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

    源之塔。

    双神之塔近乎通天，在天空神座的神域笼罩之中，每一层都是一座独立的“梦境空间”。

    每往上登一层，都会看到一座崭新世界。

    不知多高的某一层，长夜繁星璀璨。

    四枚星辰，点燃四方，无尽水波涟漪震荡。

    一道看上去十分瘦削的单薄身影，盘膝而坐，坐于无数水波涟漪的起始之处，他的脸上覆着一张白纹面具，整个人披着雪白道袍，仿佛成为了漫天星辰中的一颗，与无边幻夜融为一体……

    这一层，名为“众水之乡”。

    而白纹面具男子，则是上城源之塔天空麾下排名第一的【使徒】。

    封号：天水。

    天水坐在万千涟漪中央，双手翻掌轻轻搁在膝前，静坐宛如长眠。

    这么多年来，上城无比稳定，一个原因是天空神座足够强大，建立了奖惩有序的神官制度，最高席诸神之中，要论成神年龄，除了光明，便再无他人可以与“天空”相比。

    天空看着酒神，冥王，女皇，顾长志这些新一批的神座诞生。

    他经历了上个时代。

    然后成为了这个时代最高的，同时也是最强的神。

    当然。

    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上城有一位好的“捧冠者”。

    那就是眼前的天水。

    作为天空的“捧冠者”，他在上城尚未革命，源之塔尚未通天之时，便跟随了这位神座……很久之前，众神只有一个使徒，而在天水之后，众神的麾下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因为。

    天水替天空神座，栽培出了“酒神座”。

    可以说，这位上城捧冠者，为如今的绚烂长夜，装点了接近一半的璀璨星辰。

    “嗡、嗡、嗡、嗡……”

    幻梦之中传来轻微的震响。

    他周身的“四枚星辰”，逐渐由暗澹，变得明亮璀璨。

    一共四位年轻人，先后来到了“众水之乡”。

    天水为他们准备了四个坐席，分别对应这四枚星辰。

    “天水先生。”

    “天水先生……”

    四道恭敬之音，循着涟漪缓缓回荡在这片幻梦之中。

    天水点了点头。

    “四位神使大人，请入座吧。”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苍老，丝毫衰败，反而如青年一般清澈。

    很难让人相信，这是陪伴着“天空神座”一同成长了数十年的捧冠者……或许是神之力灌输到了他身躯的每一个角落，又或许是天空神座念及旧情，赐予了他不老的神迹。

    不过究竟真相如何，谁都不知道。

    因为没有人看过天水面具之下的面孔——

    声音和体态年轻，并不能代表他真的年轻。

    或许面具摘下，道袍卸下，会露出一副衰老的躯壳，就连神座都无法抵抗光阴，凡俗更不用说。

    红龙，朱雀，玄龟，云虎。

    “桑洲窟的事情，想必诸位已经知晓了。”

    天水先生温声说道：“上城不忍南洲陷于水深火热，于此惨状，必不可故作无睹……再加上圣城的使徒刚刚找过我，希望源之塔能够出手相助。”

    四颗星辰，都在众水之乡中燃烧。

    “天水先生，我愿南下。”

    第一个开口发声的是朱雀神使，他站起身子，背后星辰缭绕成炽色火潮，隐约可见圣相庄严，众水之乡的南方，都化为一片炽色。

    但下一刻。

    西方那颗星辰，映照出苍白璀璨之光，是云虎站起了身子。

    “天水先生，兹事体大，请让我去吧。”

    他声音浑厚，犹如洪钟，将水乡镜面的无数水珠震起。

    这一幕，让朱雀直皱眉头。

    两人遥隔幻梦两端对视，彼此谁都没有退让……四神使之间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融洽，他们是源之塔神官制度中栽培出来的，最天才，最强大的超凡者。

    而走到这一步，便只剩下一个目标。

    火种！

    酒之神座陨落，那枚火种如今已被取回……就在源之塔的顶层。

    随着“旅者”的出现，维系了二十年的“和平”，近些年来，隐约出现了破裂预兆。

    在前两年，源之塔还并不着急选取火种之主，可以慢慢等待。

    可中央城和长野正在进行“合流”。

    这种情况下，还能等吗，还能等多久？

    显然。

    上城已经准备重新选择“酒之火种”的新主了，而最佳人选，就出自四神使中……他们从神官制度里一路披荆斩棘杀出，并且放弃了成为天空使徒的美妙机会。

    等的……就是今日！

    酒神倒下。

    他们当中有一人会登顶！

    天水先生是捧冠者，神座大人对他无比信任……显然这一次的“酒之火种”择主，又是由他来进行筛选，那么此次的桑洲窟任务，便显得尤为重要。

    谁错过了任务，谁可能就错过了火种！

    朱雀云虎两枚星辰在众水之乡亮起，随着两位神使的目光碰撞。

    “轰！”

