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比正常节气早了几天，也大了不少。仅仅是第一场雷雨，天地之间的暴雨如织，一片茫茫。

    分布在长安周遭的八条河流，也在这场雷雨之后，早早结束了一冬的干涸，河道当中水位暴涨，卷动翻腾着汇集在一起，一直朝东方的黄河流去。在雨水的滋润下，关中富饶的平原也迅速被一抹嫩绿所覆盖，放眼望去，山川原野，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之景象。

    这个时代的关中平原远比一千几百年后的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的关中平原要肥沃和湿润。不仅降水更多，连脚下的土地都是肥沃的黑土，而非贫瘠的黄土。这片黑土平原足以养活几百万人口和上百万匹马牛，这在冷兵器时代就足够支撑起十万以上的精兵强将了！

    后世一度光秃秃的陕北，现在也是林茂草丰，不仅养得起大量的人口和牛羊，还能向关中的帝王之都提供大量的木材用于建设和制造各种兵器。

    至于陕北高原以北的河道草原和关中以西的陇西之地，同样也是富饶丰美之地。其中陇西也有大片的黑土！而河套草原更是牛马遍地，足以为定都关中的王朝提供大量的战马当然了，前提是那个王朝足够强大，可以控制住陇西和河套。

    而如今，立于残破的长安城头，举目四望，就不难发现这片曾经号称天府的沃土，现在却已经沦为了一片废地。一片片残破的村庄散落在绿意盎然的平原上，墙壁半坍，屋顶塌陷，仅存几间茅舍之中，也都空空如也，曾经的住户，早就不知去了何方？也许已经化作了一具具白骨也没一定。

    唯有长安城附近，还有少量的农夫在刚刚犁过一遍的黑土地上播种。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原本的农田现在都长出了一望无际的牧草，许多西凉军的兵士正驱赶着牛羊马匹，在曾经的农地，如今的草场之上放牧。

    长安城内如今也是一片残破，因为排水的水渠早已淤塞，大雨过后，城内的道路泥泞不堪，街道两旁也一片残破，只有几座宛如城中之城一般的军营看着还完整坚固，进进出出的西凉军士兵，依旧昂首阔步，井然有序，让人不敢小觑。

    在长安城北的城墙上，一个身材高大威武，身着绛红长袍，腰束长剑，脸色阴沉，眼神凶狠，两道浓黑的眉毛犹如刀削般锐利中年武将，正和一個穿着黑色官服的矮胖子和一个有点仙风道骨的高个子一起，带着一群西凉军的武官，在残破的城墙上散步。后面更是簇拥着大队的部曲亲兵。

    距离城墙不远，就是滔滔东流的渭河（汉长安城在渭河岸边），渭河北岸也是大片的草场，也有一些西凉军的兵士家眷在那里放牧，但是却看不到有农夫在渭河北岸播种。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渭河北岸那些破败的村落，也没有任何一缕炊烟扬起。

    那中年武将，正是李傕掌控长安朝廷时任命的安羌将军韩遂，如今霸占关中的一群西凉军头的盟主韩遂韩文约了。

    他在城墙上缓缓而行，低头背手若有所思，一脚踏在个水坑当中，他也浑然不觉的模样儿。偶尔还会停下脚步，向渭河北岸的平原眺望，呆呆地看着望不到边的荒原。

    那名矮胖文官正是曹操的心腹董昭，现在官拜议郎。这回是受朝廷派遣，持节入关中，招韩遂去雒阳受审的。他看到韩遂正在远眺渭河北岸，就凑上去低声道：“韩将军，太傅、大将军、骠骑将军、镇东将军都是支持你的根据《汉礼》，对你进行会审的三位主审之中的两人，要从他们当中挑选或由他们推荐。所以你不会有被雷劈的风险！你一旦被裁定无罪或轻罪，就能被授予雍州牧的官职，以后就能名正言顺统领关中了。”

    韩遂冷笑：“可我怎么听说天子即将封袁本初为晋侯，封曹孟德为魏侯，封刘景升为楚侯，封刘玄德为下邳侯除了下邳侯是万户侯之外，其余的侯都领有一郡二郡之地，食邑十万户甚至更多？

    吾还听说，袁本初、曹孟德、刘景升、刘玄德、孙伯符、刘季玉、公孙升济他们将来都是要封诸侯王的！他们到底有什么功劳？这就能裂土封王了？甚至还破了非刘不得王的白马之约！

