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车间。

    冷风呜呜地吹着，木制窗户框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动，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很快就遇到了热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间中央的电炉里正在燃烧着上千度的高温，炽热的铁水从出口流出，倒入坩埚里，一名穿着单衣的老师傅站在浇铸平台的顶部，用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了头顶上绳索传动装置，那一炉铁水停了下来，然后转移方向，顺着下面的沙模开口倒进去，等到这一坩埚的铁水倒完，又重新滑回去，然后等待浇铸下一炉。

    一众德国人感受到了温暖，但是却有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腾，卡尔-哈恩看着头顶的那个德国demag公司制造的绳索传动装置，忍不住开口：“你们这样的浇铸太危险了，这是表演杂技吗？”

    “危险吗？我们平时就是这么工作的，几十年了，也没有出过几次事故啊。请放心，我们的老师傅都是最专业的。”耿少杰说道。

    卡尔-哈恩摇头：“太危险了，在我们那里要是敢这么做，肯定会被工会罚到破产的。”

    东方太落后了！虽然有上汽大众的合作经验，大家伙看到这一幕，还是惊呆了，不过，落后也代表着机会，他们大众汽车在东方大有可为。

    一天的考察结束，众人早已经疲惫不堪，进入一汽的招待所，就呼呼大睡。

    耿少杰等人看着德国客人居然没有嫌弃条件，再次感慨，看看，这就是真心实意想要来咱们这里合作的，人家连咱们这么简陋的条件都不挑！

    多谢秦总给咱们把德国人请过来，一汽即将开始新的征程！

    房间里，秦锋睡不着。

    前几晚，每天都能搂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现在却只能睡冰冷的床铺，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

    妻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东方，首都。

    赵娇和王芳下了飞机之后，就直奔巧克力大厦，幸亏电话上有留言机，没有漏接电话，回复电话，处理各种事情，忙活到夜幕降临，赵娇才想到什么。

    “不好，好像没有末班车了！”

    大厦其他层都有办公区和公寓，一起租住，吃饭和办公都在同一栋大楼里，但是他们这个太平洋商贸公司租借的场地是顶楼餐厅的，吃饭可以，睡觉只能在办公区了。赵娇也不好意思打电话叫鞋厂那边开车来接，毕竟那边都很忙，至于那辆奥迪轿车，通关手续由德国人办理，不知道办完了没有，她们着急公司的事情，就先过来了。

    看着墙角的折叠床，赵娇打算打地铺，王芳在一旁开口：“没关系，去我家睡。”

    “这怎么好意思呢？”

    “走吧，我蹭公司的出国机会，秦总还给我买了伴娘的衣服，我正愁没机会还这個人情呢，再说了，咱们俩不是好朋友嘛。”

    “好吧，那我去买点礼物。”

    “不用，我家什么都不缺。”

    赵娇和王芳离开巧克力大厦，半个小时后，就到了那座有着士兵站岗放哨的住宅区。

    赵娇想起自己和锋哥曾经几次来这里，不过都是装的，根本就没有进去过，这里住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啊。她的脚步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阿娇，你等着，我给你登记一下。”王芳走到门房那里，在门口的本子上写了一行，然后招招手：“走，咱们进去！”

    两人走进了住宅区，前面是几排住宅楼，后面则是平房。

    一般人都期待着从平房搬到楼房，觉得住楼房很高级，实际上，在首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单独享受一套四合院，那才是最爽的。

    王芳的家就在后面的一套四合院里，南边的房子顶部出来一个烟囱，汩汩地冒着黑烟，那是家里独自烧的暖气，在集中供暖之前，自己家就可以先热乎起来。

    进门赵娇就看到了一名四十来岁的妇女，穿着朴素，精神状态很好，只不过这模样和王芳不太像，赵娇正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呢，王芳介绍道：“阿姨，我回来了，这是我的朋友，今晚就住在咱们家。”

    “好，我去准备西边的客房。”

    “不用，她和我睡一个房间。我爸妈在吗？”

    “都在。”

    这一番对话，赵娇刚刚听明白，感情眼前的女人是他们家里的佣人？

    王芳皱了皱眉头，就在此时，正房里面传来了声音：“小芳，你回来了？咦，这是你的朋友？”

    出来的还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齐耳短发，模样和王芳很像，很漂亮。她就是王芳的母亲李红梅。

    “伯母好，我叫赵娇。”

    “赵娇？好名字，来，进来，外面冷。”

    正面三间房，两边是卧房，中间是客厅，进门摆着木制的沙发和茶几，上面坐着一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在低头看着报纸，看到王芳和赵娇进来，放下报纸，脸色非常严肃。

    “回来了？”

