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959年9月10日，星期四，农历八月初八。

    八八，发发，是个好日子。

    傅全是个有底线的人，收礼办事，给唐植桐挑的点心渣都是桃酥、蛋糕的碎块，不是碎末。

    “你这师兄人挺地道啊。”出了点心厂的大门，唐植桐顺口夸道。

    “嘿，胆子大了点。”马克俭答所非问。

    “哈哈，这才哪到哪？”相比较那些动不动就好几个小目标，或者收钱不办事的，傅全简直就是……简直就是感动的人想哭，但一人一个想法，唐植桐也不劝马克俭。

    “你不这么觉得？”马克俭见唐植桐没有正面回答，追问道。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都说了有限额，可能就跟你们可以带回家剩菜一样吧，属于点心行业的灰色地带。”唐植桐早就看出来了马克俭有些不适应傅全将完好月饼当成损耗处理的骚操作，在点心厂都没敢吃月饼，一直将那半块月饼捏在手里。

    有些事是需要慢慢接受的，倒也不是说一辈子清白无垢、做个道德天尊不好，只是这条路忒苦。

    唐植桐不愿兄弟犯错误，也盼着兄弟过得好，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这种人活的舒服。”

    “也是。”马克俭自嘲道笑笑，将捏了一路的半块月饼直接塞嘴里，嚼了起来。

    “三哥，你给老爷子拿包月饼吧。”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就到马克俭住的宿舍区，唐植桐停下脚步，打开网兜往外掏月饼。

    “别介。因为你帮忙弄老虎，你嫂子涨了两级工资，一个劲的催我谢谢你，这回可算是让我逮着机会了。我师父那边我去办。”马克俭拦住唐植桐，不让他掏。

    “成，那我就不跟三哥客气了。”唐植桐感受着马克俭手上的力度，听他说的诚心诚意，就没再坚持。

    “咱哥俩客气啥。你回去也没事，在这垫吧一口再走吧。”马克俭拽着唐植桐往家里让。

    “别介，家里还有仨祖宗等着点心呢。”唐植桐指指车把上挂的，编了个理由，实际上是因为上个星期刚在麻三哥这蹭了饭，给他留粮票他也不要，眼下谁家都不宽裕，唐植桐不愿找这个事。

    “得，那咱回头再聚，伱路上慢点。”马克俭一听数量，立马放行。

    唐植桐拐出胡同口，将网兜扔进空间，往家里赶去。

    等到家的时候，唐植桐挪了两包月饼，两包点心渣进挎包，才往正房走。

    娘四个没等唐植桐，正在吃饭，看到唐植桐回来有些意外。

    “你不是说学做这月饼吗？这么快？”小王同学放下碗筷，起身给唐植桐倒水洗手。

    “嘿嘿，没卖月饼的才想着学。这不，去了一趟，买到了。”唐植桐说着，就将挎包里的月饼和点心渣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哦，有月饼吃喽！”凤芝一听哥哥买到月饼，拿着窝头和筷子，立马从马扎上弹跳起来。

    “坐好！吃饭！还没到八月十五，吃什么月饼？！”张桂芳瞪了凤芝一眼，批评道，声音还挺大，吓了凤珍一跳。

    小王同学和唐植桐对视了一眼，都没出声。

    凤芝没法子，瞅了一眼自己老妈，只能撇撇嘴，乖乖的坐下，继续吃饭，不过吃的并不香甜，小口小口很文雅，但表情里带着敷衍和不满。

    唐植桐洗把手，坐下，更年期的性子不好调和，大口啃起了窝头。

    张桂芳虽然最近脾气有些变化无常，但今天却听儿子的话，炖了一个冬瓜。

    由于刚才张桂芳发火，气压有些低，唐家这顿晚饭吃的很安静。

    然而凤芝小孩子心性，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吃完饭就挪蹭到方桌前，直视着桌子上的点心包装，不住地嗅，还朝唐植桐问道：“哥，哥，这是什么？”

