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夜白的激烈反应并没有惊动坐在椅子上的陆老夫人。

    此时的陆老夫人就好像睡着了，她双眼闭着，坐姿却是一如既往地给人一种凛冽的感觉。

    往常，这种凛冽会让人感觉到一丝不舒服，但是此时，月晨曦发现，没有觉得不舒服的时候。

    相反的，从陆老夫人的话语里，她听出了真实，也因此，她觉得这是一个没有依靠的女人，在没有安全感时为了能够很好地震慑住别人，强行加在身上的勇气。

    因为时间逐渐的推移，她从一开始的强行装扮，到最后真的有了那种气场。然而，她从中感觉到陆老夫人的不开心。

    月晨曦也不知道应该去说些什么，要是她在那种情况下，也会做出跟陆老夫人一样的选择。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逼迫着人成长的事情。

    这件事情关乎到陆夜白，月晨曦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伸手将陆夜白的手握住，默默地看着他并未说出任何的言语。

    因为月晨曦的动作，陆夜白的情绪也渐渐地平缓下去。

    闭着眼睛的陆老夫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她依旧闭着眼，却是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叙说出来，“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我没有必要骗你。”

    “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出来。憋闷了几十年的时间，这会能够有机会说出来，而不是带进棺材里，我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向别人述说过心事了。

    因为不放心。

    因为不信任。

    此时，能够让她一吐而快，她真心觉得舒服。

    “她没有呼救，当然，你的大伯也没能对她做什么，因为你的父亲很快赶来，直接打了你大伯。事情闹得特别大，当时最需要的就是你母亲的态度，可是你的母亲含糊其辞。

    你的父亲，觉得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要家世没家世，要性格没性格，只会各种无心地惹事，不能将事情处理好不说，还要这个过程里将事情搅得更大。

    这样的女人，娶了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陆老夫人睁开眼睛，眼里也都是嘲讽，“你大伯之所以恨你们，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吧。那事情闹得很大，当时你大伯的脸面也丢干净了，而你的大伯母本来就和他貌合神离，经过这事情更是如此了。”

    话说到这里，陆老夫人想要表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告诉陆夜白和月晨曦关于陆家大伯憎恨他们的原因，同时的，也间接地表明了她自己的态度，也许，也不是在表明她的态度。

    她只是闷得太久了，想要将事情说出来。

    正如陆老夫人所说的那样，她已经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欺骗他们了。也因此，她所说的这些话，完全是可以相信的。

    坐在椅子上的陆夜白，垂在另外一侧的手用力地收紧。

    他的母亲，居然是那种人吗？

    软弱没有主见，甚至会神经大条到经常将事情闹大的地步！

    试问，要是他，他会娶这样一个女人吗？

    结果很显然是NO！

    女人有时候软弱一些是好事，但要是事事都软弱，就让人觉得很不好了。

    如果是陆夜白选择，他宁愿会选择联姻对象。

    正如陆老夫人所说的那样，享受了陆家给予的东西，那因此付出一些东西，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他的父亲……

    陆夜白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情了。

    要真的说起来，他的父亲在陆家才是最古板的人。

    可是，那始终都是给他生命的父母啊，纵然听说了这些事情，他又能怎么办？

    陆夜白好大一会都没说话。

    而坐在一边的月晨曦也没有出声，她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那只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有些时候，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陆夜白这会心情复杂得很。

    他原先有一大堆问题要问的，然而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发现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好问的了，因为，在这些事情上，谁也不是无辜的一员。

    “关于我和胞兄被拐卖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陆夜白的问题一出，陆老夫人依旧是平淡地回应着，“因为你父母亲性情的原因，我并不喜欢你们。但也没有想过你们会丢失。陆家也派人找了，只是没有找到。”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陆夜白也没有什么问题好问了。

    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握着月晨曦的手，再看向陆老夫人时，他低低说道，“我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先走了。”

    “恩。”

    陆老夫人也没有做出任何的挽留，陆夜白和月晨曦也没有停留。

    直到看到他们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正厅的门口时，坐在椅子上的陆老夫人，突然就缓缓地合上了双眼，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一种死寂。

    ……

    完全不知道里面所发生的事情的陆夜白，这会正握着月晨曦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的脚步从所未有的沉重，就好像灌铅了。

