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吉尔落入水中的角度，可以看到“黑色郁金香”号尚未进入青铜大门的船尾部分迅速坍塌，腐烂的木板、桅杆，一面变得千疮百孔的白色风帆，然后是那些原本追逐着“阿兹克铜哨”的活尸和骷髅们，如同撒豆一般落入水中，激起连绵不断的浪花。

    砰——

    青铜大门缓缓关闭，半艘“黑色郁金香”号，和它的主人“地狱上将”路德维尔的身影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

    那两道苍白的火焰怔怔看着门缝外的安吉尔，没有因为损失而愤怒，也没有仇恨和战意，有的只是对死亡的漠然。

    反射着烈阳那金辉色光芒的大海暂时恢复了平静。

    安吉尔猛地呛了两口咸腥的海水，才勉强化身“海妖”，获得了在水中自由行动的能力，她的灵性濒临枯竭，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只能奋力向外围游去，躲避那些失去了控制，开始自发朝最近的生灵攻击的不死生物。

    “鱼人袖钉”在战斗中丢失，只能用符咒获得水下呼吸能力的克莱恩，最先跳入水中却缺乏活动能力的安德森也纷纷游向这边。

    好在“未来号”已经横过船身，露出了侧舷的一排排火炮，海盗们各自瞄准，一枚枚开花弹射入因不死生物骚动而沸腾的海域，将一具具活尸变成死尸，把能够自行漂浮在水面的骷髅炸入海底。

    点点星辉飘落，凝聚成一座透明桥梁，落在了三人身前。

    金发的安德森率先爬上星桥，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海面，高呼一声。

    “呜呼！我们居然干掉了‘黑色郁金香’号，那可是‘地狱上将’！”

    回头望向纷纷把头伸出船舷看着这边的海盗们，他挥舞起左手，向前一步。

    “扑通”一声，他从星桥上踩空，当着刚上桥的安吉尔的面，再次落入水中。

    “小心，这里大地母神的气息仍然会影响‘未来号’……”

    这时，远处才传来“星之上将”嘉德丽雅的提醒。

    看到安德森如此惨状，安吉尔和克莱恩小心翼翼地踩着透明的桥梁向上走去。

    “我的袖钉掉在船上了，之后或许还能通过它追踪到‘地狱上将’……”

    并排行走时，克莱恩轻声说道，注意避开了从后方重新爬上星桥的安德森。

    “只剩半艘的船还能在水上漂浮吗？”

    安吉尔却皱起了眉头，反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均对此不报什么希望。

    赶在倒霉的安德森追上他们前，两人就沿着星桥回到了未来号的甲板，但奇怪的是，除了前者踩空的那次，并未出现其他的意外。

    他身上的倒霉诅咒果然体现在任何一个方面……安吉尔悄悄离这个“最倒霉猎人”远了一点，却发现甲板上的海盗们，包括妮娜、弗兰克和在刚才的战斗中吞噬了一只黑色怪物，面部更加惨白的希斯·道尔，都一齐围了上来，目光闪烁，面色诡异。

    怎么……

    她心里咯噔一下，将安德森护在身前，靠近了同样一脸茫然的克莱恩。

    “……破舰者。”

    不知谁带头叫了一声。

    “破舰者！”“安吉莉卡·萨奇！”

    欢呼声逐渐高昂起来，或留着长发，或顶着蓬蓬头的海盗相继呼喊着，却又小心地留出空间，没有一拥而上，用他们惯于迎接英雄的方法将目标举高，抛向空中。

    “还有疯狂的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

    水手长妮娜补充道。

    “斯帕罗！”“独自杀上‘黑色郁金香’的男人！”

    克莱恩在众人忙着对付黑色怪物时拖住了“地狱上将”的举动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对于这位男性，大胆的海盗们就不再客气，他们纷纷围了上来，很快把身穿圆领衫阔脚裤，鸭舌帽已经被青铜大门吸走的克莱恩举高高，抛起又接住。

    后者罕见地没有摆出高冷模样拒绝他们，而是眯着眼睛，享受着众人的欢呼。

    “还有‘最强猎人’安德森·胡德！”