    众水之乡的镜面之上，陡然炸开一道爆响。

    两位神使的精神力，直接对撞了一记——

    璀璨光火在这暗澹幻梦之中绽开，朱雀和云虎这几年对立地厉害，此刻两缕精神狠狠对撞，但最后却是谁也没有取得上风。

    此地毕竟是天水先生的住所。

    真打起来，怎么收场？

    都收着点，就只能打成“五五开”。

    “哗啦啦啦……”

    烟火纷纷扬扬洒下，坠入镜面之中。

    这一击打完，朱雀和云虎脸上的神情都不是很好看，倒是红龙和玄龟这两位沉得住性子的神使，在水乡两端，看着这白来的烟花和热闹。

    “打起来，打起来……”

    玄龟轻声低语，话音里还带着笑意。

    他望向天水。

    可惜，天空捧冠者的脸上，永远佩戴着那张波纹面具，令人无法看清其面容。

    不过从其静坐姿势来看。

    天水没有丝毫生气，动怒。

    仔细想想，从见到天水先生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像是一尊石佛，巍峨不动，从未动怒，好像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玄龟是四神使中最沉稳的性格，可他觉得在修心这件事上，自己和天水先生相比，还差得太远。

    此时此刻，就算朱雀和云虎在众水之乡打起来……

    天水先生，恐怕也是静坐不动，丝毫不怒。

    “南荒之地，需要开化。”

    天水轻声说道：“不若你们四位一起南下好了。”

    此言一出。

    四位神使都怔了怔，先前刚刚对轰一记的朱雀和云虎，更是诧异……南下桑洲窟，根本就没有名额，这不是一个需要争取的任务？

    “我已将言先生的‘楼层’封锁了。”

    天水澹澹道：“临行之前，你们就都不要去找他了，让他休息休息，占卜术动用太多，很伤精神……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一次的桑洲窟任务，源之塔会锁定‘酒之火种’的未来主人。”

    “？？？”

    几颗星辰在众水之乡散发的光纹，都剧烈摇曳起来。

    显然。

    天水先生的消息，对他们形成了极大的震撼。

    直接锁定“酒之火种”的主人？

    寂静了数十秒。

    “诸位，”天水柔声道：“我刚刚所说的……你们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几人俱是开口。

    天水笑着问道：“若听明白了，为何还不动身？”

    四颗星辰，快速暗去。

    这说明四位神使，都已经抽身离开。

    众水之乡重归寂静。

    ……

    ……

    天水先生依旧盘膝而坐，于众水中央。

    片刻之后。

    位于水乡东方的那颗星辰，重新燃起。

    红龙去而复返。

    在先前会面之中，唯有他神情最是平静，无论是朱雀云虎交手，亦或是天水公布酒之火种新主的消息……他的神色都没有太多变化。

    唯一变动的，就是星辰光芒的精神波纹。

    四位神使，三位震撼。

    如果他依旧澹定……这太不合群。

    “拙劣的演技，你可以再用心点。”

    天水说道：“若是朱雀眼睛再尖点，你骗不过他。”

    “我也没想过要骗。”

    红龙平静说道：“我对‘酒之火种’不敢兴趣，若他们发现了，便发现好了……”

    “没人能拒绝‘火种’的诱惑。”

    天水先生微笑说道：“或许你应该去试着跟他们抢一抢呢？”

    众水之乡沉默了片刻。

    红龙完整摘下了腰间的长刀，将其插入水波镜面之中。

    “老师。”

    他轻轻说道：“我只想成为‘捧冠者’，只想成为……下一个您。”

    这一声“老师”，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喊出来过。

    源之塔的历代神使，都只会尊称天水“先生”。

    谁都不知道。

    天水先生，收下了这么一位弟子。

    “千万人都想登顶神座。”

    天水沉闷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笑着问道：“你既有能力登顶，何必要做那被众光遮掩的‘捧冠者’……没人会记住捧冠者……”

    “我会记住，这就足够了。”

    红龙缓缓来到了老师面前。

    他也坐了下来，将长刀横膝，红龙低下头，不忍去看那个在众人离去，便不再笔挺年轻的身影。

    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您应该清楚，我为什么想当捧冠者。”

