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英雄难逃化尘土
休之后的许敬宗日子反而更加逍遥了起来。他原状态如今不用天不亮就去上朝不用在政事堂和那些宰相讨论政务更不用劳心劳力地开展算计保证自己的地位因此这几年的舒坦日子过下来他竟是愈心宽体胖那小眼睛几乎快要眯得看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就正在向李贤炫耀他手中的国史。无巧不巧此时这国史正翻到了苏定方那一页上头通篇都是老苏的光辉战绩洋洋洒洒尽是溢美之词。
李贤隐约听到过人家对许敬宗国史的评价此时不由得摩挲着下巴心里怀疑。照许敬宗的德行老苏不会是给他送了大笔钱财这才谋了个好评价吧?
想归这么想他还是顺带奉上了两箩筐好话。一来这是否夸大不关他的事;二来老苏是英雄英雄图个名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就只见宾主相谈甚欢许家的仆役变了法子把各色好吃的好玩的送上来整个花园中但听欢声笑语一片连带着在许敬宗身边服侍的许嫣也是满面笑容。
自打许敬宗捡回来一条命之后那些所谓的小夫人个个难逃被逐的命运。对于关键时刻使得上用场的大孙女许敬宗自是另眼相看家务便都交到了许嫣手中。
“老爷老爷!”
李贤正因为老许的一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就听得一个惊慌地声音。一扭头便瞧见一个仆人步履匆匆地冲了进来。只见那仆役往四周扫了一眼这才低头嗫嚅道:“刚刚从凉州传来消息说是……说是苏大将军殁了。”
蹭——
一瞬间李贤站了起来许敬宗站了起来面上都是愕然之色。苏定方毕竟年纪大了一连几年都有消息说他身子不好但很快便能恢复过来。苏定方坐镇凉州期间吐蕃数次侵袭吐谷浑。始终无功而返。再加上由于钦陵被大唐以各种理由留住上次被李贤放归的两个吐蕃贵族更是在回国后屡屡和噶尔东赞作对于是吐蕃东进的势头算是被遏制住了。
如今大唐上下正在考虑海东用兵可这个节骨眼上苏定方居然去世了!
“唉老苏英雄一世。却难免有归尘土的一日!”许敬宗感慨了一句之后忽然瞅着那仆役表情忽地微妙了下来“这事情陛下和娘娘可知道了?我一个致休老臣谁会把消息送到这儿来?”
“是苏大将军的随身家人亲自送信过来的。”说到这里那仆役的声音又压低了三分“听说奏报早就送上去了。似乎被朝中相公压了下来……”
“该死!”
许敬宗面色大变竟是忘形地骂了一句旋即便很快转过了笑脸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的李贤。而李贤哪里不知道这老狐狸想的是什么但哪怕是看在老苏地那些美酒和兵法的份上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人既然已经去世了那么自然要争一下身后名。
他点点头刚想走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免停下脚步又多看了老许两眼这才嘿嘿笑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苏大将军还真是没有结交错了人!”
出了许宅大门李贤还没来得及上马便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不消一会儿。一骑人便风驰电掣地出现在视线中。竟是斯毫不减地直冲上前。动作利落地滚鞍下马不是盛允文又是谁?
看到今儿个特意被自己留在家里的盛允文。李贤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老盛什么事这么匆忙?”
“殿下于家宅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于大人不好了!”
对于刚刚已经听到一个坏消息的李贤来说这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数年师生情份数年提点指教于志宁这个师长对他来说自是意义重大。当不成宰相又从太子太傅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亲王王傅这种降级对于任何一个有政治抱负地官员都是致命的打击而老于竟是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甚至还每每为他谋划又交托了大批门生弟子班底。
可是老于这些年都只是小毛小病怎么如今说不好就不好了?
