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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9章 一条船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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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八月,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在为圣人的生辰忙碌。

    但李隆基本人却有些愀然不乐,他虚岁已有六十七,每逢这所谓的“千秋万岁”之日,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愈加深一层。

    他以前是随“白云子”司马承祯学道修丹,司马承祯活到九十六岁羽化登仙了,李隆基一直认为自己至少该比司马承祯活得久,遂受箓出家,拜“玄静子”李含光为度师。前些年,李含光为他观气,称他的身体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可惜没多久,李含光以茅山真经散落为由,请求还山了。

    这些努力并没能阻止他的老去,实则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只不过装作勤政的样子,让李含光误以为他还体力充沛。

    帝王当然也会有这种假装,帝王是最不自由的人。

    尤其是这几日,封常清的奏折送来了,详述了安西与黑衣大食交战的经过,原本让李隆基难以相信的消息得到了确认。

    在高仙芝出尔反尔灭了石国之后,石国王子联络了诸胡以及黑衣大食准备进攻安西四镇。高仙芝决定以攻为守,率三万兵马进攻大食。经过三个月的跋涉,他抵达了怛逻斯城,并开始围攻。

    怛罗斯城是石国的第二大城,而距其不远的撒马尔罕则是大食的驻兵之地。得知唐军消息后,大食立即组织了十万大军支援怛罗斯城。双方在怛逻斯河决战,对峙了五天之后,大食人重金收买了唐军中的葛逻禄部众,葛逻禄突然反叛,与大食军前后夹击,导致了高仙芝的战败。

    另一方面,封常清也详述了战况,并没有安西四镇一些官吏弹劾得那般惨烈。

    “事急,李嗣业驰守白石,路既隘,步骑鱼贯而前。会拔汗那还兵,辎饷塞道不可骋,嗣业手梃鏖击,人马毙仆者数十百,虏骇走,大军乃得还……”

    有小宦官匆匆赶来,禀道:“大监,烟花已经开始运进城了。”

    “总会有心情差的时候。”高力士俯身拾起地上的奏折,飞快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以平和的声音道:“是圣人的心情糟糕,不是事态糟糕。等圣人心情好了,一切自会好起来。”

    “圣人。”

    语罢,他亦感觉到如此显得有些昏庸了,努力想做出更英明些的决定,疲倦感却让他打从心底里厌恶立即去处置这桩复杂的政务。

    这种程度的战败,并不至于使安西军失去控制西域的实力。

    高力士见袁思艺不对他吐露,叹道:“待圣人醒来吧。”

    待最后一个宫娥的身形离开大殿,他猛地把手里的奏折摔了出去。

    然而,葛逻禄的叛乱透露着了大唐对诸胡的震慑力正在减小,需要警醒的是,阿布思叛逃之后,正是投奔了葛逻禄。

    继续往下看了看,封常清提及了此战中立功的将士。

    当所有的伪装都卸下去,这就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而已。

    “为何从骊山回来之后朕觉得一切都很糟糕?”

    高力士轻轻摇了摇头,以目光示意圣人心情并不好。

    李隆基摇了摇头,道:“且先把它收了,待千秋节后再议。”

    想着这些,李隆基对高仙芝没有很恼怒,但必须考虑赏罚,以及这一战之后对西域、吐蕃的战略改变,不由一阵头痛。

    “照旧。”李隆基喃喃道:“朕梦到司马承祯了,他告诫朕须在生辰前闭关两日,不见外臣。”

    高力士身材高大而壮硕,走过大殿却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显得有些诡异。到了御榻前,见李隆基正以一种颓然的姿态坐着,花白的头发并未梳理,乱糟糟的。

    李隆基对这句话深为认同,他是天子,天下万物自然会受他的心情影响。

    “不。”

    “我有要紧之事禀报圣人。”袁思艺道:“可好打搅圣人?”

    殿内安静了很久,还是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是高力士。

    袁思艺点了点头,没有拉高力士分担责任,也有可能是不信任他。

    然而,一直从清晨等到下午,太阳偏西,把地上的树影拖得很长,圣人始终没有起身。

    “都滚!”

    高力士迟疑了片刻,没有开口谏言,问道:“那千秋节?”

