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低调?我非要高调
月的树敦城依旧下着漫天大雪,城头上的将士无不穿袍,几支燃着动物油脂的火炬则是白日里亦熊熊燃烧着,带来了几分暖意。除了巡行的军士之外,三个人影并排站在那里,遥望着正在离城的一行人。
“六郎,好好一个吐蕃美女,你就这么放跑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贤没好气地白了程伯虎一眼,见格嘉木夏和赤玛伦走出老远之后,竟双双回头看了一眼,不禁露出了微笑。这一万三千俘虏赎回去,大约没庐氏和噶尔家族就要真正干起来了,无论是中原还是番邦,这权力斗争都只有一个真理,那就是胜者为王。
钦陵那家伙会输么?
李贤耸了耸肩,端详着那些浩浩荡荡的人流,忽然大大打了个呵欠。桑吉达布用大量金银牛羊赎回了赞婆,却没能谈成其他俘虏的赎回事宜,前两天就满心窝火地走了。而今日格嘉木夏带回去总计两千人,剩余的则是分批给付。至于怎么个给付法,自有老契苾何力去操心。
薛丁山对吐蕃人没什么好印象,今天不过是陪李贤到城头转转,此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六郎,裴大都护向你要人,你真的准备让黑齿常之到西域去?”
“这树敦城一时半会没有仗打,老契苾都答应了,黑齿常之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哪会有不愿意的?至于我,这种助人前途的事,我干吗要反对?”李贤笑嘻嘻地转身在薛丁山肩膀上一拍。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伯虎已经行了冠礼。小薛你有了阿梨,你爹一回来大约也快了,若是要你们异地赴任,我怎么也不可能阻你们前程吧?”
程伯虎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旋即扯开嗓门嚷嚷道:“小薛你这根本是废话,男儿志在四方。这总不能一直窝在长安洛阳当纨绔,挣了个功勋就停下不动岂不是白学了一身功夫?大道理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如今还没个媳妇,你六郎得负责给我找一个,就这样了!”
李贤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程伯虎咚咚咚地下了城头,那高大健壮地身躯顶着黑色地衣袍走在雪地里,竟是犹如一块巨石一般。及至反应过来。他和薛丁山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对了,小苏应该已经扶柩归乡了吧?”
听到薛丁山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话,李贤情不自禁地想到外淑内烈的苏。可下一刻,卢三娘那张提防警惕地脸就突然浮现出来。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老苏当初曾经戏言让他给苏毓找一门亲事,可这好些年都过去了居然毫无寸进,小苏又拒绝了程伯虎,再回家一守孝,猴年马月才能嫁人呢?
话说回来,在这女子十五岁就及嫁人的年代,他周围怎么全都是一帮大龄女青年?
薛丁山见李贤的脸色变幻不定,知道这家伙必定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干脆就转身准备下城楼,这才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一个人影蹭蹭蹭地窜了上来,定睛一看竟是阿梨。
阿梨一上来就不由分说地在薛丁山肩上盖了一件厚实的羊皮袍子,旋即嗔怒道:“大冷天地跑到这城头上吹风,这雍王殿下还非得叫上你,看看,脸都冻红了!”
虽说觉得心头暖意融融,但瞥见四周的军士都在偷瞧这边,更多的人甚至在偷笑不已,即使薛丁山木讷,这时候也不禁面色一红——他的脸皮厚度比起李贤,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干咳了一声解去少许尴尬,他便低声问道:“你专程上来给我送这个?”
“谁那么有空!”阿梨随口撂下一句话,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李贤身后,见他丝毫没有察觉,冷不丁就大嚷了一声,“雍王殿下,长安有信使来了!”
李贤正在琢磨,回到长安的大姊头和小丫头会相处得怎么样,他老妈会不会笑纳这忽然冒出来的第二个媳妇,阿梨的叫嚷声就猛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几乎没把他地耳朵给震破了。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见人家促狭地笑意盈盈,他只得瞪了薛丁山一眼,随即竟不管不顾地伸了个懒腰。
长安的信使可算是来了!