    在欢呼声中听到这么一句不太合时宜的话，克莱恩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那边，发现是安德森自己夹在人群中呼喊了一句，但发现没有人响应，悻悻地闭上了嘴。

    你该庆幸他们大多数人不知道你正在走霉运，引来了这么多敌人，否则他们会用绳子把你捆在船尾，扔进大海，作为引诱怪物的诱饵……腹诽着，他感觉自己体内最后一丝“无面人”的魔药，在不断离开甲板，又被众人的双手接住的过程中彻底消化了。

    短暂的“英雄归来”活动后，海盗们在嘉德丽雅的吩咐下，迅速清扫“未来号”的甲板，将死在剧毒下的黑色怪物捡拾起来，经过这位海盗将军的黄金胸针释放圣光灼烧过后，扔进了大海。

    不知道在大地母神的气息下，这些死去的怪物是否会再次复活，组合成尸骨巨人，但“未来号”已经扬起风帆，迅速离开了这片海域，自然不再考虑这种很久以后的问题。

    本次战斗中唯一的牺牲者，那名被失控的藤蔓吸干了血液而死的海盗接受了隆重的海上葬礼，在所有船员的环绕下，由代行“风暴之主”牧师职责的妮娜念诵了祷词，烧成骨灰后装入罐中，等候回程后交给他生前指定的家属。

    哪怕大多数海盗、水手都喜欢把“将一切献给大海”挂在嘴边，但在死后，却没多少人愿意用传统的海葬法，让同伴将自己的尸体流放入海，尤其是这片诡异的神战遗迹，尸体落入水中，说不定下次就能在那种尸骨巨人身上看到他。

    听着身边低吟的祷词，看着或多或少信一些风暴之主的海盗们右拳击向左胸，安吉尔也在心中默默画了一个绯红之月。

    ……

    “未来号”向安德森指出的方向继续前行，小心翼翼地绕开各种危险的遗迹和岛屿，不断深入神战废墟。

    除了“黑色郁金香”号之外，他们没有遇到任何船只和活人，也并未再次进入遗留神灵气息的海域。

    黑夜与正午交替两次后，按照外界时间来到了4月15日，克莱恩在此期间利用花了7000镑买到的“火种”手套，使用偷盗者途径的能力将“全黑之眼”内部的真实造物主污染“偷窃”出来，让价值昂贵的神奇物品成了承载污染的废物，被扔在了灰雾空间中。

    而相对的，“全黑之眼”也摆脱了污染，变回了纯粹的“秘偶大师”非凡特性，只要与其他辅助材料一齐投入容器，就能制成真正的魔药。

    “……最后是苏尼亚岛的金色泉泉水……”

    将淡金色的液体倒入铁锅，看着它与其他材料融合，激起了不同的反应，最终变为暗金色的液体。

    噗通，那枚仿佛黑色眼球般的非凡特性沿锅边滑入药液，平静的水面泛起无数气泡，内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十秒后，被染成了纯黑色的液体重新归于平静，内部有无数细小的虫子飞快游动，让克莱恩想起了孕育孑孓的污水。

    绷着脸用金币做了个简单的占卜，他才最终确认这是成功的魔药。

    等下我要把这玩意喝进肚子里……就算已经喝过了四次魔药，克莱恩有时仍无法接受这种事，他小心翼翼将药物倒进提前准备好的金属瓶，塞进兜里，收拾好房间，这才回到了甲板上。

    哪怕按时间来算，目前已经是凌晨，但这片异常海域的天空仍然被正午的阳光所占领，甲板上值守的海盗们警惕地望着四周，但耳边传来的悠扬歌声让他们双眼不时闪过茫然。

    是美人鱼，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他内心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再次用手摸向口袋，确认魔药就在那里。

    虽然有安吉尔的提醒，克莱恩已经知道了“神秘女王”贝尔纳黛就在这艘船上，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但在上一次黑夜入梦时被对方用《罗塞尔笔记》钓鱼，仍让他心有余悸。

