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橙带给乔泽的最大改变，大概就是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对待这个世界变得温柔了些。

    比如起码让他愿意浪费些时间，耐心的去倾听一些声音，而不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这一点上说，李建高跟苏沐橙居功至伟。

    408寝室的小伙伴们，也有协助的功劳。

    但即便如此，对于王宇、李成诚这些学生来说，每周的例行组会依然让人感觉忐忑跟压抑的。

    这还是在他们很清楚，有无数人想要抢乔泽时间而不得的情况下。

    远了不提，前两天学校几个国重实验室跟研究中心负责人来开会，都没能见到乔教授一面。还有诸多人想来拜访直接被豆豆拦在了门外。

    校内的，校外的，远的，近的……

    但凡乔泽点点头，几個人毫不怀疑，数研所这安静的院子能变得比菜市场还热闹。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需要学习的这玩意儿真心太难了，乔泽的要求又极高，结果便是基本的作业都很难按时完成。别说论文了。

    结果就是乔泽之前请假的那个月，几个人总盼着乔泽能赶紧回来。

    现在乔泽倒是回来了，他们也有了主心骨。但大家开始又期盼着乔泽能出门参加些会议，最好周一组会的时候别呆在所里，让大家能喘口气。

    可惜的是后面的愿望就没灵过。

    各种会议的邀请函肯定是没断过的，只是老板从来没出过门。

    不止是每周组会的时候没出过门，平常同样如此。

    甚至连周末都从未懈怠，天天照常打卡。就好像不人不用休息一样。

    怎么说呢，拥有一位这样的导师既是学生的幸运，同样也是不幸。

    这不是卷，而是绝望。

    没法跟导师比天赋，比成就，比能力，比财富，也就罢了，导师甚至比他们更年轻，还更努力。

    这到哪说理去？

    虽然他们周末也不敢懈怠，但那都是被逼的。毕竟作业都没完成，周末还休息，周一早还要不要参加了？

    更别提导师没人逼，周末都自觉去研究所打卡，他们这些做学生的，怎么敢心安理得休息？

    ……

    五个人战战兢兢的来到三楼，敲了敲门，听到应声后都进办公室。

    “隔壁会议间，七分钟后会议开始。”看着几个人鱼贯而入，乔泽抬头吩咐了句。

    “好的，老板。”走在最前面的王宇答了句，便老老实实的走进了旁边的办公室。

    ……

    数研所用于办公这栋楼以前本来是学校后勤使用的老楼。乔泽这间办公室也是之前主管各类体育器材一位主任的办公室，有一个小单间用于午休。

    不过乔泽中午不需要休息，干脆就让人改成了开组会的会议室。

    除了小了一点，没啥别的缺点。

    其实楼下有更合适的，但乔泽不想下去。

    倒不是懒得连那几步路都不想走，主要是二楼还有好几个人，每个人看到他都要打招呼，很烦。

    乔泽一直觉得人跟人之间相处，不太熟的情况下，点点头就足够了。

    但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想，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低头叫声乔教授，并不能带给他一丝快乐，只有困扰。

    有苏沐橙在还好说，能帮着他跟人回两句话，如果是他一个人，就会很烦恼。

    李建高专门跟他交代过，如果别人跟他打招呼，尽量回应一句。

    但他还是只习惯点点头。

    于是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就是最好不要跟外界有交流。

    只要他少出办公室，尽量减少跟其他人碰面的机会，就能无视这种劝诫。

    至于别人来了他的地盘，当然就得按他的规则来。

    圈地自萌，完美。

    ……

    乔泽还在忙着手头上一个问题的收尾工作，几学生来到组会的办公室便压着声音聊了起来。

    “徐跃，微信上问你话咋都不回的？上周的作业你搞定没？”

    “如果做完就回了。就是没做完，我都不敢看手机的。咋？你们都做完了？”

    “别提了，我还差两道题，王宇最惨，只做完一半。”

    “说啥呢？说啥呢？每个人的题目都不一样好吧，你们要是分到我的题目，一半都未必能做完。”

    “不是，你咋还嘚瑟上了呢？你那题我又不是没看？难度不都差不多的？无非就是多了一个超越曲线的交点问题。”

    “无非？伱来试试？”

    “以后总要试的，谁让你上次表现那么好，获得表扬了。拔高也是应该的。”

    “呵呵……”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还是想想等会的总结怎么说吧！”

    几个人中间性子最老成的李成诚叫停了两人的争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五个人也不例外。

    大家虽然都在一起开组会，但其中三个人其实是李建高的学生，心理上关系要更近一些。

    至于挂在乔泽名下的两个学生，王宇跟范玉明则更喜欢斗嘴。

    好在七分钟后，乔泽准时走进了小会议室。

    所有人立刻噤声，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没办法，虽然乔泽还年轻，但已经有了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畏惧。

    主要还是作业都没能按时完成，有羞愧感。

    “组会开始，先解释为什么作业都没能完成，按座位次序来。”乔泽如同往常一般说道。

    “乔导，主要是太难了。”

    “对，我也是。”