    高力士正在偏殿的庑房中歇息,睡得很浅,听得一点动静便惊醒过来。

    待圣人醒来,已轮到袁思艺侍奉,他自然不必参与此事。没有一个字的推托,他已置身事外。

    高仙芝所率的三万人,由八千唐军,以及两万三千余的葛逻禄军、拔汉那军组成。葛逻禄军的背叛引发了部分拔汗那军的投降、溃败,构成了这一战最大的损失。而在战败之后,高仙芝带着近四千的唐军返回了安西。

    “故而,朕离不开你啊。”

    李隆基忽觉一阵头痛,闭上了眼,把宫人们全都喝叱了出去。

    再继续往下想,葛逻禄一直是受回纥控制,回纥虽然没有背叛大唐,却没能及时有效地控制住葛逻禄,隐隐有了离心离德的趋势。

    ~~

    八月初四,轮到袁思艺在宫中当职,晨鼓一响,他当即赶往兴庆宫。

    他少有如此发怒的时候,并不仅是因为战败,而是因为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偶尔浮了上来。

    天才亮,长安城也刚刚从沉睡中苏醒,所有人的动作都显得迟顿。只有袁思艺会在不经意间显出焦急来,他不等马匹停稳便翻身下马,丢下马鞭就迈步进了才打开的宫门之中。

    “回圣人,薛白正在宫外求见,称有重要之事,老奴可要去驱了他?”

    节后再冷静处置,不失为一个好决定。

    “多派人手去盯着。”

    “如何来得这般早?”

    “圣人可是要召几位重臣来议事?”高力士把奏折摆回御案上,准备给李隆基梳头。

    高力士道:“圣人千古明君,何等风浪未见过?眼下遇到了寻常难题,以寻常之法解决罢了。”

    两人共事多年,极有默契,往日只这一个眼神袁思艺便知该怎么做。可今日他竟是踱了两步,道:“真是十万火急之事,关系重大。”

    袁思艺蹙眉,犹豫着是否设法叫醒圣人,想了想,问道:“陈玄礼在何处?”

    “陈大将军今日似乎不在宫中。”

    “我问的是他在何处?!”

    “奴婢该死,不知。”

    要不了多少时辰,长安又要宵禁了,想到明日便是千秋节。袁思艺终于咬了咬牙,进入后殿,隔着守卫,小心翼翼道:“圣人?”

    连着唤了两声,御榻上才有了动静,李隆基淡淡问道:“何事?”

    “老奴不敢打搅圣人,奈何事关重大。”袁思艺斟酌着,缓缓道:“臣怀疑,薛白有借烟花行刺圣人之嫌。”

    他没有马上抛出他对薛白身世的怀疑,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此事甚是忌讳,于他也无好处。

    于是,他尽量把来龙去脉说得与他无关。

    “右相之子杨暄与薛白同窗,前两日去了烟花作坊,他有一名随从无意撞见了烟花的原料中混杂了箭簇,向内侍省禀报了此事。老奴不敢设想,倘若那些箭簇与烟花一起射向人,会是何结果。老奴无知,唯以圣人安危为重。”

    李隆基在御榻上坐起,盘腿打坐,闭着眼听着,末了,问道:“依你之意,如何处置?”

    “老奴敢请取消烟花典礼,并详查此事。”袁思艺说罢,补充了一句,道:“老奴不愿坏圣人雅兴,此事……实有风险。”

    出乎他意料的是,圣人听闻如此谋逆大案,却显得十分平静。

    “上元节长安三日不宵禁,一众臣子们总担心引发失火、盗窃,他们不了解与民同乐的意义。”李隆基缓缓道:“烟花典礼不能取消。”

    “可是……”

    “明夜,朕要登上花萼楼观看烟花。此事既已宣诸于众,断不可改。”李隆基道:“你执朕的手谕,暗查。”

    暗查显然更难,意味着他只能在不影响烟花典礼顺利进行的情况下进行探查,有太多的掣肘。

    袁思艺还想再劝一劝,却隐隐听到了宫墙处传来的鼓声,暮鼓已经开始响了,而圣人心意已决,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只好领了旨。

    他心中却有些奇怪,圣人难道对自身安危不在意了不成?

