句话!
论耍嘴皮子和扣帽子,别人可能不如你,但要说起学术,你你林泰来又算老几?
然后他接话说:“顾君悟出了春秋大旨所在,而你又有什么,敢与顾君相提并论?”
顾宪成本想拦着邹元标,但想了想后,也就作罢了。
他和邹元标一样,不信林泰来能在学术上能敌得过自己,这就是大学者的自信。
如果林泰来一个十八岁武生都能超越自己,那自己读书三十年都是假的?
至于上回在无锡那次,是自己一时猝不及防被偷袭,而且林泰来还拿着老师张幼于的心得。
后来经过打听,在五经中,那张幼于专精的是易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春秋经心得了。
如果今天能刁难住林泰来,也算是破解了“辩经辩不过”的流言蜚语!
顾宪成想着自己的心事,同时就听到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在下自然也解出了春秋经的大旨!”
然后林泰来又又又用扫帚指向顾宪成,“顾先生有句话说得对,圣人著春秋,其中大旨确实在首篇,算是开宗明义。
但是却不料顾先生一直看到第四句,才解出了春秋经的大旨,学术不过如此啊。”
春秋经的第四句就是“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
刚才顾宪成围绕第一个“天”字做文章,解出了春秋大旨,堪称精妙,不然也不会引发在场士子的关注。
李三才又问:“批评别人都行,自己身体力行却最难,怎么就不过如此?难道你还能有更精妙的解法?”
林泰来“哈哈”大笑道:“若想明白春秋大义,根本不用等到第四句,春秋经的第一句就行!”
读过春秋的人立刻就回忆起来,《春秋》的第一句话是“春王正月”。要说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一个表明时间段的文字,能包含什么大旨?
林泰来拄着扫帚,学着顾宪成的说话方式,开口道:“春王正月这句里要看的,就是一个王字!
王正月,强调的就是时历由周文王来制定,这就是圣人所说的礼。
圣人又云,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及圣人著《春秋》,开篇第一句话却用了一个王字,然后加在了时间之前。
这意思岂不就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即为有道,自诸侯出即为无道乎?这便是圣人的深意。
所以看到第一句里的王字就能明白,《春秋》正名定分之书也,所以告天下万世之为人臣子者也。
正所谓,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林泰来说到这里时,月台上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春王正月”这四个字没什么特别含义,就是纯粹的时间标记。
但他们却都没想到,就这也能被林泰来解读到花儿都出来,现在的扫地生已经如此强大?
春秋首篇首句,这个噱头比顾泾阳的更足!更令人印象深刻!
顾宪成受到的冲击尤其大,林泰来这个人也太邪门了!
如果说易经跟张幼于学的,那春秋又是跟谁学的?
这次林泰来手里可没有拿着别人的心得体会,事先也不会知道自己准备了什么课题。
难道上次辩经,自己输掉并不是偶然?
正当顾宪成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林泰来又叫嚣道:
“第一句就能参透的大义,你却到了第四句才看出来,说一句不过如此,没有问题吧?
而就算是第四句,你也理解的不透彻!”
顾宪成看向邹元标,希望他能帮自己应付过。
李三才虽然不聪明,但好歹帮他吸引了不少火力,你邹元标不要把火力往他身上推啊。
但邹元标痛苦的捂住了脸,造孽啊,自己都做了什么?
本心好意是想让顾君扳回一局,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让林泰来装成了。
回家后倒霉催的水管爆了,晚上又困又累打着瞌睡码字,写不出预期效果也没办法了,让我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恢复精神再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