    “嗯，时间根本不够用。尤其是分析扭曲度的内容，经常做到一半就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难度太大，而且时间太紧张。”

    “乔导，我觉得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关于扭曲简化那块还没完全弄明白，尤其是曲线跟极轴之间二维面积定理相关内容。”

    乔泽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果然还是不太适合带学生。

    很有挫败感。

    苏沐橙教不会，还能用前置知识积累过少来解释。毕竟苏沐橙代数几何方面的内容还没完全掌握，突然上难度感觉不太适应，是能理解的。

    但这些研究生，虽然说是按照亲疏远近收进来的，但来之前也都是专门考过的。前置所需要的基本知识还是学的很扎实。李叔那些熟识的教授也没乱推荐。

    这种情况下，这些基本的内容还无法掌握，乔泽觉得大概率就是他这个当导师的锅了。

    不是不想放养，关键是还没到时候。

    如果关于新代数几何最基础的部分都不过关的话，想要理解后面的理论的确太难了。更别提写出有水平的论文。

    这必须得找个解决办法。

    乔泽陷入沉思，几个人也闭上了嘴巴，坐在那里大气不敢喘。生怕声音太大，惊扰到了导师的考虑问题。

    “为什么会感觉难呢？你们目前接触的只是基础内容。”

    “嗯……”

    五个人面面相觑。

    最终另外四个人都看向王宇。

    乔泽似乎对王宇更宽容些，这时候他来回答这种问题最好。

    “太抽象了？”王宇硬着头皮说道。

    “这抽象吗？曲线跟极轴之间二维面积定理，本质就是极角微小变化对无限扇形面积元素的影响。定积分的内容你们都能掌握，为什么放到螺旋空间就不行了？”

    乔泽皱着眉头问道。

    这次王宇也不敢说话了，五个人噤若寒蝉。

    说起来其实都不难，但做起题来那难度，只能说谁做谁知道。

    这也就是在组会上，大家还能表现得像正常人，在外头都快魔怔了。

    也没谁敢说乔泽不是位好导师，不太懂教授。

    而且乔泽也的确有种神奇的能力，他跟这些学生讲例题的时候，还真会让大家觉得似乎没什么难的。自己应该是掌握了，但课后作业却让人叫苦不迭。

    他们已经是博士阶段了，不是硕士时期，竟然还有这种手眼觉得会了，事后脑子才告诉他们其实还并没有掌握的情况，着实让人汗颜。除了感觉愧对导师的辅导外，甚至里找不到给自己推脱的话术。

    更让人惭愧的是，其实相对于其他人的导师，不管是乔泽还是李建高都能称得上导师界的典范了。

    该有的补助从来没少过一分，甚至数研所还有一份额外的补贴，都给他们算上了。

    光是这笔补贴，就足以覆盖读博的全部费用。

    其他数学院博士只能住双人间、三人间甚至不得不去校外自己租房子住的时候，他们跟数研所的研究员享受同等待遇，直接住在同一栋楼，还是那种带独立卫生间的小单间，甚至房间还有专人打扫，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

    可以说是除了做学问，他们完全可以不考虑其他任何生活方面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还学了个半吊子，的确是不太对得起人。

    压力山大！

    初入学时的兴奋劲儿早已经没了，现在只剩下如大山般庞大的压力。

    对乔泽那种高山仰止的尊敬也来自于此。

    事实上，他们一直觉得外界对乔泽有诸多误解。

    这其中也包括数研所的其他研究员，因为只有深入的研究超螺旋代数跟超越几何学，甚至暂时都不需要去接触超螺旋坐标系的内容，才能真正理解开创这套数学方法跟数学思想的含金量有多高。

    这玩意几乎跟数论相当，能直接成为智商筛选器。

    至于根据这些数学思想做出的量子蕴含理论就更别提了，已经快把西方理论学界折腾得快魔怔了。

    这段时间根据cern验证结果的论文漫天飞。

    换了个人现在大概已经满世界游走，接受各种邀请去开讲座了。

    大概也只有他们乔导这种性子还能稳稳的呆在研究所里哪都不去。

    就这样沉默的临时组会办公室，两边的思维都开始发散。

    学生们很愧疚，觉得对不起年轻导师。

    年轻的导师为数不多的责任感，让他下意识的思考着怎么改变这种局面。

    如果没有苏沐橙这一年里潜移默化的影响，并在乔泽心中架起了一道能理解他人的小桥，此时几个人的表现大概会被乔泽直接归类为无药可救的蠢人，干脆直接放弃算了。

    现在乔泽的则觉得这五个家伙找对了方法也许还能抢救一下。

    终于乔泽在沉默了至少两分钟后，开口说道：“今天的组会先到这里吧。这周的任务把你们没完成的任务全部做完并提交。”

    听了这话，五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说实话，刚才这两分钟太折磨人了。

    忐忑的心情加上明明已经很努力，却依然没能达到年轻导师要求的羞愧，足以让五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感觉抑郁。

