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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1章 《紫藤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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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1章《紫藤图》

    夜深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又低又冷的雨云,遮蔽了天空中的月亮。

    街区棚户间的蜡烛和汽灯一盏盏的熄灭,仿佛野外被混沌晦暗的晚雾吞没的萤火虫。

    好运孤儿院二层的那间临街的小画室,依然还亮着灯。

    雾气沉沉的冷风,从窗户留的一角透气的纱窗灌了进来,吹动着窗边的格子布帘微微摇曳。

    仰光四月份的平均温度二十四、五度,看上去是个冷暖宜人的好天气,实际上温差却很大。

    白天气温高的时候最多能攀升到四十度以上,而这样下雨的天气,则偶尔能低于15度。

    因为城市里水汽重的缘故,体感上冷热温差比天气预报里的要更大。

    细雨绵绵的夜晚,说是寒气冻人,要开暖气有点夸张,身子虚一点的人,盖一床薄毯子,被风雨一吹,肯定要轻轻打个寒颤。

    正在画画顾为经一点也感受不到冷。

    香风,春意。

    枝缤纷,紫气盎然。

    顾为经下笔很快,摇曳的树似是被窗外的风雨吹过,一时三刻之间,已然在宣纸上绽放出漫天雨。

    酒井太太教导女儿说,一个画家应该心安神定,即使情绪最激荡的时候,也要给自己留下小小的一方安静的空间。

    用七分情绪翻云覆雨,剩三分静气妙笔生。

    顾为经发现,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的心绪正处在一种“静”与“不静”的中间薛定谔的状态。

    他明明在小画室里临摹墙上悬挂着的大师国画,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心静如平湖。

    整个人的思绪却有高度活跃,神游于万里之外。

    画画、出神。

    两不耽误,相安无事的恰到好处。

    他以前每一次尝试临摹《百图》的时候,都拼尽全力的让自己平心静气,心无二物,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对比自己和唐宁女士每一处用笔轮廓的是否相同,大师的意蕴神形是否被自己学到了几分皮毛。

    不像画画,反而类似一位捧着习题集的答案本,绞尽脑汁,一丝不苟的钻研物理奥赛的高中生。

    一笔一画,都仿的思索再三。

    试图追求原汁原味的唐宁女士的“大师味道”。

    顾为经以前也画过很多【心有所感】乃至一幅【呕心沥血】级别的作品。

    不过要不然靠的是情绪和环境一瞬间的共鸣共响、

    要不然是系统小蜡烛点燃后,被那种半梦半醒,似真似幻的情绪状态给堆上去的。

    直到今天晚上动笔画画的时候,他才对画家的情绪状态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感悟。

    若是想要做一个画匠,追求画出【朴实之作】级别的作品,那么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没有错。

    朴实的作品最重要的就是认真。

    别小看认真两个字。

    徐悲鸿,齐白石也画过那些很敷衍草率的画作。

    做好了认真,就已经胜过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同龄人。

    【朴实之作】的作品,放在世界四大美院之中,也是绝对不丢人的作品。

    然而。

    若是想要的更多,想要那种百分之一的杰作,甚至新加坡这样发达国家的美术双年展几年也得不到一幅的震撼动人的【呕心沥血】的情绪画作。

    那么仅仅认真还远远不够。

    百分百的认真等于百分百的匠气,莫娜小姐的作品就存在这样的问题。

    光顾着认真了。

    除了认真,笔下也就填充不了其他情绪了。

    心境需应该要放松一些。

    松弛了下来,才有让情绪在心间流淌入笔下的空间。

    回忆一下。

    他之所以能把《小王子》的封面画画的那么入木三分,便是因为他那时思绪正在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的文学空间里环游宇宙,根本就没有想着应该要如何动笔画画。