    哪怕做出了合理的应对，压根没用正眼瞧那本内部空白的笔记，克莱恩还是被这位罗塞尔的长女认出了身份——

    他的“格尔曼·斯帕罗”身份居然出自“神秘女王”之手！

    无论怎么隐藏，从一开始就败了……

    当然，安吉尔的“安吉莉卡·萨奇”也一样，恐怕这位海盗王者几個月前就开始关注我们了，这次更是直接将我们两人和愚者的信徒划上了等号，恐怕以后行事要万分小心……还有“星之上将”，她作为贝尔纳黛的前手下，在这中间应该提供了不少信息，需要在塔罗会上敲打敲打……

    耳边听着四处传来的美妙歌声，心中闪过无数邪恶的念头，克莱恩感觉自己神情都有些恍惚。

    甲板上镌刻的符文突然亮起，组成璀璨的星海，隔绝了不远处美人鱼的诱人歌喉，让海盗们恢复了正常。

    我刚才，被美人鱼影响了？

    克莱恩脑袋突然变清醒了些，恍然地望向上方。

    身穿黑袍的嘉德丽雅从船长室的窗户探出头来，见克莱恩正好向上望去，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船已经准备好了，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身旁传来的轻柔嗓音抚平了克莱恩心中最后一丝暴戾，他侧头看向安吉尔，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自己就行。”

    安吉尔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让开路，看着克莱恩独自坐上小船，被沿着船舷放入水面。

    离开“未来号”保护的瞬间，他的身影又是一阵摇晃，似乎要跳入水中，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利用符咒招来狂风，推着船向前方的礁石靠近。

    “毒素专家”弗兰克·李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手搭凉棚看向远处，片刻后突然开口道：

    “不用担心，这些美人鱼一般不会伤害人类，反而很是羞涩，见人就躲。”

    “但传言她们会用歌声诱惑水手，让他们自己跳入大海，然后吃掉他们？”

    为了缓解焦虑，安吉尔反问道。

    “所以这才是传言，”弗兰克轻笑一声，似乎已经从队友死亡的阴影中走出，“美人鱼的歌声确实会诱惑人类，但他们大多数是淹死的，少数被其他超凡生物所杀，反倒是美人鱼都被抓捕、圈养，只有少数野生的生活在这里。”

    总感觉又一个海上传说破灭了……安吉尔抿了抿嘴，再次看向远方，发现克莱恩刚登上礁石，那些美人鱼就受惊般纷纷跳入海中，钻入海底不见了踪影，确实如同弗兰克所说。

    “对了，昨天你杀死那些黑色怪物的方法很奇妙，这瓶毒药是我另外制作的，强化了活性，可以在密封状态下保存很久，我觉得也许能帮助你。”

    这位毒素专家想起自己的目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玻璃瓶，递给安吉尔，后者接过，对着阳光看了看，发现和昨天使用的惨绿色药液又有不同，呈一种深黄的颜色。

    其实我已经记住那种毒素了——她没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微笑着感谢了弗兰克的好意，将玻璃瓶仔细收好。

    “绝望”魔药的配方需要一种毒药作为辅助材料，她正好可以用上这瓶。

    两人闲聊期间，克莱恩已经顺利地在几只没来得及跑掉的美人鱼歌声中服下了魔药，而后就那么呆呆地站在礁石顶端，没有动作，也没有狂暴、失控的表现。

    整船的海盗都关切地望向那边，望着这位在昨天的战斗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临时队友。

    感受着众人遥望而来的目光，克莱恩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深黯，其中有尚未控制住，仍在逸散的灵性。

    在他的视线中，面前的美人鱼，各处的海底、天空，不远处的“未来号”上，无数黑色线条延伸出来，蔓延到无穷远处，仿佛牵拉人偶的导线。

    使用“全黑之眼”时，他也有类似的视野，但全然没有现在这么自然。

    从现在起，我就是“秘偶大师”了……

    看着一根根线条在眼前穿过，迅速在其中找到了属于安吉尔的那些，克莱恩微笑着，再次闭上了双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