    接着,他想到圣人说的那一句“登花萼楼观看烟花”,当即明白过来,圣人自然不会立于危墙之下。

    如此一来,只要确认了薛白确想借烟花行刺,他便已是大功一件了。

    ~~

    八月初五,千秋节。

    晨光才洒进长安城内,有人已发现兴庆宫前的大广场上铺好了大红地毯。

    大典筹备只能进行到午时,因为千秋节不同于上元节,有许多表演都是在白日里进行的。

    乐手们早早便在花萼楼下架起了各种乐器,调试着,丝竹之声渐起。他们反复在弹唱的大曲名为《千秋乐》,又名《千秋万岁》,正是教坊为圣人的生辰而特意谱作的。

    这曲声飘散入长安各处,使人们沉浸在对圣人的美好期盼当中。

    李隆基已起身了,刻意避免操劳国事以歇了两日之后,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此时正坐在铜镜前任宫娥梳着头。

    宫娥纤细的手指每每从一个瓷瓶中抹出黑豆赢,涂在梳子上,再轻柔地梳过李隆基的白发,那些白发渐渐便被染成了黑色。这个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效果却极好,满头黑发的李隆基看起来确实年轻了十余岁。

    之后,宫娥用玉箸挑了些脂膏,仔细地涂了他的皱纹……等到那一身冕袍披在李隆基肩上,一个威严又风流的天子形象再次出现在了兴庆殿里。

    “哈哈。”

    李隆基看着镜子,爽朗地笑了出来。

    他仿佛恢复壮年时的英明果绝,原本混沌的思绪也打开了,连怛逻斯之败后对安西四镇将领的处置都清晰了许多。

    虽然他依旧喜爱高仙芝,但败军主帅必然是要处置的,可召高仙芝回朝,以王正见接替安西节度使,王正见功劳平平,如此,往后还有给高仙芝再次出镇安西,挽回局面的机会;

    封常清可任为四镇支度营田副使、行军司马,其人辅助高仙芝多年,熟悉安西四镇,可助王正见稳定局势,也让安西将士们放心;

    李嗣业得有赏赐,以示天子依旧支持安西军;

    除此之外,严令河西、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尽快平定阿布思之叛,狠狠震慑那些敢背叛大唐的蕃酋。

    如高力士所言,重要的是天子的心情,只要他心情好了,其余诸事皆可因他的心情而变好。

    “起驾。”

    时辰很快就到了,李隆基起身前往花萼楼,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众多金吾卫引着圣驾,北衙四军陈列,升旗帜,披金甲,又为他增添了无尽的气势。

    花萼楼前,三百名少女正在列队。

    她们每个人都只有十五岁,清一色的高矮胖瘦,貌美如花。将要在圣人抵达后表演第一支舞,即《霓裳羽衣曲》。

    此曲最初是由杨玉环来舞的,可若每年御宴都让贵妃亲自舞给群臣看终究欠妥,后遂改为由张云容、谢阿蛮双舞,这些年二女年纪大了,都满二十岁了,遂改为这样的大型舞队。

    每一年,三百名少女都是换了人的,圣人一年老一岁,而为他舞曲的少女年复一年都是十五岁。

    “美啊!”

    连见多识广的杨国忠看了,亦不由感慨了一句,招过元载,亲手斟了一杯酒递给他以示器重。

    “你这个花鸟使,做得很好,非常好。”

    “都是右相栽培。”

    元载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饮酒时目光往另一边看去,见薛白向圣人所在的方向遥敬了一杯,浅抿了一口,与身旁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起身出了花萼楼,看嘴型,说的是“我得去安排烟花了”。

    元载心想,只要有薛白在,自己怕是永远抢不了他的风头。

    ~~

    薛白年纪轻轻便穿了一身红袍,放在寒门子弟中是极耀眼的存在。人们根本不敢相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攀上这么高的位置。

    但在今日,他并不显眼,因为有很多皇孙公子,天生就是红袍高官,甚至紫袍也不鲜见。

    广平王李俶、建宁王李倓、广武王李承宏、敦煌王李承采、新平王李俨……薛白方才就是与这些人站在一处闲聊,显得十分融洽。

    他并没有因为贱奴的出身,而与这些天皇贵胄们格格不入。

    走下花萼楼,眼前的少女们正好同时把手中的长袖高高抛起,挺起纤美的上身,形成了无法言述的盛大场面。往日六七个美人站在一处都让人不知该看何处,何况三百人。薛白摇了摇头,避过目光,往宫门走去。一路上能看到正在候场的各个表演者们。

    山车、旱船、走索、丸剑、杂技、角抵、百戏,这些节目显然足以让御宴一直持续到夜里,到时才轮到他的烟花。

    不对,这其中还有最为隆重的表演——舞马。

    李隆基命人教了四百匹舞马,每逢千秋节便舞于花萼楼下,那才是往年御宴的高潮,只是现在马匹还没有入场而已。另外,舞马之前,还有大象、犀牛的表演。

    “薛郎!”