来不及细想这么多他本能地跃上马背死命抽了一鞭子座下追风便四蹄生风地疾驰了起来。他的马脚程最快自是到得比身后从人早见于家门口已经停有不少车马门上的仆役都是一片忙碌他翻身下马立刻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喂……你怎么……”
“嚷嚷什么那是沛王!”
李贤也不管那些仆人
语些什么熟门熟路地往里头冲最后推开于志宁寝只见内中已经站了好些人都是于家的子孙后辈其中赫然还有李敬业这个孙婿。
见到李贤李敬业登时大喜赶紧扑到床前叫了一声:“祖父沛王殿下来了!”
李贤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步上前第一眼却不是看病人而是扫了一眼那描金乌木大床——这还是他亲自设计送给于志宁地如今东西仍是完好无损这人……他在床沿上坐下见昨天还好好的老于竟是连睁眼睛都相当吃力心里顿时翻涌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师傅!”
于志宁喉头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倒是站在那里的李敬业知机立刻对四周的人点点头道:“各位叔伯兄弟祖父大约有事情对沛王殿下说我们还是先退下吧!”
他虽是孙婿平常也不管于家的事但此番一出面所有于家人却不敢不听遂都退了下去。他走在最后趁人不注意在李贤肩膀上拍了一下出门之后又悄悄掩上了门。
见于志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李贤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傅这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病你不必挂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只要我能做到的自不会推三阻四。”
“太……太子……”
这两个字于志宁说得艰难李贤却听得明白不假思索地安慰道:“师傅放心太子五哥乃是我的兄长我必定会尽力帮他。他性子沉稳又识大体将来必定能够成为一代明君。”
于志宁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但仿佛再也没力气说话似地竟是闭了一会眼睛。忽然他费力地抓住了李贤的手用手指颤抖地在李贤手心中划了起来。尽管那动作极其僵硬缓慢几乎难以辨别是什么字但是对于向来敏锐的李贤来说他还是辨认出来了。
那是一个“女”字。
李贤一下子沉默了旋即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此时只见于志宁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吃力地牵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许久才吐露出了零零碎碎的几个字。
“门生弟子……托付……家人……托付给你……”
先门生弟子后家人李贤自然明白老于的心意便紧紧抓住了那双枯瘦的手使劲按了按:“师傅你先前地托付我都记下了决不会亏待了他们。至于你地家人父皇必定还有恩赏。总而言之你不过是小病切勿放在心上一切都等大夫诊断之后再说。”
然而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几个太医匆匆赶来一诊断便在李贤地面前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这样一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地老头竟是撑不过去了。尽管暴怒的李贤把那几个太医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但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当天夜里于志宁便昏厥了过去即使有参汤和各色补药吊着可能支撑多久仍是未知数。
正因为如此李贤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度糟糕。他和苏定方打交道的时间不多所以听到老苏故去震惊归震惊叹息归叹息但要说伤感却远远及不上于志宁的这一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话对于帝王家并不适用。他对老于耍过心计老于也算计过他可即便如此师恩终究在情分终究在。
老于这次似乎很难挺过这一关苏定方是已经故去了。算起来李绩许敬宗都是一把年纪上官仪稍微年轻一点但同样是花甲之年。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十年之后岂不是又有一批新人要上来?
“六郎!”
乍听得这个声音李贤便转过了头见是一身玄衫的李敬业他不觉上上下下多瞧了两眼。爱屋及乌李绩这个朝廷第一臣实在太会做人了李敬业又曾经是他李贤的伴读所以人道是升官有如坐火箭这就是李敬业如今的切实写照了。
正五品上的亲府左郎将——为着这个李治愣是在李敬业的文散官之外加上了一个武散官衔头。在这种亲卫都是勋贵子弟的年头这亲府左郎将再加上李敬业的赫赫凶名足以让所有亲卫望之臣服。而程伯虎这个绝世凶神虽说不至于像李敬业升官这么夸张但是依旧授武散官游击将军比一般功臣子弟强多了。
李敬业缓步上前待到只剩下最后三步时他方才低声说道:“于老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