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雪对于家主赫连宗焱派她进《溶洞》，她并不感意外，甚至早已意料到。

    家族存亡之际，即便是从小培养的剑道天才，一样是能牺牲的。

    赫连雪死了，赫连家会因为派出最有天赋的下一任家主进诡域而死，获得牺牲家族拯救江州百姓的好名声。

    赫连家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没了赫连雪，还有下一个。

    博得这样的名声，足以再次重建赫连家。

    若赫连雪活着从诡域离开，获得强大鬼物，也能更好壮大赫连家。

    无论哪一种，对赫连家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赫连雪悲观、疯狂、冷漠。

    她不怕疼，也不怕死，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亲眼看着赫连家从世界消失。

    正因为了解赫连家那些人的想法，她没有一丝迟疑，选择进入《溶洞》。

    阻止姜遥驱逐诡域。

    是赫连雪进来的目的。

    在阿音的呼唤之中，赫连雪从梦魇里醒来，睁着迷茫的目光，看见了身边人焦急担忧的表情。

    “你接的是普通任务，现在就能离开诡域，快回去，接受治疗！”赫连音一字一句地说。

    赫连雪轻摇头，喉咙溢出一股血，渗出嘴角，却还是缓缓开口。

    “来、来不及了。”

    每说一个字，五脏六腑都在痛，她对疼痛早已习惯，意识逐渐溃散，眸色灰暗不见一丝光。

    “对不起，阿音……”

    其实她很羡慕姜遥。

    所有人都觉得她赫连雪一出生冠天才之名，受尽艳羡与宠爱，却没人知道，她每天过得有多痛苦。

    到如今，她也没办法原谅这个世界，没办法像姜遥一样，明明能活得轻松一些，却要为了江州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

    赫连雪仿佛又回到了待在病房里，只能透过狭窄窗户看到外面的时候。

    她看见雪停，看见枯枝攀过高墙，在灿烂阳光下，看见枯枝生出青绿嫩芽。

    “阿音你看……春天，终于到了。”

    赫连雪眼皮渐阖，抬起的手指缓缓垂落，失了声息。

    赫连音下意识去握她的手，却触及一片冰冷。

    放弃离开诡域的赫连雪在她怀里失去了生命。

    这是从垃圾处理站，姜遥跑过来看到的一幕。

    她和赫连雪接触并不多。

    回忆起来，赫连雪和她一起，走到最前面，给玩家们挡下大半危险，阻止着一头头无皮怪物危害身后的玩家。

    一路斩杀怪物，穿过一条条隧洞，终于来到隧洞里。

    想起，在老黄诉说往事时，赫连雪反应激烈，愤怒地冲了过去，险些将老黄掐死，否定着他的话。

    ——“你撒谎！”

    ——“这世间，父母都是自私的，他们绝不会为了孩子，做出这种事，你肯定在撒谎，就是你把小春带到赌场里去的，你的眼睛和手指，都是赌输丢掉的！”

    赫连雪出生便没有尝过父母的爱，觉得每一对父母，都是如此。

    不相信老黄会为了女儿，会亲手挖掉眼睛，割掉手指。

    甚至在女儿消失后，即便疯了，也没忘记寻找女儿。

    姜遥眉眼难掩疲惫，倚靠着洞壁，垂落的手指滴落血液，重伤经过这么一会儿功夫自愈了大半，精神值严重透支，体力也见了底。

    要对付源源不断、加强过的无皮怪物，她十只灼烧婴全军覆没，正在复活之中，渡魔耐久度早就到了零，成了一把废铁，需要重新磨，后面她只能用杀猪刀，准备百来把，剩下不到一半。

    她全身就像是泡过血池一样，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怪物的血。

    深吸了口气，姜遥走到赫连音面前。

    “能走路吗？”

    赫连音听到她的声音，骤然回神，露出罕见的慌张，抬手胡乱擦拭一把眼角，重新背起死去的赫连雪，声音难抑地颤抖。

    “能、能的，队长，我没事。”

    姜遥伸手握住赫连雪的手腕，没有心跳，触感冰冷。

    赫连音见状，连忙说：“队长，我想、想带着她，我一定不会拖延我们的步伐，也不会……”

    姜遥打断了她的话，平静与阿音通红的眼睛对视，缓声道。

    “放我的乾坤袋里，等离开诡域，再将她好好埋葬。”

    赫连音松了手，任由队长将赫连雪的尸体装入乾坤袋中。

    她手心还残留着赫连雪吐出来的血，手止不住地颤，尽管如此，看到姜遥身上的情况，担忧到呼吸急促。

    “队长你……”

    姜遥：“我没事，走吧，我们去地底。”

    踏入尸骸遍布的垃圾处理站，碎肉沾满了洞壁，成了血海，踩在上面，鞋子都被血浸湿，血腥味浓重。

    进到锈迹斑斑的老旧电梯里，下行缓慢，姜遥伸手握住她发抖的手，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肩膀，开口道。

    “阿音，哭出来吧。”

    话落，赫连音再也没忍住泪水满眶，无法克制地哭出了声。

    “队长，我没办法、我救不了她，她内脏都碎了……那么久，她都不喊疼……应该很痛的……为什么……”

    在原地等了那么久，她都没有发现她身体的不对劲，看着她生命渐渐流失，看着她死。

    明明伤势那么严重，却坚持了那么久。

    姜遥抱住她，嘴唇紧抿，声线平稳，听不出一丝异常。

    “没关系，阿音，不怪你。”

    赫连音努力平复情绪，哽咽地说。

    “我哭一下，很快就不哭，队长。”

    姜遥轻声道：“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将雾石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赫连音缓缓阖上了眼，含着泪睡了过去。

    姜遥把她轻轻放在电梯一边，随即坐到一旁，从包里拿出水和食物，狼吞虎咽地进食了起来。

    始终保持着安静的俞姐站在她们旁边，看姜遥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

    姜遥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咽下最后一口压缩饼干，仰着头看向她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只听她说：“我原以为你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姜遥擦掉嘴角残渣：“现在呢？”

    俞姐目光多了一些温度，认真地道：“你也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