    “嗯。下飞机之后，就回公司去忙了。爸，您这几天不忙吗？”

    “你已经决定要在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工作了？”

    “孩子他爸，当着客人的面，就别和女儿谈这些了，女儿出国回来，咱们一家团圆，好好地吃顿饭吧。”李红梅说着就打算去招呼保姆。

    赵娇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份地位肯定不简单，肯定也早就给他的女儿找好了国企大单位，站在他的角度上，女儿选择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单位，肯定是不满的。

    但是，赵娇不能忍，她绝对不会容忍别人小看锋哥！

    “伯父，我们公司的确是民企，现在也很弱小，但是，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公司有着很长远的发展前景。”赵娇说道：“您刚刚的那些话有些偏见，我不能接受。”

    “哦？”中年男人抬起头来：“伱们打着太平洋商贸公司的旗号，名字起得很响亮，但是实际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鞋厂，最多再加个方便面厂吗？”

    李红梅楞在了那里，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单位里是一把手，平时说一不二，习惯下达命令，在家里也这样，女儿好容易领个朋友回来，你至于摆出一副在单位的臭架子吗？

    “没错，我们是个小小的鞋厂，但是，我们的鞋子卖到了德国，德国国防军订购了十万双！这次去德国参加埃森安防展，我们的展品轰动整个欧洲，而且，我们已经拿到了近亿美元的订单！”

    中年男人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不可思议。

    “国内有那么多的骄傲的国有企业，他们给国家创汇多少？一次性签署过千万美元订单的有几个？”赵娇看着那个习惯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语气铿锵：“我们可不比国企弱！接下来，我们公司的发展方向是摩托车，锋哥说了，要做到全国甚至是全世界最强！要把响当当的拳头产品拿出来给全世界看！而且，我们还在高科技领域里发展，我们在搞人体外骨骼，搞四足机器人，这些都是和世界同步的。锋哥说了，以后我们卖的都是高科技产品，让外国人知道我们东方工业的实力！”

    王芳的脸上带着得意：“爸，你女儿是有眼光的，你女儿挑选的单位或许现在还不够强，但是以后，绝对会是最强的。”

    “好了，好了，菜都上桌了，咱们先吃饭，吃饭。”李红梅在旁边打招呼。

    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我单位里还有事，你们先吃。”

    “老王，女儿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也不和女儿一起吃吗？”李红梅还没有说完，中年男人已经站起来，走了出去。

    这是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赵娇看向王芳，目光复杂。

    这里的环境是比较优越，但是又有什么用？王芳恐怕从小都没有享受过父爱，父亲从小就是这样一幅严厉的面孔，说话冷冰冰，做事冷冰冰，恐怕她从来都没有在父亲怀抱里撒过娇吧。

    “走了正好，谁喜欢看他那臭脸。”王芳开口：“阿娇，咱们吃，我家阿姨做的饭可香了！”

    赵娇看向饭桌，饭菜的确很丰盛，很美味，虽然王芳没有打电话回来，但是她的父亲肯定已经知道王芳回来了，所以特意吩咐做的，不过，总得端起这样一副臭架子来…

    “谢谢伯母。”赵娇露出甜甜的笑容。

    “闺女啊，你结婚了吗？”李红梅笑呵呵地问道。

    “妈，阿娇马上就要结婚了，爱人就是我这个公司的老总，秦总可霸气威武了，你都不知道，在欧洲的时候，唬得那些外国人一愣一愣的，咱们一个小小的鞋厂展台，居然是最风光的！对了，妈，秦总和阿娇的婚礼，得在咱们首都最豪华的大酒店办，你给安排安排？”

    “好，好。”李红梅说道：“现在咱们国家搞改革，你爸那样的老顽固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未来啊，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的，国家也在鼓励民企，这些民企以后说不定会发展得比国企还好！来，闺女，吃菜，尝尝这个可乐鸡翅，这做法是从国外流传过来的，别有一番滋味。”

    就在几个人吃饭的时候，王钢也回到了单位，叫来了自己的秘书。

    “立刻把埃森安防展的资料给我找来！”

    “是。”

    几分钟后，王钢就拿起来了相关报纸，他戴上眼镜，看了起来。

    作为单位的一把手，王钢平时工作繁忙，也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关心一个国外的安防展，哪怕就算是在国内，部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毕竟不是他分管的，所以，当听说女儿加入了什么太平洋商贸公司下属的机器人公司之后，他就让秘书简单调查了一下。

    这一调查就来气，分明就是个靠忽悠起家的皮包公司嘛，自从国家要发展经济，就出现了一大批投机倒把的人，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去这种公司？再说了，鞋厂，方便面厂，这些有什么前途？民企搞机器人？这就好比让农民去开飞机，怎么可能？

