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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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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金秋,桂花飘香。

    整整1362顷恤田之内,冀州屯田军第一、第二营六千余名屯丁挥舞着镰刀,开始收割粟米。

    地里的粟稀稀落落,产量注定不会太高。

    有人收割时,甚至碰到了残存的石子,将刀刃损坏。

    有人收割时,看到已经腐烂了一小半的树根,于是做个标记,秋收完毕后再来挖掉。

    杂草不可避免地被一起割倒,屯丁们心中暗叹,多长一株草,就少收一株粟,地里积存多年的草籽还是多了一些。

    好在情况在一点点改善。

    比起去年,今年亩收当在两斛左右。

    按照乐家制定的规则,大家都能多吃几口饭,肚子能更饱一些。

    产量最高的那一百人,还能得两匹绢帛赏赐,并提前转为民户——这一下子就免去了四年“刑期”,谁不发奋?

    恤田一河之隔,是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树林前后左右乃至中央,像癞子的头顶一样,好一块秃一块的。

    修建行宫不但需要烧砖制瓦、开山取石,也需要大量木材。

    现在用的木料多从他处调用,但广成苑内也大量砍伐竹木,阴干后备用,这从第一年就开始做了。

    于是,森林、竹海一片片消失。

    当然了,数万人的规模,对山林造成的影响压根谈不上多大。

    广成泽就超过半个郡大小了,如果算上周围的山林、草地,则远远超过一个郡。

    持续三年的开发,也只是整饬出了一小部分罢了。

    树木被砍伐后清理出来的空地,被改造成了农田。

    因为挖树根带走了大量泥土,这些农田的质量谈不上多好,即便运来了不少淤泥、灰烬肥田,产量依旧少得可怜。

    这個判断,邵勋一走到田间地头时,就看出来了。

    但他没有废话,而是挥舞着镰刀,与来自颍川郡的役徒们一起收割。

    银枪军也临时结束了训练,整整六幢三千多人轮番上阵,收割粟米。

    “鲁阳那边差不多也开始收割了吧?”邵勋弯着腰,飞快地割着粟,嘴上说道。

    庾亮勉为其难地跟在旁边,笨手笨脚干着活,回道:“比这边略早一些,再过几日,就收完了。”

    老实说,他是真不愿干这种粗笨活计。

    无奈邵勋脸一板,他就有点畏惧,于是勉强跟过来了。

    他辞了幕府的东阁祭酒之职,现在跟在邵勋身边,没有任何职务,活似仆役一般。

    邵勋在淤泥里行走,他要跟着。

    邵勋下地收割,他要跟着。

    邵勋乘船捕鱼,他要跟着。

    邵勋去牧场看马,他也要跟着。

    诸如此类。

    “今年这批新开之地,计有1409顷有余,如果明年交给你来管,能不能干好?”邵勋收割的动作很快,大镰刀摆动的幅度不大,但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落下了庾亮好几步。

    庾亮一听,心神大振,立刻说道:“君侯放心。我家在鄢陵也有庄客部曲,定能干好。”

    “没那么简单哦。”邵勋笑了笑,道:“青州屯田军八千降人,他们可不好管。”

    庾亮一听,亦笑道:“我让族中派二十名典计、管事,另遣三四百部曲家兵过来,不妨事。”

    “好。”邵勋也不废话,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恤田那边,牙门军迟早要卸下看守职责,毕竟太影响训练了。

    从明年开始,完全交给南阳乐氏管理。

    他们能拉出数千部曲家兵,派个三五百人过来,完全不是事,能减轻自己的压力。

    眼前这1400余顷田是去年秋收后平整出来的,今年由青州屯田军第五、第六两营(尚有近八千人)耕种,明年完全脱手,解放出五百牙门军,参加可能爆发的战争。

    今年秋收后,还会继续平整一部分田地,耕种的劳动力还没找到。大概率是明年交给洛阳三园撤下来的庄户,目前已增长到2500余户,算是自己的私人产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交给三弟邵璠、大侄子邵慎共同管理。

    三弟跟着裴妃的典计们学了几年,进步不慢,可在裴进等人的协助下,勉强管理庄园。

    邵慎身边围着一群“恶少年”,整天策马骑射,舞刀弄枪,闲时也带着庄客们操练一番,人头比较熟。

    二人配合,一文一武,大概能将这个新庄园勉强运转起来。

    广成泽这个新开辟的后勤基地,短期内基本就是这么个格局了:邵氏、乐氏、庾氏三家共掌,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粮草。

