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醒来泪沾巾
魏朝洪武元年。
东南松山县上河村。
方茹躺在床上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她的眼睛里没有旁的,只有那黑粗的房梁及铺着稀疏泥瓦覆着稻草的房顶
她有多久没见过这种尖形的房顶了
也就是老家废弃不用的旧宅子还是这种架着房梁的尖顶。不过后来建的房子也都做成了平顶,浇了水泥刷了白漆,顶上还能晒稻谷花生棉被之类的。
这木头做的房梁,圆粗的一根,有多久没见到这种原木了
墙壁是红泥抹的,抹得并不平整,层层叠叠涂抹的痕迹。地上也是泥地,夯得并不平整,凹凸不平坑里还有水迹。
房间里摆设极简单。
屋子角落里放着一个三尺高的四脚木头架子,上面四平八稳放着一个两尺来长两尺宽深的红色衣箱,刷的红漆已显斑驳,看得出有些年份了。
衣箱旁边靠墙放着一张长凳,上面摆着一些杂物。
旁边一个三角形的木头架子靠墙摆着。三层的木头架子,每一层上面都搁着一个浅底的木盆,架子上还搭着一条灰旧的棉巾。
靠床头摆着一个两尺高的方柜,有三个斗,还不知装着何物。
靠床头柜是一张简易的桌子,像女子用的简易的梳妆台,桌面上除了一把木梳及一个针线篮子,再无旁物。
除此之外屋里再无旁的家什。
当然,床还是有的。
三面围有架子的极简单的架子床。四边立有四根木柱子,挂着补了好几个补丁的灰旧帐子
方茹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头顶帐子上那个破洞。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变幻,针刺一般,抽抽地疼。胸口也钝钝的像被人用钝刀拉扯。
眼角有冰凉的泪滚落,沾温了稻草填充的枕头
方茹昏昏沉沉地醒了睡,睡了醒,不愿动弹。
直到感觉有人轻轻地摇晃她,方茹才睁开酸涩肿胀的双眼,眯缝着看向来人。
来人一副好皮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厚薄有度,面色虽有些黝黑,但瞧得出相貌不错。身上精干的短打,洗得有些发白,还略带些褶皱。不过即便如此,也瞧得出是天生的衣架子。
身材高大匀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来人此时正一手端着一只粗瓷大碗,一手轻轻摇晃着她。
方茹眨了眨酸胀的眼睛盯着他不语。
男人被方茹直愣愣地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里有些闷闷地,好像对方在看一个陌生人。
男人剑眉微皱,忍住心中的怪异感,视线往下偏了偏,移到手中的碗里,轻声道:这是刚熬好的稀粥,我大早上割了肉回来切碎了伴在里面一起熬的。你这又是一整天没吃喝了,我扶你起来吃些。
男人把饭碗搁在床头那个破旧的方柜上,作势要扶起方茹。
方茹把头偏了偏。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愣愣地收回手。
方茹两手吃力地往床上撑了撑,咬着牙把上半身支起,整个身子往后拖了拖,欲往后靠在床架上。
男人看她起身颇为吃力,两手往前伸了伸,想搀扶一把,不过最终没伸过去。
拳头握了握,又动作极快地帮着方茹把枕着的稻草枕头拿起来竖着垫在她的身后,好叫她倚靠得舒服些。
稻草枕被立起来靠在灰旧的床架上,方茹趁势靠了上去。微微喘了喘,这一整天没吃喝了,整个人虚脱无力,连起个身都这般艰难。
那男人帮着方茹把灰旧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从床头方柜上把土陶碗端了起来。
坐在床沿,一只手捏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舀了大大的一勺吹了吹便递到方茹的嘴边来。
方茹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头又朝里偏了偏。
也不言语,只伸手把碗接了过去。粗瓷碗有些重,方茹两手往下沉了沉,险些捧不住。
男人有些担忧地虚张着手在粗瓷碗下面护着,生怕她一时端不住。
眼见方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眼神越发晦暗。愣愣地看着空空的双手,有些无措,也有些失落。
几息之后又再抬眼朝方茹看了过去,见她正一手吃力地捧着碗,一手正缓慢地一勺一勺舀着稀粥吃,动作娴静而优雅。
肯吃东西就好。
男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又紧紧地闭上了。
仍是不错眼地盯着方茹,看她动作虽缓慢却不失优雅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碗里的菜肉粥。
那是他一大早上去集上买回来的肉,回来后又亲自切下来熬的。
方茹一碗菜肉粥吃下肚,方觉得肚子里有了些暖意,整个人也恢复了些许力气,不再像方才那样饿得抽搐了。
男人把空的碗接了过来,看了她一眼又说道:你且安心养着,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外面。琬儿那边你毋需担心,有大嫂二嫂帮忙带着,你
男人发现方茹已是合上眼,整个人又往被子里滑去,便讪讪地止了话头。帮她略调了调枕头,好叫她枕得更舒服些,又帮着掖了掖被子。
盯着她又看了一会,方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话音刚落,方茹就听到男人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及房门轻轻合起来的声音,老旧的木门还吱呀响了两声。
随即又听到门外有女人尖锐的声音透进来:这都躺了三天了,还下不得床这是要当少奶奶呢等着我这婆婆端茶递水的伺候呢
娘,你小声些。
我做什么要小声啊就往地上倒了一下,哦,这就变得精贵啦谁没往地上跌过只她精贵又是请医又是买药的还要吃肉粥这里里外外的活,都要我这把老骨头做呢哎哟,我真是歹命呦
娘,她没说要吃肉粥,是我自己要买来熬给她吃的。
你熬的你熬的你一个大男人不好好上工,跑回来伺候婆娘,钻厨房你还有脸说啊你
她不是起不来吗再说又不是多大的事。男人试图辩解。
又听那尖锐的女声道:哎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初我就说要娶个能下地做活的媳妇回来,你偏不。偏看中她那张脸,偏看中她能识几个大字。这识文断墨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啊
顿了顿,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有,今天的肉钱你哪里来的是不是偷偷存了私房钱你涨工钱了还是别人孝敬的
好啊,这都学会存私房钱了哎呦,我这是什么命啊,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五个拉把大,一年到头都穿不上一件新衣,几个月都不见一回肉腥,这媳妇倒享起福来了哎呦,我这命苦呦,做儿子的都学会背着老娘存私房钱了
又听到男人略有些紧张特意压低的声音:娘,我没有这钱是我向我三堂哥借的
那女声瞬间拔高了:借的你借的这借了钱还不是要我还啊哎呦,我这歹命哟。老二媳妇,你快把厨房那条肉用盐腌起来,这不年不节的吃什么肉我不开口,谁都不许动那条肉
娘,瑾娘她
她怎样她都躺了几天了,吃了几天的药了,那不是钱啊谁个往地上跌了一跤,就吵着要吃肉的她要是嫌弃我家没肉吃就滚回她娘家去做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方茹眼睛狠狠一闭,扯过灰扑扑的被子蒙在脑门上,腮边又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