    秦锋虽然在部队收获了一大波人的支持，毕竟是部队上的，和地方领导没太大关系，所以，王钢也不清楚秦锋有多大的能耐。

    今天王芳回来，他也只是打算教训女儿几句，不知道一同回来的朋友就是这个公司的，看那女娃子一幅文文静静的样子，还以为是大学同学呢，哪里想到，那女娃子突然变成了小辣椒，居然和他据理力争。

    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普通人这样和他说话，他当时有些懵，尤其是听到了对方的那些话。

    一亿美元的外汇，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数字！如果要是真的成了，那绝对是给国家立了大功啊，那些国企们个个都是花外汇的，天天喊着要引进技术，没几个是能赚外汇的。

    报纸上当然有相关报道，大卫国和平旺胶鞋厂签署协议是个大新闻，很多国外报纸都是头版头条，看样子应该是错不了，他盯着新闻报纸找了一圈，然后还看到了其中一个照片里，自己女儿赫然在其中，正在给一群老外讲解着什么。

    王钢盯着那张照片，默默地看了很久，眼睛里露出慈爱的表情来。

    女儿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在他做主的，他要让女儿上什么学校，女儿就必须要上什么，他要让女儿学外语，女儿就不能学医，现在，女儿终于大了，就让女儿自己选择一次吧。

    他也是爱女儿的，只不过，这种爱一直深深地藏在心底。

    “对了，最近首都大学那边是不是要申请一大块工业用地，用来盖摩托车厂？”王钢突然想到了什么，向秘书问道。

    “是的，各部门领导开会讨论了几次，都觉得首都既然已经禁摩，那就没必要在首都再设立摩托车厂了，所以并没有答应。”

    “明天再次召开这个会议，商讨一下给他们在哪里划片的问题。”

    秘书一愣，自己的这个领导以前也是反对的，看了一些国外的报道，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是，我去通知其他人。”

    王钢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客厅西边女儿的房间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呵斥几句，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不过现在，王钢忍住了，他回到东边自己和妻子的房间，上了床。

    “老王，你饿吗？我再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了，在单位吃过了。对了，明天那个小姑娘走的时候，告诉她一声，等以后有机会，让她带着那个秦锋来找我一趟，商量一下他们摩托车厂的事情。”

    “老王，这就对了，女儿既然选了这个单位，那就好好地在单位里干，单位不够强，你扶那么几把，不就能做大做强了？”

    “我可不是为了支持他们，我这是为了首都工业的发展，为了国家的发展。”

    李红梅笑了笑，没有说别的。

    遥远的长春，秦锋盖着被子，被子上盖着军大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另一旁，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卡尔-哈恩。

    按说他这样的老总，应该有个宽大的总统套房，但是一汽的条件就这样，只能住两人间，当然了，两人间也能留给他一个人住，不过，他还是觉得，和秦锋在一起更合适。

    翻来覆去几次，卡尔-哈恩终于开口：“秦总，我一直还在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两人都能说英语，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说，如果我们无法把克莱斯勒的488发动机匹配到奥迪100轿车上，这个生意是不是就黄了？”

    秦锋笑了笑：“哈恩先生，您这是不懂我们东方，哪怕就算是真的没法匹配，也不用担心，我们提出来的这个方案，其实就只是一个说辞，给引进的发动机找个台阶下而已，只要打报告上去，告诉上级领导，这高额的引进没有浪费，就足够了，至于以后能不能搞成，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就算是搞不成，也没有人来追究。”

    一汽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说法！引进的发动机没有浪费，还能匹配奥迪100！等到正式匹配的时候出了意外，咦，怎么会这样？算了吧，不用了，继续用奥迪的发动机吧。

    而且，按照秦锋的记忆，这种发动机还是能匹配进去的，都是轿车用的，还是四缸发动机，有啥不能匹配的？有人还挑战在奥拓上改装v6发动机呢。

    卡尔-哈恩愕然，然后才明白过来，感慨地说道：“秦总，能和您一起来东方，真是太幸运了。”

    “我也是为了那些设备。”秦锋说道：“你们早一天签署协议，我就早一天去搬运设备，对了，只要意向达成，我就要派人过去，把那些设备都记录在册，省得丢失，你们没意见吧？”

    “没有。你们甚至可以直接装集装箱，但是，搬运需要等到合同正式签署之后。”

    按照他们的推断，电源不同，这批设备根本就没法用，这个得等到合同正式签署了再说，省得他们拿回来发现不能用，再起波澜。

    卡尔-哈恩又赶紧转移话题：“奥迪100和捷达轿车在明天就能送过来，到时候，他们看了我们的车子，肯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