契苾何力在大唐混了一辈子,娶了县主当着大将军,如今更可以算是大唐第一蕃将,这面子自然是不少,所以那信使在他面前亦是恭恭敬敬,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和李贤关系不同,自然知道在这老将军面前没什么可
。
李贤进来的时候,看到地就是一幅谈笑自得的情景,再定睛一瞧,他顿时笑了——当年地洛阳令,如今的给事中王汉超,这不是他的老熟人么?
王汉超笑吟吟地上来见过,先道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无非是恭维李贤功高,帝后如何想念的话。而契苾何力忖度这次的诏命没自己什么事,索性找个借口溜之大吉,留下大好的地方给这两人详谈。
这时候,李贤才笑着问道:“老王,怎么是你来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钦点,怎么也轮不到我来!”王汉超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那得意劲就别提了。他一向是圆滑的人,没了李义府这样的大石头挡着,趋上应下异常便捷,所以分外庆幸自己当初找对了人,“雍王殿下,不瞒你说,大约年内我就要擢升谏议大夫了!”
“好家伙,升得贼快!”
饶是李贤料到王汉超如今官运亨通,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升迁速度,竟是忍不住冒了一句粗话。而王汉超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兴高采烈地把此行的目的,连带朝堂上日前上演的好戏一一道来。
上官仪和刘仁轨打擂台?几个大臣迫于内室压力一边倒?还有太子亲自站出来打圆场?
李贤越听越觉得遗憾,这样的大好戏文错过了着实可惜,以后要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没心没肺地恶意揣测了老刘头和老上官的心路历程之后,他便问起了老爹的病情,听说这一位如今在蓬莱殿养得甭提多悠闲自在,他不禁动了动眉毛,旋即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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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就好,虽说他老爹和一尊大神差不多,但摆在那里还是有点分量的。
听到李贤嘴里蹦出来的一连串名字,王汉超一面应付回答,一面在心底佩服这位主儿的滴水不漏。及至问到李绩的时候,他赶紧交待说李绩宝刀不老,在辽东战场上连战连捷,朝廷几乎天天褒奖,顺带又把薛仁贵夸了一通。
反正和他沾亲带故的现如今都混得风生水起,这就足够了!
李贤满意地点了点头,结束了这一番盘问,旋即领着王汉超到各将领处转了一圈——即使是皇帝旨意,也不能为了他这个皇子厚此薄彼忘了一大帮将士,所以王汉超此来还肩负着劳军的名义。之前东西赏赐已经不少了,所以这一回主要就是口头上的慰问,但即便如此,依旧让独孤卿云辛文陵黑齿常之等为之欣喜了一通。
中使都来了,李贤自然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去,而从这时候开始,便络绎不绝有将领来寻,让他捎带东西回京。论理这西北苦寒之地,除了毛皮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但打了一回大胜仗,捞了不少油水,当然也就有了不少私藏。
当然,倘若不是李贤人品好,摆出一副不在意身外之物的派头,这些将领也不会如此放心。毕竟,那些将军之类的可以说不在乎财富,但那些低级军官就不可能不在乎这些血汗钱了。到了最后,李贤不得不把姚元之罗处机等幕僚全部拉上,统计出厚厚一本簿子,而行李更是多了十辆大车!
别人欢天喜地,裴炎却一如既往地冷静,趁着大家都在忙活的当口,他私底下找到了李贤,道出了心中的担忧:“雍王殿下,您要是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别人会怎么看?”
“老裴,独孤将军他们这些将军即使没有我,派个人捎带东西回去也容易得很,但那些旅帅队正就未必了,他们攒些体己不容易,要是在战场上有什么万一,这些还不见得能够让人安安全全带回去。横竖都是回长安,我不过多花些脚夫银子,还不用担心有人揩油他们在战场上的挣命钱!”