    此刻的顾为经画的就很放松。

    他不再试图杀死心海中的每一丝杂波。

    而是似乎是一位将紧绷即将拉断的琴弦调松了三分的巴洛克小提琴手,放任羊肠细线在指尖有一丝不受控制的俏皮灵活的跳跃。

    又仿佛一位仰面躺在湖底的潜水员,放空自己,舒服的躺在水草摇曳的湖底。

    欣赏心湖表面所回荡的道道水波。

    以前很多困扰顾为经的细节处理和用笔转合,反而被他圆润如意的画了出来。

    这次临摹《百图》的时候。

    他甚至有闲心想起了被很多儿时所读到的东夏古代大画家的绘画故事,和描写他们心境的文献记载。

    与自己现在的作画心境相互印证。

    画龙点睛,妙笔生。

    东夏古代士大夫喜欢将寄情于笔墨,将自己的精气神和哲学观融入书画之道中,留下了很多亦真亦幻,瑰丽莫测的民间故事。

    儒家文化里的祖先就是每个现代人融入血脉,不可分割的宗教信仰。

    爷爷最崇拜的大画家郑思肖连吃个饭喝个水都要面朝故国而坐。

    老爷子顾童祥不至于这么行为艺术,但为了防止顾为经忘记了家乡,失去了文化根性和历史魂魄。

    从小就找来了很多关于历史上那些大画家生平的故事传记让他来读。

    顾氏祖籍无锡。

    他们家自称是无锡顾氏顾恺之的后人,是否是给脸上贴金已经不可查了,但是他小时的儿童读物很多都是关于这位大画家的。

    顾童祥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学出几分,正直高尚,浪漫雅致的文人气质来。

    他仍然记得《世说新语巧蓺》里写过一个有关“邻女针刺夺神”的故事,以赞叹顾恺之的技艺高绝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传说中,顾恺之邻家有一女孩,“神清貌美”是个漂亮妹子,顾同学瞅了几眼就爱上了,多次挑拨,人家看不上他所以不答应。

    于是顾同学便在墙壁上绘其形象,并且用荆棘钉在其心上。

    因为他画的实在太像了,所以墙上漂亮小姐姐的画像,已经带上了她的几分魂魄。

    结果该女患上了心痛病。

    顾同学告诉思慕之情,于是漂亮妹子这次就答应跟他,顾恺之则悄悄地把针拔去,从此之后这个女孩心病就好了,世人以此为画家的传奇。

    小时候看白话注音版《世说新语》的顾为经小朋友不懂事。

    爷爷说什么是什么。

    只觉得这篇文章里顾恺之真是像个仙人或者茅山道士一样,画的到底有多么相似,才能把人的魂魄摄于其上?

    长大后的顾为经回想这个故事时,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见鬼。

    人家漂亮妹子看不上你,就回家狂扎小人,让她乖乖听话。

    这个故事到底哪里“正直高尚”,哪里“浪漫雅致”了!!!

    这和男生间流传的那些日式色情漫画里,拿着催眠遥控器躲在家里嘿嘿嘿狂摁按钮的秃顶变态大叔有任何本质区别嘛?

    这要算是浪漫。

    本子里的变态大叔也能算得上纯爱了好不好。

    这个记载很长时间都给顾为经蒙上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颇为困惑所谓的“士大夫文人情调”到底是个啥玩意。

    虽说同样是顾家人,他内心中其实更喜欢《唐朝名画录》里关于吴道子的画八十七神仙图的描述,那就客观了许多。

    说吴道子画到高妙之处,有“天雨流星”,“凤凰清鸣”,“龙吟方泽”的声音响起,还说有坐下画童端茶送水在屋外听道主人有激烈的交谈声不听的传来。

    他匆匆跑进屋内,就发现宽阔的大厅里除了正拿着毛笔画画的吴道子外,再无他人。

    吴道子皱着眉头询问急吼吼的跑过来有什么事,童子回道,主人画画喜欢安静,听闻屋内有声音,怕是进了贼,所以才进来看。

    吴道子稳言大怒,把毛笔扔在了童子的脑袋上,怒斥道,哪里有贼人。分明是画中的仙人走出来与我谈天论道,正谈到高妙处,却被你这蠢才惊走了,搅和了雅兴。

    民国时节,有美国汉学家读到过这个故事,以此为文献论证,推测吴道子此君要不然患有和当时的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和后来的草间弥生老太太一样,先天所带的精神分裂性质的疾病。