    月晨曦陪在身侧，想着自己该如何安慰安慰他，不过，还没等想出来，陆夜白已经开口。

    “来之前，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那些事情，真的是我父母造的孽。”

    真的。

    他想过很多种事情的发生，唯独没有想到这一个！

    陆夜白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有几分嘲讽。

    月晨曦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他隐忍的痛苦，心都跟着揪起来，她反握着他的手，停了下来。

    因为她的动作，陆夜白也被迫停了下来。

    两人相对站着。

    月晨曦一脸认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变幻万千。我们真正能够管好的，也只是自己而已。哪怕是至亲的人，无法明白对方的心思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并不觉得这是你的错。

    就好像，我是私生女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在我们懂事的人生里，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但我们永远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

    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月晨曦知道，他其实不是介意他的出身，这会的他只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的，他明明是前来问关于陆家大伯的事情，到最后，心理负担不是一般重。

    但，世事本来就很难猜测啊。

    月晨曦握着他的手，带领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与其沉浸在过往的事情里痛苦，不如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我和宝宝、还有小木，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也相信，在剩下的几十年旅程里，你只会越来越好。]

    陆夜白听着她的话，那沉闷的心情到到最后也终于纾解了很多。

    他看着面前的月晨曦，正准备朝她笑一笑，告诉她他已经在这件事情里走出来了，然而，有人匆匆地从正厅的方向奔跑过来。

    “陆家主！陆家主！老家主西归了！”

    陆夜白那已经伸到半空的双手顿时僵住，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匆忙跑过来，唯恐他没有得到消息离开的人。

    西归……

    别说陆夜白了，就是月晨曦，听到这个内容时，双眼都是猛然放大，直到最后，那人跑到他们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家主，老家主她西归了！”

    再一次确定这个消息，哪怕先前对老夫人的印象并不好的月晨曦，这会心里都不由地衍生了一抹荒凉。

    戎马大半生，到最后却是连所提的[见一见陆家老大]的要求都还没有实现，就已经离开了，月晨曦突然觉得，陆老夫人离开时，会不会很遗憾。

    只是，她再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

    陆老夫人确实离开了。

    等月晨曦和陆夜白加快脚步回到客厅时，一眼就看到了以威严坐姿坐着的陆老夫人，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要说感觉最复杂的，大概就是陆夜白了。

    对陆老夫人，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可是，当事情的真相被揭露开来时，他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怪罪这个老人。

    怪她因为他父亲的原因，而对他不喜？

    人非圣贤，孰能无感？

    真的因为一些外在因素的影响，而对另外一个人产生着一定的偏见以及不满，这根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能责怪些什么呢？

    不能责怪。

    陆夜白心情复杂，在原处站了好一会，直到身侧的月晨曦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时，他才反应过来。

    终究是，没了。

    再后悔，也没用了。

    陆夜白回神，开始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陆老夫人在帝都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别人都觉得她无懈可击，甚至她刚过了八十大寿，都觉得她再跨过人生一个大坎，少说也得再活个五年。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离开。

    当曾经那些与陆老夫人交过手的商场老手，在接到来自陆家的通知时，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交战一辈子了，到最后人还是逃不过死这个命运。

    陆老夫人的出殡仪式在陆家老宅举行。

    有不少人觉得，像陆老夫人这种人，平日里凶巴巴的根本就不像个女人，一定不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怀念，然而，当真正地看到那个场面时，才会为之震惊。

    那些已经归隐的商场元老，都出现在现场，人手一个花圈。每个人都穿着非常地沉重。

    有人看到这一幕时，已经够惊讶了。不过，他们想着，那么隆重，说不定就惹到现在的陆家家主了，谁不知道现在的陆家家主和陆老夫人根本就不和呢。

    然而，当他们看到披麻戴孝的陆夜白时，他们的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怎么可能？

    谁来告诉他们，他们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陆夜白和陆老夫人的关系并不好，在上流圈子是人尽皆知！亲近的需要披麻戴孝他们理解，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陆夜白啊！

    然而，不管他们有多么地惊讶，事实就是，陆夜白就是为陆老夫人披麻戴孝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原因，但月晨曦很清楚。

    人命没了，那就是一抷黄土的事情，从此阴阳两隔。陆夜白本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再加上陆老夫人之前所说的那些话，都已经说明，有些事情它就是一个误会。

    陆夜白披麻戴孝，也是为了说明，他也是陆老夫人的孙子，他认这个奶奶，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