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孤影成双(七)
“蝙蝠侠这个身份,就是你用以威吓他们、让他们有所顾忌的警钟,你故意让自己变的严肃缄默,无法琢磨,不可沟通,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邪神,让所有罪犯行走在黑暗中时,如行在你的国。”
席勒用一种轻柔又迷幻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祈祷,也像在读一本书,蝙蝠侠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专注。
直到某一刻,他恍然醒悟,让自己从那种朦胧的连接中抽身而出,再度看向席勒的时候,目光更为深沉。
“那么,你又是怎么做的呢?”蝙蝠侠的语气也开始有些迷幻,就好像他们虽然在现实世界中对话,但却在另一种境界之中进行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沟通。
“认识他们、了解他们,将他们聚拢到一起,并为他们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席勒的声音轻而又轻,几乎变成虚无缥缈的气音:“建立一套新的社会规则,填补所有他们不具有的人性和羞耻心。”
“使他们在危害普通人之前,思考自己在另一个社会中的地位与名誉,让他们不用在杀戮普通人的过程中,倾泻自己的爱与情感,而是将这些宝贵的感情,放在和灵魂伴侣的联结之上。”
“让他们所有的智慧、哲思和理念,不至于在绝望中被抛给不能理解他们的蠢货,而是让他们与同样有此灵性的同类,交换灵魂震颤瞬间的喜悦。”
瞬间,蝙蝠侠听到了“嗡”的一声,心脏蹦出一股血液直冲大脑,他明白,这种让他那颗冷静的大脑嗡嗡作响的美妙感觉,叫做“理解”。
“你疯了,但是你自己选的,你疯了,但你不需要帮助,你疯了,但没关系,我也疯了。”
“够了。”
蝙蝠侠唇边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他仍然静静的盯着席勒,然后吐出了一个单词:“……小丑。”
剧场中的布鲁斯眯起了眼睛,病态轻轻叹了口气说:“蝙蝠侠屏蔽了他的直觉,只进行理性的沟通,因此直到现在才发现,席勒是小丑。”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病态再次自问自答道:“因为席勒想要让他笑,席勒是怎么做的呢?他在安慰蝙蝠侠。”
布鲁斯皱了一下眉,病态又笑了笑说:“是的,这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安慰,有谁安慰人的时候会说对方是一个疯子呢?”
“但是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安慰,不是‘你很难过,但我可以帮助你’,也不是‘你很难过,但这很正常’,而是‘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
“有太多人对蝙蝠侠说过‘你疯了,但你也是逼不得已’,也有太多人对蝙蝠侠说过‘你疯了,但我可以帮助你’,可蝙蝠侠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不是逼不得已,他是自己选的,他也不需要帮助,那些所有人眼中的不幸,不是他的伤痕,而是他的武器,那些孤独黑暗、无法沟通的气质是他自己打造出来的,目的是警告那些罪犯。”
“他不需要柔软的怀抱,不需要有人以温情拔掉他的獠牙,不需要有人来提醒他‘你没开灯’,他不瞎。”
“但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是,我理解了你的一切,知道你怀着怎样的决心走上了怎样一条路,而我也与你走上了同一条路,与你并肩前进。”
瞬间,布鲁斯搭在扶手上的手攥紧了,青筋从小臂蔓延到指缝,半晌之后他松开手说:“……而席勒把我推到了另一条路上。”
“是的,正因他自己走过这条路,才不希望你走上这样一条路。”
“他不需要人并肩吗?”
“理解永远是短暂的,宽慰不能成为任何人迈步向前的动力,所有人走自己的路时,都是孤独的。”
布鲁斯深吸了一口气,他直直的盯着屏幕上的画面说:“在我刚认识席勒的时候,有很多人说过我们很像,包括戈登、哈维和维克多。”
“他的年龄比我大,是我的老师,我本应该沿着他的足迹走上这样一条路,但从最初我就有一种预感,这几年间,他不是在逐步拉近我,而是在推开我,不是在寻找我们的相似之处,而是在制造我们的不同。”
“这是我们会产生激烈冲突的根本原因,就像一块磁铁突然调转了自己的磁极,让原本应该互相吸引的双方变成相互排斥。”
“不论你喜不喜欢,你看到的这个自己,曾经都会是你的未来,这条路没有错,只是蝙蝠侠和席勒都没有走到终点,既然你有机会去走另一条路,那为什么不用多一种可能,为最终的成功增添一点机会呢?”