    作画时能看到诸多幻觉。

    若非如此,就是吴道子深谙现当代艺术界所流行的炒作之道。

    故意在做画时弄出各种各样的怪响,再由童子流传出去,为自己在长安城里扬名,是个艺术行业自我营销的大高手。

    汉学家言之凿凿的论断,唐代的吴道子可以因此称之为整个艺术宣发行业的老祖宗。

    顾为经曾经对这个论点深信不疑,奉为圭臬。

    到了如今,他知道那位汉学家没准在心理学领域有些研究,也有不错的文献功底,但肯定不是一位成功的艺术专家。

    他一定没有像吴道子一样画过画。

    也没有体会到画师们心态最不可言说的那份妙处。

    当情绪酝酿到高妙处,让手中的画笔牵引着自己的心灵,在纸面上信马由缰的肆意撒欢的那一瞬间。

    画家是能被画笔真的牵引进纸墨间的艺术世界里的。

    顾为经此时此刻,手中在画着画,心灵却好似站在一望无垠的草原,身前只有一株接天连地的紫藤树。

    它的姿态如王母娘娘的仙树一样婀娜,又如北欧神话里的支撑天地世界树一样雄伟。

    画室的窗外下着雨,顾为经心中的紫藤树也就下起了雨。

    数百万万片紫色的叶从摇曳的树枝间一同洒落。

    像是一片紫色的云雾从空中缓缓降下,笼罩在整个大地上,俯仰之间,天地之间都尽染紫霜。

    自亘古以来,人世间便不会存在的壮观雨降于顾为经的心间。

    他所做的不是用心画画,而是随手从空中的雨间接住一朵,抛洒于面前的宣纸之上,便将叶画的前所未有的生动可爱。

    仅此而已。

    似真似幻。

    连仰光的皇家植物园里的紫藤树都被伐走了,顾为经可能从小到大都从未在现实中亲眼见过真实的紫藤树,他却在心中能看见漫天雨。

    那么技法高绝的吴道子前辈画神仙图时,能听见鸾鸟齐鸣,能投入创作中,产生神仙从画笔下走出来亲口和他交谈的感觉。

    也未必真的是假的。

    唐宁女士的技法曾让顾为经高山仰止。

    然而已经有所明悟的顾为经,察觉出来了,她画面情绪设计时,有取巧的成分在其中。

    大而不精,博而不深。

    每一种情绪都不够入神。

    牡丹的雍容,梅的高洁,紫藤的紫气东来,芙蓉的照雪凌霄……每一种情感都浅浅的挂上了一点。

    像是一枚用过期失色的香味剂,调整成的果茶,确实有水果的味道,却也不是很多。

    顾为经以前模仿唐宁女士的《百图》只能摸仿到皮毛,而唐宁女士的《百图》相比那些震撼动人的传世精品。

    也只是一幅浅止于皮毛的仿品。

    每种的十分颜色,她最多也只画出了一两分。

    否则也不会百画盛放,只在系统面板上得到了【心有所感】的评价,连圆满都没有代到。

    这种地步的情绪捕捉,顾为经也可以做到。

    当他的心湖足够平静,一切情绪的波纹便会清晰可见,每个人无时无刻不活在七情六欲之中。

    无论是李白的繁华,徐谓的沧桑,还是唐宁的贵气,顾为经心境中也都有,只是深深浅浅,激荡出的水波幅度不同而已。

    他若是摘取这些波纹融入笔下,和唐宁一样画出个【心有所感】并非难事。

    顾为经他已经看不上这种临摹式的感觉了。

    经历了那么多,他要把自己心境瓷器上纹路拓印在宣纸纸面之上,要把心间缤纷降下的紫藤叶带到纸间。

    顾为经画着画着,就不再看墙上唐宁的原作了。

    他现在不是在模仿画《百图》,而是在画属于他自己的紫藤。

    俄倾。

    他最后一笔落下。

    心中的云消散,宣纸上则出现了一株灿烂辉煌的紫色树,紫色近红,树植如墨,似是有心血在其间涌动。

    系统面板上浮现出提示。

    【作品名:《紫藤图》】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二阶(5056/10000)】

    【情感:呕心沥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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