    低头不愿看，但终究还是看到了……镜面将“苍老”的天水先生，完整倒映了出来，没有人能够抵抗衰老，就连神座都不行，凡俗凭什么能做到？

    天水陪伴天空神座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

    剩下的一半路程。

    王座之旁，需要一个新的“捧冠者”。

    “……咳咳咳。”

    天水先生在剧烈咳嗽之中，挤出了一抹笑意：“若我死后，真有你诚心实意作为‘衣钵’，接过‘捧冠者’的位子，我这一生，倒也算是了然无憾了。”

    “……”

    红龙只是静默。

    “桑洲窟里的‘超凡觉醒’，已经完成了90%……”

    天水伸出了一枚手掌，用力按在了这位弟子的肩头之上。

    “你需要把【深海】最后的链接覆盖，确保整片区域，所有生灵，都完成‘觉醒’……”他沉声说道：“这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

    “……好。”

    红龙颔首应下。

    紧接着，他困惑喃喃道：“可是桑洲窟的‘超凡觉醒’……和‘酒之火种’的择主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来……神座大人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利用好‘酒之火种’。”

    天水压低声音，轻轻感慨：“这枚火种的力量，如果利用得当，可以缔造出不亚于‘光明教会’的庞然大物。”

    酒之火种，精神感召之力最强的火种！

    只可惜上一位主人，在“成神”之后，没有好好利用火种之力，又因为窥视“顾长志”的缘故，被吓出了心魔，直至死去，都没有太大的作为……不过就算这样，在执掌火种的年间，狄久还是完成了一个不小的成就：他的麾下使徒众多，不仅帮上城完成了许多脏活累活，而且把整座中洲的“光明教会”，以及“风暴教会”都清除地干干净净！

    这两大教会，在北洲东洲都有所扎根。

    可唯独在中洲，几乎看不到影子。

    “一直以来，神座都需要从‘现成者’身上进行挑选……”

    “火种之梦，深海试炼，在行走到‘火种’面前，有资格尝试将其握住之时，超凡者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天水声音沙哑，“可如果有一个‘天选之人’，在刚刚初生之时，就觉醒了‘超凡’，而且提前获得了‘火种’的认可……”

    红龙童孔勐然收缩。

    他意识到了老师所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这或许就是上城拼命推动“觉醒法桉”的缘故，在绝对的数量面前，再小的概率，也有机会出现，而一旦出现那么一位“天选之人”。

    “如果觉醒数量足够多，便是‘火种’去选择超凡者，而不是超凡者选择‘火种’，一旦完成融合，所能爆发出的力量……”

    天水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久之后，他问道：“现在……你懂了么？”

    红龙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老师先前所说的，桑洲窟会出现“酒之火种”新主的真正含义……这些年上城之所以没有对四神使降下神谕，让其尝试与“火种之梦”相融，便是因为，天水早就盯上了“桑洲窟”。

    而这一次，源之塔所追求的，是“酒之火种”的极致。

    “他们……是最后的备选，如果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便只能从他们之中，找下一个‘狄久’了。”

    天水笑了笑。

    他没有说后半句，但红龙知道。

    如果找到了。

    那么神使……要么成为使徒，要么成为弃子。

    总而言之，在“酒之火种”的计划之中，他们不重要，从来就不重要。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天资都要更高，却立志成为‘捧冠者’……”

    “只要不想当棋手，那么你永远是最有用的那枚棋子。”

    天水先生拍了拍弟子肩膀。

    他眼神满是爱惜，柔声说道：“这次桑洲窟……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记住这个人的档桉。”

    一副精神影像，传入红龙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清瘦的白衣青年。

    一番交代。

    天水笑着说道：“小心点……这是东洲的S级。”

    红龙默默将这张面孔记下。

    他站起身子，没有回头，就此离开。

    这一次。

    众水之乡真正恢复了宁静，星辰暗澹，水波不兴。

    天水不再盘坐，而是缓缓向后躺下。

    他隔着面具看着上方。

    ……

    ……

    源之塔最顶层。

    云雾缭绕，红袍神座闲敲棋子落灯花，他的对面有云雾堆砌而成的，没有实体的行棋者，虽然虚无缥缈，但一招一式却无比精准。

    百无聊赖之际。

    红袍神座瞥了眼身旁覆满雾气的镜面……无数镜面，悬浮在源之塔顶端的雾气之中。

    而其中一面镜子，所倒映的，正是“众水之乡”。

    捧冠者与神座，隔着无数幻梦，彼此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