    禹山坞那边,准备交给舅舅刘氏一家,他家以前是世兵小军官,比邵家强那么一点点——乱世之中,任人唯亲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真没办法。

    宜阳三大坞堡,由学生干部管理。

    绿柳园现在也有近千庄户了,由邵父带着一帮亲戚管理。

    鲁阳有崔功,梁县有羊曼,襄城则归卢志,周谟最近到了县令被杀的阳翟走马上任。

    仔细算算,现在手头实控十个县,外加广成泽和几个零散的庄园、坞堡。

    耕战系统之中,耕这一部分,基本“外包”给亲戚了——妻族也是亲戚嘛。

    邵勋突然间觉得,他的这个势力与北朝胡人何其相似!

    他现在就是专司练兵、打仗的“胡人”……

    难道这就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不,他还有挣扎的余地。

    他还有绝招。

    现在需要的是快速积累实力,不然的话,等别人积攒了大量钱粮,并在长期战争中锻炼出了一支可靠的军队,倾巢而来时,你的政权就算再纯洁又有何用?体量太小了啊。

    先活下来是最重要的。

    ******

    恤田收获完毕后,第一件事就是授予奖励。

    一百名劳动积极分子被编为民户,落籍广成泽南部的南山、汝阳二防。

    此百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千恩万谢,喜极而泣。

    在广成泽开荒种地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病死、累死甚至被打死的并不少见,今能成为民户,可谓身份上的一大飞跃。

    哪怕没给他们分地,靠着给人当部曲,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他们离去之后,其他人几乎羡慕得眼睛喷火。

    不过,惊喜马上落到他们头上。

    邵勋下令招募七百人为兵,分给王阐、郝昌、楼褒、楼权四将。

    这样一来,四位河北降将各领兵千人,于鲁阳县屯田,自食其力,邵勋额外补贴他们少许粮食,以令其有余力操练。

    说白了,这四千人现在已经成了事实上的辅兵。

    每次银枪军出征,几乎都会把他们拉上,再塞一些工匠过去,安营扎寨、输送粮草、樵采做饭、修理器械、照料牲畜绰绰有余。

    辅兵出征亦有赏赐,再加上日常补贴、自己屯田,生活并不算太差。屯于鲁阳县的这批河北降兵之中,甚至已经有人娶妻,在当地扎根了。

    去掉这批人后,汲桑降众只剩六千左右,缩编为一个营,继续耕作恤田,且下个月就会开始:种植冬小麦。

    “元规,颍川役徒就要回乡了,你是本郡豪族,发放余粮之事,就一力操办了吧。”邵勋拍了拍庾亮的肩膀,道:“账无需算得太细。他们辛苦了一整年,多拿点粮食回家,也好让家里的日子宽松些,去吧。”

    “君侯,征发役徒开荒,向来有之,从没如此大方过。这……”庾亮有些疑惑。

    “元规!”邵勋拍他肩膀的力气更大了,让庾亮龇牙咧嘴。

    国朝泰始年间,于蓟县修造了一个水利设施,可灌田万余顷。

    而蓟县新增的这万余顷良田,都是幽州官府征发役徒开荒所得。他们回家时,可没说能带余粮回家——所谓余粮,即秋收之后,扣除役徒开荒过程中消耗的口粮所剩下的粮食。

    邵勋搞的这些,可算是善政了,同时也提高了开荒的积极性。

    “人要有仁爱之心。”邵勋说道:“这等施恩机会,白给你的,勿要让我失望。”

    “诺。”庾亮应下了,很快便找人去操办。

    邵勋叹了口气。

    这帮世家子,是真不把百姓当人看啊。

    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是黑心资本家了,没想到他们更狠。

    南阳、颍川两郡役徒轮番开荒,明年则轮到顺阳郡役徒。

    对他们好点,能降低闹事的频率,也能传播自己的名声。

    广成泽附近的襄城、南阳、顺阳、颍川、汝南诸郡,他都有想法,早晚要一一占据。

    人心这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但关键时刻就显现出威力了。

    傍晚时分,他登上了一处高坡,看着仍在辛苦劳作着的夫子役徒,看着一片片收割完毕的农田,看着一条条铺好的路,看着一间间完工的屋舍,看着漫步徜徉着的牛羊马匹,看着湖面上星星点点的渔船……

    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才是他与人争斗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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