病态的话音落下,布鲁斯长出一口气,逐渐平静了下来,他轻轻低了一下头说:“他们像两条平行线,朝一个方向齐头并进,我们像两条相交线,相遇过后分道扬镳。”
“登山的途中相互理解和时常照看,或者站在两座成功的山峰顶遥相眺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关系,但同样浪漫。”病态的语气终于高昂了一些,像是在咏叹。
“你将会与许多人成为平行线,与他们并肩前行,也会与许多人成为相交线,在不同的领域相互辉映,如果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社会和文明,便是无数孤岛平行相交形成的群山。”
“你已经度过了人生最孤独的阶段,那个不断窥探自我、找寻社会定位的阶段,开始向着山峰汇聚。”
“而席勒所做的,就是让你不必独自成山,用黑暗与恐惧让其他人高山仰止,不敢靠近。”
“这是他曾做的,也是蝙蝠侠正在做的,但你已经掉头,并与群山接壤了。”
在病态的低声呢喃之中,布鲁斯转过头去,看坐在剧院另一侧的人群,屏幕的光影流过他们的轮廓,起伏的线条像一座又一座山。
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曾是广袤海洋之中一座小小的岛屿,而后不断汇聚,风暴将他们推聚到一起,闪电磨去不相合的棱角,阳光让他们向上生长,海浪让他们向下扎根。
或许现在,这仍称不上什么雄伟的高山,但另一座来的稍有些迟的岛屿,仍然欢呼雀跃着奔入山峦的怀抱,言语的沟通像交融的风,伸出的手像混合的沙砾。
既然如此,两座孤独又黑暗的高山,在月光之下对影成双,也不过只是天际线上的一道风景。
他们之间的理解与共鸣,像风中传来的低沉号角声,那里面记录的故事再如何精彩,也还是消灭不了这只年轻的蝙蝠回望身后山峦的冲动,和想看流光溢彩、万家灯火的稚子之心。
布鲁斯的肩膀慢慢的放松下来,那种深沉的代入感消失了,他终于把自己从屏幕中扯了出来,去看同样与他坐在剧院当中的伙伴。
在布鲁斯转头的那一刻,克拉克瞬间有所察觉。
他的目光跨越了人群的轮廓、座椅的影子,与布鲁斯四目相对,这座山峦之中最高的山,总是如此的高大、敏锐、坚如磐石。
克拉克看到,布鲁斯露出了一个非常微弱的微笑,微弱到克拉克以为那是光影投在他脸上产生的错觉,但这不妨碍克拉克对他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小镇男孩从不在意错觉和谎言,不吝啬给任何人微笑。
病态也笑了起来,不再那么低沉和充满催眠的意味,而是带有真实的有趣和调侃。
“摆脱父权的唯一解,就是别从父亲身上寻找除了亲情之外的任何爱,别从你的父亲身上寻找友谊和理解,找寻这些只会使你得到强权。”
“男孩应该和男孩一起玩,不是吗?”
布鲁斯转头看他,但却不是带着警惕,目光似乎是有些恋恋不舍,但他还是开口说:“我坐去那边了。”
“去吧。”
布鲁斯用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就在他即将迈着流畅的步伐离开座位的时候,病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座位永远是你的,就像高塔中的那个洞一样……随时欢迎回来。”
看到布鲁斯再次僵硬的动作,病态又低沉的笑了起来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席勒低头看了一下撒上了红酒酒液的领带,他站了起来看向对面的蝙蝠侠说:“恐怕我得花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我的形象,顺便也整理一下房间,如果你有其他想咨询的问题,随时打我的电话。”
蝙蝠侠也站了起来,他没有再一直盯着席勒,而是把眼睛撇开,看着席勒伸出的手,蝙蝠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拨了一下手指内侧的开关。
两只手握在一起,没有一方倒下,席勒站在二楼的天井旁边,目送蝙蝠侠离开,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席勒开始整理房间中的物品,这座房子虽然有些凌乱,但很干净,或者说作为一套已经空置了几年的房子来说很干净,只需要稍加打扫就能入住。
席勒把所有凌乱的藏品放到了一起,然后开始一件一件的挑选,剧院当中的观众看着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开始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这一件太丑了,这凋像是从法老的墓里挖出来的吗?怎么还粘着泥?我觉得席勒肯定不会要它。”
“哦,天呐,他放到左边去了,这说明他要留下它,康斯坦丁,你猜错了。”
“什么?这个不要吗?我还挺喜欢橙色的,不过好像席勒教授是不太喜欢鲜艳的颜色。”
“我喜欢那个猫的凋塑,我觉得摆在书架上应该不错。”
克拉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对着刚刚走过来的布鲁斯说:“快来这,你说这房子的前主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风格不同的藏品?”
“这不是房子的前主人留下的。”布鲁斯一边坐下一边说:“是蝙蝠侠连夜塞进去的,是韦恩家族的藏品。”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似乎是在等他揭秘,布鲁斯轻轻摇了摇头说:“他是为了下次再来的时候,观察席勒留下了哪些藏品,又收起了哪些。”
“人的审美品位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人格,审美品位相同的人,往往会有更多的共同点。”
“蝙蝠侠想知道,席勒到底和他有多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