李贤爽朗地一笑,见裴炎为之一呆,他更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至于人家矛头冲我,那就随他们去好了,总比将士在战场上拼命还得被人捅刀子强!要捅我的刀子,他们还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裴炎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分杀气,再想问的时候,却只见人已经走了,顿时没奈何叹了一口气,心中却隐约有些佩服。
至于李贤,则是在傍晚再次登上了城头,冲着那远山冰原大吼了一声:“长安,我李六郎要回来了!”诸如洗干净脖子等着之类的话,则是暂时只在心里叨咕了一遍。安京城四面关卡中,有驿道者为上关,西面的陇山关自西域进长安,此乃必经之路,历来便是守备森严。由于此地有驿道,因此来来往往的驿马固然不少,但更多的却是进出长安的官员。
从中原前往西州上任的官员,往往得在众多亲朋好友的含泪相送下,凄凄惨惨戚戚地通过这里,前去体验不可知的西域生活,而有幸从西域荣归的将领,也必得经过这陇山关,于是,守关的将士就常常有幸看见这边欢喜那边愁。
身担守卫长安西大门的重任,这守关的时候打盹自然不行,所以,当看到远方烟尘四起似乎有大批人骑马奔袭而来的时候,一个刚刚调到这里的军士冷不丁嚷嚷了一声敌袭,结果招来了同僚的一通白眼。
“没见识,这从西边回来的武将,带个十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个队正兜头骂了那军士一通,眯缝着眼睛一瞧,忽然面色一变。这就是带亲兵那也得有个限度,怎么看上去有百多人似的?他倒不担心有什么敌袭——西边的关卡还有好几道,要是被什么敌人打到这里还没个信报来,那大唐也就不叫大唐了。
终于,百多人风驰电掣地在关前停下,为首的便下了马。他慌忙上前一问,才听了两句便脸上惊容立去,脸上堆满了笑容,猛地大喝一声道:“兄弟们,是雍王殿下打西边回京了,通通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大唐自开国起。号称州牧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担任雍州地方最高长官的雍州牧。虽说历来以亲王充当并没有实权,但这担任雍州牧地一般而言总归是天子最信任地儿子或亲属。在李贤之前原本还有一位雍州牧,也就是前任雍王素节。只不过这位失宠的皇子现如今已经没多少人会提起了。
这雍州牧还是他到了凉州之后封的,想到自己此次顶着这个名头回长安,再加上他还是头一回一走大半年,李贤竟是生出了几许近乡情怯地情绪,在陇山关下伫立了许久。
验路引办通关手续等一应事宜自然有人去做,李贤进关的时候。特意在一众军士的脸上扫了一眼,见垂头的虽然不少,但更多的人还是在偷偷看他,不禁微微一笑。倒是那队正唯恐李贤责部属失仪,立刻叱喝了几句,却被他挥手止住了。
“这看两眼有什么打紧的?我又没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少块肉不成?”他笑着用马鞭指了指那些兵卒,忽然又加了一句。“各位都是大好男儿,用不着羡慕本王凯旋而归。本王望你们日后都能给妻儿挣下一份家业,也好光宗耀祖!”
不说忠心报国只说光宗耀祖?
看着远远离去地那数百人,那队正不禁犯了嘀咕。而军士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竟是哗然了开来。刚刚几个负责检查的士兵甚至言之凿凿地说,李贤替西北的将校捎带了不少东西回家。这看似浩浩荡荡的车队里头,一大半都是替人捎带的。而有一个军士甚至神秘兮兮地说,那些亲兵个个褡裢里头鼓鼓囊囊,显而易见是在西征中捞了不少好处。
至于某个被押解回京的倒霉家伙,则是没几个人留心。
西边真有那么多钱么?一时间,无数人对那未知的西域开始向往了起来。
随着李贤离京城越来越近,这个问题也成了不少小民百姓,甚至是高官显爵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甚至就连高居蓬莱宫地李治武后两口子,也得知了李贤随行的那数十辆大车。当然,这人还没到,李贤的信就先到了,上头言辞恳切地说明替边关将士捎带东西回乡的好意,而对于这份好意,李治思来想去也只迸出了胡闹两个字。
当了撒手掌柜地李治可以说胡闹,武后就有些头痛了。御史向来都是最顶真的角色,一听说雍王西征居然带着几十辆大车地东西回来,顿时开始上书弹劾,摆事实讲道理,把当初太宗皇帝的军令拿出来说事,甚至还把李靖西征突厥时纵兵抢夺遭到夺职处分的旧事一一道来。
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说,人家李靖那么多功劳,太宗皇帝都不姑息,这天子怎么也该申饬一下儿子才对。
“这个贤儿,如此节骨眼上,甚至还不知道收敛一点!”
