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9章 王文龙请假
沈鲤觉得王文龙这后生对于许多事物的见解都颇为独到,两人相谈甚欢,一直说到宵禁,王文龙便在沈鲤家里借宿。
第二天早上,王文龙起床时听说沈鲤早就出门了。
明代官员上班时间是辰入酉出,相当于上午七点就要到单位打卡,不加班的日子,下午五点下班。
沈鲤作为阁老要备着万历皇帝有事来询,需要早些到内阁值守,则每天还不到六点就要洗漱出门,对于七十多岁的老头来说这工作的确有些强度过高。
沈鲤的家距离皇宫不远,通勤时间二十分钟可以搞定,于是王文龙赖到六点多起床,洗漱后慢慢喝了茶水才出门,最后踩着辰鼓到单位。
王文龙到达单位时,他的直接领导,进士出生的内阁中书郎早就到了,见王文龙踩点到达倒也没什么意见。
然后就见王文龙递来一份请假书。
而内阁中书看到这书信时也没皱眉,反而很洒脱地表示会帮王文龙给吏部申请。
因为中书舍人选拔的方式特殊,所以历任舍人往往是一无所用的富家子弟或者是偏才怪才,怪脾气的比例相当高,往往让内阁中书很头疼。
就比如赵士桢当中书舍人时甚至会跑到前朝去跟文武官员吵架。
王文龙相比之下已经是态度端正,方便交流的正常人。
王文龙能够准点打卡上班,请假还会来求领导走正常程序,如此就足以让领导感到满意了。
而且中书科现在也没时间纠结王文龙这点小事儿。
京官是大明政治敏感度最高的一群官员,中书科更是上接内阁下承六部,党争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中书科的工作中引起波澜。
而此时在京察中大败却还没有退场的浙党又和东林党斗了起来,斗争的焦点还是去年的劫杠案。
劫杠案审理结果已经出来了,杀死湖北巡抚的楚王府宗人朱蕴钤等被判死刑,为了防止楚宗从中做鬼还要解送湖广承天府的显陵之前处死。
这些楚王府的晚辈只是被推到前面去冲杀的楞头青,在他们背后给与支持的宗人也被查了出来,万历皇帝勒令楚宗朱华堆等三名主使者自杀,还有四十六个楚宗人被革爵幽禁。
这案子的处理基本上是浙党在操办,结果出来,自然引得东林党攻击。
东林党的舆论直接把楚王案的处理骂到一无是处。
这些宗室在汉阳府打死官员、抢劫百姓、女干***女,占据城池,说是造反都不冤,但如今案子的处理结果下来,带头犯罪的宗室一个个被拖去挨刀,京城中议论纷纷,却都以为处理此案的沈一贯和浙党官员有大错。
原历史线中百年后清代人评价楚王案时依旧表示:“楚宗事暧昧难明”,只是因为沈一贯的坚持,“于是阁臣、礼臣互相袒护,攻击分如,日以报复相寻,转置楚宗曲直于不问”。认为楚宗室被处死是“朝局之坏,盖至是时而极矣。”
这就可见东林党在舆论战场上统治力有多强,只要掌握了舆论话语权,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百多年后都不让你有机会翻身。
……
紫禁城坐北朝南,正门是最南侧的承天门,承天门出来一条大路极其宽阔,大路中间是御道,而御道两旁修有连檐通脊的走廊,走廊长约七百步,俗称叫做千步廊,宗人府,工部,户部,吏部、礼部、钦天监等文职衙门位于千步廊的东侧,刑部都察院等武职衙门位于西侧。
礼部的位置是最靠南的,和钦天监、太医院等单位挤在一起,过了礼部再往前就已是居民区,站在礼部门口能看到正阳门处的车水马龙。
王文龙拿着帖子走进礼部,找吏员引路,一路走进仪制司,就见王骥德正同一个()
官员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头一起坐在一处凉亭之下对谈。
“建阳,你终于来了!”王骥德高兴的起身说道。
王文龙走上前去,笑问:“这两位先生是?”
王骥德先指着那老者介绍说道:“这位就是郑王世子朱载堉字伯勤。”
接着又介绍一旁的官员说:“这位则是左春坊左庶子黄辉黄昭素。”
朱载堉在万历十九年之后就长居京城,现在主要挂靠在礼部仪制司帮助制定典礼曲目。
而黄辉也是此时著名诗家,是当年跟袁宏道一起成立葡萄社的好友,如今他已经升任左春坊,左春坊是东宫的官署,主要任务是为太子讲读笺奏、帮助太子学习国政。
黄辉是袁宏道早就向他提过的故人好友,朱载堉更是大名鼎鼎的十二平均律发明人,王文龙连忙对两人行礼。
大家互相见过王文龙才坐下,王骥德问道:“建阳可是请了假来的?才进京不久上司居然准假么?”
王文龙笑着回答道:“我这官职原就清闲,如今内阁正为楚宗案忙碌,我向上司请假,上司也无心管我之事,于是就行了方便。”
黄辉闻言道:“楚宗案闹的实在太难看,堂堂天朝,竟然杀宗室。”
王骥德却不认同他的话道:“这些楚宗在汉阳抢掠百姓之时,如何不想着堂堂天朝的宗室要体恤民心?”
王骥德是个没有官职的卿客,常年书剑江湖,更能够站在百姓立场想事。
这时朱载堉也开口说话:“楚宗做的实在也太过,无论如何不该有占据汉阳府之行为,更别说放纵子弟伤害百姓。”
王骥德看向朱载堉,道:“伯勤话里有话,既说‘无论如何",想来是说过楚宗室之内互相残害之事?说来也是,若非楚宗深恨楚王,倒也不用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了”
王文龙和黄辉也忍不住看向朱载堉,想知道一些大明宗室内部的消息。
朱载堉苦笑一下,含糊说道:“宗室也是人家,就如同世家大族之间互相倾轧之情形,想想也可猜到。”
他这话说的半明不白,大明宗室内部的龌龊事情太多了,朱载堉自己就吃过大亏。
朱载堉的父亲朱厚烷几十年前承袭王爵,那时还是嘉靖皇帝当朝,嘉靖成天想着修仙,那时朱厚烷上书规劝嘉靖修德行而不要迷信神道,因此被嘉靖讨厌,其余宗室乘机诬告朱厚烷有叛逆之罪。虽然后来查无此事,但是朱厚烷却依旧被嘉靖削
爵降为庶人,禁锢凤阳,一关就是十九年。
而朱载堉也跟着跑去凤阳,在父亲被囚禁的宫门前筑土室,陪伴父亲十九年,等朱厚烷沉冤昭雪他才跟着一起回宫。
十九年间朱载堉看过太多宗室之间的龌龊事情,以至于十五年前朱厚烷过世,朱载堉为世子,本应该继承王位,但是他却上疏万历皇帝甘愿放弃。
宗人府想要让朱载堉的儿子继承王位,朱载堉也不答应。且朱载堉为了表示决心直接离开河南,跑到京城长期居住。
朱载堉执意让爵,但是明朝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到现在郑藩王位还没人继承。
此时说起楚宗的荒唐情况,朱载堉忍不住再次想道自己那被关了十九年的父亲,由衷叹息说道:
“宗室之制,虽然让宗室子弟自小养尊处优,但却也绝了其上进之心。人无心气,岂能成才?此乃真正抽心一烂,于宗室之人并无好处,高粱华宅反不如小家小户,还能出些有骨气的寒门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