    忽有人唤一声,是个清脆的声音。薛白转过头去,又见到了执着剑的李十二娘。

    他停下脚步,等她上前,问道:“今日你也要剑舞。”

    “嗯,师父病愈了,由她领舞,薛郎怎么不在花萼楼上看着,跑到我们这些优伶杂耍们待的地方来?”

    “我与你们一样。”薛白笑道。

    他想到当年李亨娶张汀的婚宴上,他与公孙大娘等人坐在一处,当时他不愿为狎臣,心想的是该摆脱被视为伶人的状态。如今反而看得开了,谁又比谁高贵得了多少?

    李十二娘大为不解,问道:“你哪里与我一样?”

    “你们先表演了剑舞,再看我表演烟花。”

    “好啊。”

    说着话,宫门处传来了争执之声。

    薛白甚至都没往那边看,直接便走了过去。

    宫门处,果然是运送烟花的马车被拦住了,但争吵并不激烈。虽能听到禁卫的喝令,可回应那喝令的则是光听声音就感觉气场很弱的语句。

    “我是初次入宫,不了解这些,见谅啊。可我有牌符,奉旨入宫摆放烟花的。”

    “入宫物品必须检查,得把它拆开!”

    “啊?烟花拆开就坏了,是这么回事啊,如果我送一只烧鸡入宫,也不宜把它拆开吧?拆开的鸡也许还能吃,拆开的烟花肯定是放不了的。”

    “我等不管这些,只依令行事!”

    “这真是……”

    杜五郎正说得口干舌燥,挠着头一看,见薛白从宫中出来,连忙挥手道:“这里,我们进不了宫了。”

    薛白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处置办法,不过是上前向那些禁卫道:“诸位的难处我等也明白,都是为圣人办事。此事若难定夺,不如向上请示,如何?”

    “等着吧!”

    “好。”

    不远处的宫墙上,袁思艺正眯着眼看着这一幕。

    他没想到,薛白、杜五郎为圣人办事遇到刁难竟还能这般客客气气。真是半点火气都没有,没有火气,那些烟花自然就点不燃了。

    “大监,薛白提议向上请示,不知该让谁出面?”

    “辅趚琳,伱去一趟。”

    “喏。”

    辅趚琳从宫墙上看着薛白彬彬有礼的模样,心中却想到了自己派出去就再没回来的五个手下,暗骂这心狠手辣的奸佞真会装模作样。

    他故意绕了一圈,赶到宫门处,远远便问道:“出了何事?呀!竟是薛郎在此,可是谁为难你?”

    “不敢说为难。”薛白道:“我等欲入宫布置烟花,依宫中规矩却要拆开,可若拆开,烟花便不能放了。”

    “原来如此。”辅趚琳笑道:“拆开了再装回去,有甚难的?小事。”

    “装不回去。”

    “这,薛郎请恕奴婢见识浅陋,不能明白为何拆了就装不回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花萼楼前已架起高台,走索的伎人的身影已出现在了空中。

    袁思艺远远望了一会那表演,低头看去,薛白等人依旧不急不缓地在与辅趚琳说话。

    而布置烟花的时间分明快要来不及了。

    袁思艺不由疑惑地想道,一个想要刺驾的逆贼,面对这种情况为何能这般从容呢?