    “这两包是月饼，这两包是点心渣。”唐植桐指着形状不同的点心给妹妹介绍道。

    “啥是点心渣？”凤芝没吃过点心渣，对此有些好奇。

    “就是桃酥啊、蛋糕啊，在碰撞的时候掉落的碎末末。”唐植桐直接打开一包点心渣，展现在凤芝面前。

    “我能尝一块吗？”凤芝吞咽一口口水，问道。

    “可以啊，给。”唐植桐捏起一块小的的递给小妹，又将挑了几块分给家人，自己也尝了一小口。

    点心口感还是不错的，唐植桐估摸着也得是一块二一斤的档次。

    虽然点心涨价了，但点心店依旧为七毛六的点心留有位置，只不过货量非常少罢了……

    至于涨价嘛，点心店的说法是一块二的用料好，所以贵。

    至于是不是真的好，常吃的肯定能吃出来，反正不少百姓对此有意见，保留的那种。

    唐植桐没有那么多牢骚，太多的事情都不是百姓说了算，既然反抗不了，就顺应呗，总不能躺下吧？

    “哥，哥，月饼什么味？好吃吗？”在吃完点心后，凤芝将手指舔干净，又问道。

    “五仁的，我尝过了，可好吃了。”唐植桐一本正经的告诉妹妹道。

    “哦，那还有几天才到八月十五？”凤芝听到回复后不死心，没有看唐植桐，而是瞅了一眼张桂芳，看她没关注这边，胆子大了一些，伸出手指头戳月饼的包装。

    “还有一个星期，下个星期四就到了。”唐植桐憋着笑，认真回复道。

    “哦，那我能看看吗？就看看。”凤芝这回正眼看唐植桐了，眼睛里流露出期盼。

    “就看看？不吃？说话算数吗？”唐植桐这回笑出了声，不过声音不大。

    “嗯，嗯，算数！谁吃谁是小狗！”凤芝忙不迭的点头。

    “行，那就看看！”唐植桐打开一包月饼，五个广式五仁的月饼展现在凤芝面前。

    凤芝瞪大了双眼，以前家里都是吃酥皮的月饼，这种广式的还是第一次见，闻着诱人的香甜气息，凤芝不争气的吞咽着口水。

    “好了，看够了吧？我收起来喽。”唐植桐装作要收起来的样子，逗妹妹道。

    “汪汪！”凤芝转头叫了两声，也就没有尾巴，否则肯定能摇的当蒲扇用。

    “哎呀，多大的人了，你逗孩子干什么？今天咱先分一块吃，剩下的留着过节再吃。”小王听到小姑子学狗叫，直接噗嗤乐出了声。

    张桂芳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没有拦着。

    “嗯，嗯！嫂子最好了，我就吃一点点，亿点点！”凤芝用手比划着份额，刚开始还是棒子讨厌的手势，然后迅速变大，变成了一个月饼都塞不住的窟窿。

    “嗯，你这确实是一点点。”小王同学再次被小姑子逗乐，不过手下非常留情，一个月饼分成了四瓣，挑了一瓣最大的给了凤芝，然后留下最小的一块，其他两块给了婆婆和凤珍。

    凤芝咬了一口，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王同学将最小的那块先喂了唐植桐一口，才自己尝了一下。

    “甜不甜？”唐植桐看凤芝吃的香，逗妹妹玩。

    “甜！比点心好吃！”凤芝呲着牙，说道，由于到了换牙的年龄，缺了一颗，怎么看怎么喜庆。

    看到家里其乐融融的样子，张桂芳这会也不发脾气了，自己尝了一口月饼，将剩下的塞给了凤芝：“馋丫头，只能吃这些，剩下的留着八月十五吃。”

    说完，吩咐儿媳：“静文啊，把那两包带回娘家，让你妈妈也尝尝。”

    小王同学先是看了一眼丈夫，在唐植桐点头后，王静文才甜甜的跟婆婆道谢：“好的，谢谢妈。”

    “嫂子，我饿，还想吃。”凤芝吃完月饼，意犹未尽，不敢去求张桂芳，拉着王静文的衣襟，摆呀摆呀。

    “今晚也没见你少吃，饿了去吃窝头。”张桂芳瞪了凤芝一眼，声调还凑合，比吃饭的时候低了很多。

    凤芝不敢回嘴，但手也没松开。

    王静文自然不会违背婆婆的意见，知道小姑子大概是被勾起了馋虫，摸摸凤芝的头，给婆婆递了个台阶：“妈，今天同事给了几颗糖，给凤珍和凤芝尝尝。如果凤芝吃完还饿，就让她再吃口窝头，您看行吧？”