    “那导师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乔泽应了声。

    几个人站起身，老老实实冲着乔泽鞠躬行礼，这才挨个走出了乔泽的办公室。

    没人要求他们这么恭敬，都是自发的。

    用王宇的说法就是，他很确定，他这辈子能见到的最牛逼的学术大佬大概就是乔导了。

    ……

    就这样五个人一直走到楼梯处心情才终于稍微放松了些。

    这次真算是躲过一劫。

    尤其是这周没有布置新的作业，意味着不会把旧账继续往后拖。

    唯一让人郁闷的是，导师没有太多评价，甚至没有讲解他们说的那些还模糊的定理跟解题方法。

    “你们说乔导该不是觉得我们偷懒了吧？”

    “应该不能。如果真觉得我们偷懒，会说的。而且也不敢偷懒啊，我周末还在教室里搞作业，一直十一点才走呢。”

    “不是，你们想啥呢？咱们难道不该担心乔导觉得我们太蠢，干脆放弃我们算了么？”

    “这我觉得真不至于。咱们又不是第一次集体完不成作业，所以乔导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们蠢了。”

    “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别动不动蠢啊蠢的，行不行？咱们也就是跟乔导比显得蠢了点，当年我在江大本科四年绩点可是从没跌出过年级前三。”

    “本科成绩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不是，当年我在华理每年专业课成绩都是第一呢。”

    “是啊，是啊，你们两个真了不起。不像乔教授，本科才上一年，拿没拿年级第一也没听说过，硕博连读就用了三个月，跟你们能连拿四年第一完全没法比啊。对了，你们硕士论文写的啥？不会也解决了杨-米尔斯猜想吧？”

    徐跃一句话便解决了王宇跟范玉明两个最喜欢抬杠的。

    两个人也争不起来了，天花板顶在那里，在飞机上跳高都够不上。

    王宇只能感慨了一句：“乔导啥都好，就是要求太高了点……”

    “呀呀呀……我刚才听到了什么？好想洗耳朵呀，竟然有人觉得爸爸对他们的要求太高了？”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几个人一跳，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呆在楼梯角落里的机器人宝宝——豆豆。

    这玩意儿，神出鬼没的。

    其实是自从院子部署了四台豆豆之后，经常出入数研所的几个人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不会在像之前那样，一进到院子，首先就是到处搜寻豆豆的身影。

    更不会像前两个月，听说豆豆被部署到院子里负责安保事宜后，还专门找个由头来看这小家伙。

    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啥都图个新鲜感。那一阵子新鲜感过去后，就不觉得有多稀罕了。

    加上今天本就情绪不高，自然更没关注这小东西的存在。

    “不是，豆豆，乔导的要求还不高？那咋样才叫高？”

    虽然在乔泽面前唯唯诺诺，但面对豆豆的时候，大家可不怂。

    “我爹对自己的要求才叫高呀。你们还不知道吧？我爹这段时间都已经把蕴含引力子的数学模型补全了，论文也完成了。顺手还把超螺旋坐标系的主要定理规划给整理出来，结果他的几个蠢学生，连作业都写不完！还觉得我爹要求高。”

    “不是，豆豆，你开玩笑的吧？乔导把蕴含引力子的数学模型补全了？这才多久？咱不兴开这种玩笑的。”

    “谁跟你们开玩笑啦。爸爸的论文还是我校对的呢！豆豆骄傲了嘛？”

    看了眼豆豆显示屏上昂头斜眼的表情包后，几个人面面相觑。

    咋说了，乔导稍微有些过分了啊。

    之前做报告会的时候，安排的明明是半年计划，这才三个月吧？又已经做完了？

    所以乔导是不是对时间或者工作效率有什么误解？

    人家加班加点，一般都是因为时间不够用。亲爱的乔导周末都不休息，加班加点的做这些研究是图啥？给世界一个惊吓么？

    自家大佬已经这么强了，还这么卷，着实有些太过分了。

    本来刚刚拌了几嘴，稍微缓解了些的压力，突然又回来了，还多了不少。

    就说摊上了一个这么牛的导师，结果带出的学生竟然是一帮废柴，以后出门学术界别人该怎么看他们啊。

    “豆豆，这么机密的事情，你就这样告诉我们合适吗？”

    “咦？这算什么机密呀。论文过段时间就发表了呀。就是审稿人不好找而已。好烦，现在短时间内能把整套理论剖析清楚的人太少啦。哎呀，这种顶级论文虽然已经写出来，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审稿的烦恼，你们肯定无法理解的，对吧？”

    一句话换来五道白眼……

    然而豆豆却依然没放过几个可怜的孩子。

    “哎呀，你们肯定更没法理解，明明取得了这种值得大书特书，满世界乱跑开顶级报告会的成就，却还得为五个觉得他要求太高的笨学生发愁是种什么体验，对吧？”

    这句话直接把一向最骄傲的王宇给整破防了，开口道：“豆豆，我求你当个人吧！别说了行不？刚才的话我收回还不行吗？不是乔导要求太高，纯粹就是我们太蠢。”

    “那好吧，我就代表爸爸原谅你们了。至于当人？豆豆为什么要当人呢？你根本不知道当个可爱的机器人有多么快乐！”

    机器人能有多快乐他们的确不知道，但几个人很清楚，此时他们因为这个快乐的机器人，超级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