    他终于有了一点动摇,怀疑自己猜错了。

    他并非是想阻止烟花入宫。既然圣人已有防备,安危无虞,又下旨要烟花典礼如期进行,他也不敢真就把烟花拦在宫门之外。之所以要故意为难薛白,无非是为了试探其态度罢了。

    “大监。薛白说,再晚他就来不及了,到时圣人责问,他只能实话实说。”

    “不急,再等一会。”

    袁思艺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知他,圣人取消烟花典礼了。”

    “这……”

    “去。”

    “喏。”

    袁思艺继续盯着,见那宦官匆匆赶到宫门处,传达了那句话。

    薛白听了,反应很平淡,抬起头环顾四方,之后目光向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看了一会儿之后,薛白抬起手,招了招。袁思艺皱起了眉头,终于决定亲自现身。

    ~~

    “袁大监来了。”

    薛白见了袁思艺,有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执礼道:“方才我还认为‘口说无凭’,袁大监竟亲自来了,看来圣人确是取消烟花大典了……失礼了。”

    最后三个字,他是向禁卫说的,说罢,招呼杜五郎便要走。

    “薛郎。”袁思艺却唤住了他,道:“你们宁可离开,也不愿把烟花拆开。可是有何隐情?”

    “隐情?”

    薛白眉毛微微一挑。

    这动作极是细微,平常人根本观察不到。

    袁思艺却是察颜观色的高手,再次确定了薛白要刺驾的猜想。试探到这里就够了,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交锋的第一局他赢了。

    接下来,可以放他们入宫,盯紧他们摆放烟花的位置,找出更为确切的揭破他们的方式。

    袁思艺脸上遂绽出笑容来,道:“我说笑的,宫中之事,难免要多加小心,烟花既不能拆,遂试了试薛郎,勿要在意才是。”

    “不敢。”

    “那便请吧。”

    袁思艺转身,正要走开。

    “袁大监。”薛白却是喊住了他,道:“大监方才说隐情,确是有些隐情。”

    “何意?”

    袁思艺出乎意料,停下了脚步,思忖着薛白这是做什么,妄想打消他的疑惑不成。

    薛白道:“我可否与袁大监单独谈谈。”

    “请。”

    带着疑惑,袁思艺领着薛白走上了宫墙,在一段无人的垛口边停下。

    从这里能看花萼楼那边的表演,薛白像是被表演吸引了,站了好一会没说话,之后,却是缓缓问道:“我能信任袁大监吗?”

    袁思艺道:“得看是何事。”

    “我能信任袁大监对圣人的忠诚吗?”

    “那是自然。”

    “倘若圣人危急,而天下将有新君呢?”薛白道:“到时,我还能信任你对圣人的忠诚吗?”

    袁思艺因他前半句话脸色一凝,一字一句道:“我对圣人的忠心不容半点怀疑!”

    “好。”薛白道:“那我便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告诉大监……我被人挟制了,有人要利用我行刺圣人。”

    “什么?”

    袁思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只觉石破天惊。

    他愣了一会儿,来不及细想,当即开口问了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谁?”

    ~~

    时间回到七月末,金城沟的坟地里,三个男人坐在月光下说着话。

    “说了你们不信。”李岫道:“我如今侍奉之人,是我阿爷过去的敌人,却是一直善待陇右将士之人。”

    “谁?”

    李岫向东一抱拳,缓慢而有力地道:“当朝太子。”

    王难得神色一动,想起了当年随皇甫惟明入朝时的情形。

    他是沉稳之人,此时却难掩心头的激动,问道:“太子想做什么?”

    “圣人老而昏聩,再这般下去,社稷会出大乱子的。”李岫叹息一声,似不经意而又理所当然地道:“太子想匡扶社稷。”

    “好。”王难得竟是毫不犹豫,果断应了一句。

    李岫却问道:“将军深受君恩,如此干脆,不觉辜负圣人?”

    “圣人年轻时英果无双,曾为救大唐社稷于水火,诛韦氏、灭武氏,今我等不过是效仿功臣,匡扶明主,何愧之有?”

    李岫见王难得如此豪气,知他是可信之人,方才吐出了下一个秘密。

    “想必,王将军也知薛白之名吧?”

    王难得道:“自是知晓。”

    “王节帅出事后,薛郎亦放下成见,与太子携手,共匡社稷。”

    “太好了。”李晟眼睛一亮。

    李岫从怀中拿出一份血书,又道:“两位将军若愿共效大事,今夜还请在此写下姓名,并答应为此事保密,或便提了我的人头去吧。”

    王难得、李晟对视一眼,径直拿出匕首。他们划破手指,龙飞凤舞地写起名字。

    陇右多是这样倾向于东宫之人。

    待名字写好,李岫收起血书,举起酒囊,道:“好,往后我们便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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