    “你留着吃，别惯着孩子。”对于儿媳，张桂芳是发自内心的满意，言语上温和了很多。

    “都尝尝，味道不大一样。”小王同学过滤到部分信息，拉着凤芝回厢房拿糖。

    唐植桐顺势溜了，省的母亲再凶凶自己。

    “去，一人一颗，跟咱妈嘴甜一点。”小王同学从挎包里掏出四颗糖，给了凤芝三颗，打发她回正房。

    “你尝尝。”待凤芝出门口，小王同学将糖扒开，递到唐植桐嘴边。

    喂给别人吃的叫狗粮，小王同学喂给唐植桐吃的叫奶糖。

    “你怎么不吃？”入嘴后，一股熟悉的奶香味充满口腔，唐植桐没嚼，问道小王同学。

    “因为只有四颗。”小王同学俏皮的伸出四根手指。

    “那我分你一半。”唐植桐当即咬断，要给小王同学半块皮儿糖。

    “哎呀，恶不恶心。我以前吃过，你自己吃吧。”小王同学很抗拒，伸出双手，一手推着唐植桐的脑门，一手推着他的下巴，不让他靠近自己。

    “一颗糖，还是甜的，怎么就恶心了？嘴里没糖的时候，你也没少吃。”唐植桐被小王同学推的头都后仰了，犹自嘟嘟囔囔。

    “少贫嘴，吃你的糖。”小王同学将唐植桐按在床沿上，拿起糖纸，展平。

    “大白兔，刚出的吧？你以前吃过？”唐植桐吃到嘴里就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大白兔奶糖，但依旧装作不知道，凑到小王同学跟前，照着糖纸上的字读了出来。

    “嗯，刚出没多久，庆典嘛，献礼的。”小王同学起了起身，伸手够下本书，将糖纸夹在了里面。

    “刚出没多久，你以前怎么吃到的？”唐植桐有些好奇。

    “以前就有啊，叫abc米老鼠糖。喏，你看。”小王同学一边说着，一边从书里翻出来另一张糖纸，拿给唐植桐看。

    “你还有收糖纸的爱好？”唐植桐接过糖纸，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谁还不是从小女孩过来的？”小王同学轻轻捶了一把唐植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已经嫁做人妇，不再是小女孩。

    “哈哈，有个爱好挺好的，我回头也帮你寻摸寻摸。”唐植桐摸摸小王同学的秀发，作为丈夫肯定是要支持她的兴趣爱好的。

    “不用，整个京都市面上有的，我这都有。”小王同学语气中带了些骄傲，脊梁一挺，兔子的身形格外吸睛。

    “嗯，嗯，这兔子，呸，这米老鼠还挺好看。不愧是国际大都市产的，还挺时髦。”糖纸上印有“上海益民食品厂”字样，唐植桐指着糖纸上的米老鼠说道。

    “阴阳怪气，什么大都市能比得过京都？”小王同学明显有着京都人的自豪感和优越感。

    唐植桐只是笑笑，没接茬，这个梗说出来小王同学也不懂，再等几年，等《霓虹灯下的哨兵》拍出来上映后，大概就能懂了。

    “你说要不要买点？听姜姐说七颗大白兔可以顶一杯牛奶呢。”小王同学收拾好自己的藏品，心满意足的拍拍书面，又收了起来。

    “好买就买点呗，不过这口号听听就行，别当真。”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但大白兔奶糖里肯定有奶，至于多少，就不好说了。

    “行，那就买点。听同事说，过阵子市面上会有稀罕水果，你说买不买？”小王同学稍微有些纠结。

    “买啊，干嘛不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也要尝尝吧？”唐植桐非常明确的回复道。

    唐植桐不知道大白兔改名的事，但知道庆典前后市场供应的二三事。

    普通物资会有一个短暂的、相对充裕的兴旺窗口，稀罕物资也会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但这种稀罕物资不会全面铺开销售，只会在特定的几个点放货，能不能买到除了看运气，也得看关系。

    “好，那我就试试，给咱妹妹长长见识。”小王同学这才放下纠结，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