    而吾韩某人孤心苦诣的替朝廷维持雍凉之地，还曾经起兵讨伐李傕、郭氾等贼，就算没有功劳总也有苦劳吧？如今非但没有十万户侯，还要入雒受审呵呵，说什么本初、曹孟德、刘景升、刘玄德会维护我，我和他们很有交情吗？天子可是纳了袁本初、曹孟德之女为贵人，还帮刘玄德拿下了徐州！现在还要给他们大封，将来还要封他们当王公仁，换成是你，你会不会起疑心？伱会不会相信天子和袁本初、曹孟德、刘景升、刘玄德约定效法西周，与诸侯共天下的传闻是真的？”

    董昭只是尴尬一笑，半晌才道：“将军，天子一开始说要当东周天子一样的洛邑之主，可后来随着实力日强，就不满足于洛邑天子了，又提出要当西周天子可是谁不知道关中自古就是王业之基？西周、强秦、前汉，皆以关中为本以御天下。昔五国合纵不能敌，霸王之勇不能胜，今袁本初、曹孟德、刘景升、刘玄德又如何敢让仙帝御关中？”

    韩遂斜睨着董昭，淡淡道：“那他们还帮着天子诳吾入雒？”

    董昭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本来对这次的关中之行还是挺有信心的。可没想到他人没到关中，关中这边的谣言就起来了。说什么曹操、袁绍、刘表、刘备已经和天子商量好了，要一起卖了韩遂、马腾给天子，以换取天子给他们裂土封疆。

    以后这天下就是西周加上战国七雄八雄的形态了！

    刘家天子占有司、雍、凉之地，袁绍占冀、青、并之地外加幽州西部，曹操占兖、豫之地外加扬州的江北之地，孙策占扬州江南之地，刘表占荆州，刘备占徐州，刘璋占益州，公孙度占幽州东部还剩下一个交州待分配，但肯定不会分给韩遂、马腾！

    总之，韩遂、马腾和下面的西凉诸将在将来的“仙汉天下”中是没有诸侯之位的，搞不好连性命都得丢！

    这谣言说实话，实在太真了！连董昭都相信，何况韩遂、马腾之流？

    董昭当下就只能苦苦一笑：“将军，天家会仙法，你打不过他的你如果不愿意入雒，不如就退出三辅之地，求一个西凉侯。袁本初、曹孟德、刘景升、刘玄德都会替你争取的。”

    韩遂沉沉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可我觉得我优势很大啊！天子现在能拉出多少兵马？张姜、贾诩带去一万二，吕布、徐晃、张杨能给他拉到一万多并州、河东之兵最多了，司隶那些大族加上张白骑的黑山军，还有之前被他俘虏的西凉兵，还有段煨的人马，林林总总加一起最多不过两万吾看他能拿出五万人就顶天了，而吾有十万之众！十万打五万，优势在吾也！

    至于什么仙法他能变出粮食吗？”

    “那当然变不出来。”董昭摇摇头，“天子的仙法也没有那么厉害。”

    韩遂一笑，然后抬手指着渭河北岸的原野，笑道：“公仁，你看那里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人在放牧。”董昭回答。

    “还有吗？”韩遂问。

    “还有一些荒废的村庄。”

    “吾，还有吗？”韩遂又问。

    “还有些树林。”董昭又答。

    “还有没有别的？”韩遂继续追问。

    “好像没有了”

    韩遂笑道：“对！就是没有了！如今关中人口稀少，土地荒芜，而且为数不多的人口还集中在长安、郿坞、黄白城、池阳、美阳、陈仓等地，由我们凉州人掌握！而在长安附近，只有渭河以南、潏河以东、浐河和灞河以西有人耕种。天子的大军自东而来，除了能在段忠明那里得到一些补给，就再没办法从关中搜罗到粮食了。而吾只需守住长安，控住粮仓，再遣西凉骑兵抄袭其粮道，不需一月，必能使之粮尽而还。”

    董昭听了韩遂的战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相当可行的！

    长安距离雒阳、宛城可不近！刘协的军队很难从雒阳和宛城运粮补给，能依靠的只有段煨在华阴屯田的积蓄。但那又能有多少？过去两年，段煨的华阴也在闹灾，靠着老底子才撑下来的。现在这老底子还有多少？怎么可能支撑天子的数万大军外加大量民伕、牛马长期消耗？

    天子的西征之军，能在长安左近坚持一个月，就非常不容易了！

    一个月后，他不得粮尽而还？

    如果刘协这次在关中失败了，那仙帝不可战胜的神话不就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