撂下奏本的武后对着阿芊就是一顿埋怨,但也仅仅止于嗔怒。据她所知,战利品李贤是得了不少,问题是全都贡献给朝廷当作犒赏给劳军了,再多下来的则是元宵节分给各家大臣,大约自己的腰包也落不
。
而身在东宫的李弘再次领教了流言可畏,有些人他可以避开,但东宫的属官他却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再说,大唐也没有禁绝人言的习惯。到了最后,烦不胜烦的他干脆找上了雍王府,直接把高政十万火急地撵出了长安,命他去对李贤提醒一声。
“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的?那些将士在西北苦寒之地拼死拼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好容易得了朝廷犒赏,把东西捎带回来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御史要是想说这个,不如等我回到长安的时候把帐册和家书给大伙儿看看!”
面对满脸无辜的李贤,高政顿时为之气结。捎带东西这样的小事也能让李贤闹得这般大,这一位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这年头武将打仗文官挑刺原本就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朝中还因为皇帝病了正烦着呢,这位主儿还嫌事情不够多?
“小高,你少操那个闲心。我既然回来,长安不热闹怎么行?”
高政看见李贤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位主儿原本就不是想着熄火,根本就是打着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主意!
—
长安是京城,李贤再招摇也不会做出拉上五百全副武装的亲兵进长安这种事,于是,一大半人加上十几车粗重东西自然就直接先拉到长安城外的贺兰别庄卸下,然后轻车简从地打明德门进京。
为了表示对他这位凯旋亲王的敬意,欢迎仪式朝廷自然得少许表示表示。结果,上官仪就当仁不让地作为宰相代表出现在了城门口。
“半年不见,上官相公瞧着越来越精神了!”
“雍王殿下愈发神清气爽,长安城中那些怀春少女大约又要蠢蠢欲动了!”
两人一照面相互一打趣,旋即心照不宣地双双一笑,这便骑马沿着朱雀大街齐头并进。这左边的上官仪老而风仪不减,右边的李贤则是少而仪表堂堂,后边的官员属吏羡慕的羡慕,议论的议论,路上的行人虽然被居中这人马逼得只能靠边走路,但围观的还是很不少。
而李贤在经过安仁坊,遥遥望见皇宫的时候就感慨了一句:“起先呆在洛阳,后来去了西边,竟有三年多没回长安了。往西北那宽阔地方走一遭,如今再踏足此地,竟觉得这里有些狭窄了!”
上官仪一听这话,立马敏锐地转头瞧了瞧李贤,旋即点头提醒了一声:“雍王殿下,这长安乃是帝都,你这话若是给某些人听到可是糟糕透顶!”
“玩笑玩笑,上官相公听见就好,别人面前我可是不会说!”
李贤心知肚明,赶紧打个哈哈一打岔。等到过了春明大街宫城大门在望,他立马就瞥见了站在那里等候的一行人,旋即飞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笑嘻嘻地打了个躬:“五哥安好!”
安好你个头!虽说很想兜头一句砸过去,但被调教到骨子里的礼仪典范还是在关键时刻拯救了李弘。于是,就只见这位太子干巴巴地问候了一声,旋即再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一把拉起李贤就往里头走。
“六弟,你就不能少惹事么?”
见李弘一瞬间面色极其不善,李贤便把到了嘴边的揶揄暂时吞了回去,朝后头瞪去了警告的一眼,直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落后十几步,他这才转过头来。
“五哥,我这人生来就是这样的疏狂性子,要是藏着掖着老老实实地进京,人家还是得挑刺,不若我把刺露出来给人挑!人家要是有能耐,兴许能拔掉两根,要是没能耐,大约就得挨刺扎了!替有功将士捎带东西,这不犯法吧?”
这不是犯法不犯法的问题,而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
虽说头痛,但李弘更明白和自己这个六弟说大道理,只怕自己会首先没理,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兄弟俩一路走一路叙别情,渐渐地,他竟是觉得人渐渐疏朗了起来,再没有当初那股憋得无处排遣的郁闷。
“啊,对了,听说五哥那位即将给你添儿女,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正好这次有个来自极西之地,极其会吹牛,号称还能造西式园林的家伙跟我一起回来,改日让他建个园子送给我未来的侄儿或侄女!”
“……”
此时此刻,李弘终于确定,即使跑到凶险的战场上转了一圈,他这个弟弟也一点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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