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桃与良心之取舍
在徐志穹的折磨之下,沉书良睡了一觉,竟然悟出了封窍之技的手段。
可悟出来之后,他无法掌控使用的方向,第一个受害的就是他自己。
偷看卓灵儿沐浴这事,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而适才就这么痛快的说出来了。
他所说的话和他的想法大相径庭,但他没法控制自己做出正确的表达。
这就是最基础的封窍之技,封联络之灵,凡内外可联络者,化作不可知。
沉书良抓着徐志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描述着卓灵儿的特征:“卓中郎,白,肩膀宽,腰很窄,良心结实……”
卓灵儿站在街边,朝这厢望了过来。
徐志穹捂住沉书良的嘴,把他带回了员吏舍。
在员吏舍待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帮沉书良解除了技法。
沉书良对着徐志穹哭道:“都是维义那个混账东西带我去看的,我不知道卓中郎隔壁屋子有个窟窿,原本是真不知道……”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你一句不知道,这事情就过去了么?”
沉书良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愿受长史责罚,长史怎么责罚都行,长史,这事情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是老实人,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我这名声可就全毁了。”
徐志穹叹口气道:“罢了,这事情你自己也不要声张,你先告诉我那窟窿在哪,我亲自去把它堵上。”
沉书良学会了封窍之技,这可解决了一项重要难题,徐志穹正和沉书良探讨技法,忽听有人来报,钱立牧带着两百多人回来了。
此前薛运抱怨人少,徐志穹让钱立牧和卓灵儿出去招揽人手,卓灵儿这两日招来了十几人,钱立牧一直没动静。
可哪成想,他这次一出手,就招来了两百多。
徐志穹出去看了看这些人,两百多人中,一百八十多人是男子,有不到三十名女子。
除了九品判官,他们身上并没有其他修为。
论体魄,他们不算出众,大多数人面黄肌瘦。
看衣着,粗布褴褛,补丁连片,都是穷苦农人。
这些穷苦农人为什么要来做判官?
没等徐志穹发问,卓灵儿先开口了:“钱长史,不是小妹说你,这种成色的,你也好意思领进道门么?”
钱立牧走到徐志穹身边,压低声音道:“兄弟,这次我是没办法,我不把他们带回来,这些人就没命了。”
“出了什么事?”
钱立牧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这些个穷苦人是季州驼丹县的。
季州,徐志穹去过,那是正经的穷苦地方,家里的女人煮饭时,一粒米恨不得掰成两半下锅。
今年驼丹县里遭了虫灾,收成不及往年一半。
季州知府知道驼丹县收成不济,吩咐知县提前征赋,有一粒算一粒,把所有粮食全都征上来,以应对朝廷的秋赋。
一些农人认命了,把所有粮食全都交了上去,可这一年的生计也就断了。
还有一些年轻的农人不认命,仗着没成婚,也没有家事牵绊,带上粮食钻到深山,认着当野人,也不把这活命的口粮交出来。
若是换作平时,谁想去当野人就去当,官府绝对不拦着。
但交粮食的时候,哪能轻易放过他们!
季州知府亲自过问此事,认定这些人抗赋,一律按谋逆处置!
他们的粮食必须颗粒归仓!
这些恶民必须严惩,杀到人头滚滚,以儆效尤!
起初这些农人以为深山路险,官军找不到他们。
可他们太天真了,官军不仅能找到他们,还知道怎么对付他们,把水源一断,把道路一封,就要活活困死他们。
钱立牧对徐志穹道:“兄弟,我若不管他们,他们就是等死,整个夜郎国都容不下他们,不把他们带到道门里,他们还能有什么去处?”
卓灵儿不说话了,看到一个十五六的女子噙着眼泪,忍着不哭,她上前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道:“长得结实,也有胆子,我收了,当个徒弟,挺好的。”
言罢,卓灵儿又看了看另一位姑娘:“瘦削了些,看着听伶俐,这个我也收了。”
这话是说给徐志穹听,她怕徐志穹不肯收下这些穷苦人。
徐志穹在众人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垂着眼角,问一声道:“谁特么给你们的胆子,都特么生了反骨吧?你们真敢不交粮食?”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喊道:“那是俺们活命的吃食,俺们不能交。”
徐志穹来到那小伙子近前:“我让官府饶你一回,不砍你脑袋,也不抓你下狱,让你回到家里去老实过日子,你还敢不交粮食么?”
小伙子半响不作声,旁观一个姑娘喊道:“不交!回家里能做啥嘞?没粮食吃,俺们咋过日子嘞?不还是等着饿死么?就不交嘞!”
徐志穹怒喝一声:“好猖狂啊!当真不交么?”
旁边一个干瘦的小伙子咬牙道:“就是不交!”
徐志穹高声冲着众人喝道:“你们当真不交么?”
众人踟蹰半响,稀稀落落喊了几声:
“不交。”
“俺,俺也不交。”
“不,不交嘞。”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怎地了?多问两句就怂包了?说到底不还是怕了么?”
“怕啥嘞!”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咬牙道,“俺们就想活着,活路都没有了,还有啥好怕嘞!”
徐志穹喝道:“当真不怕么?”
“不怕!”声音比适才响亮了一些。
徐志穹又道:“粮食当真不交么?”
“不交!”
声音不光响亮,还齐整!
“要像个人一样活着么?”
“活着!”
二百多人的声音,在罚恶司上方回荡。
“好!带种!”徐志穹称赞一声,回身对陈征明道,“带他们先去吃顿饱饭,回头一人给分一间屋子,
找上等布料,一人给置备件新衣裳,
去找公输晏,一人领一件兵刃,
今晚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都给我操练起来,从今天起,像个人一样活着!”
“遵命,长史!”陈征明的声调也抬高了不少。
一众判官,在旁摩拳擦掌,总觉得浑身痒痒,想做点事情。
夏琥站在楼台上,看着一众新来的判官,喃喃低语道:“真杀到你死我活之时,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像今日喊的这般响亮。”
徐志穹跳到楼台上,站在夏琥身边道:“粮食就是他们活命的本钱,他们敢争这一口粮食,就敢杀出一条活路。”
夏琥摇头道:“可而今有了吃食,他们还有杀的胆量么?”
徐志穹微微笑道:“有了吃食,若是被人抢走,他们能杀的更狠。”
夏琥叹道:“且看他们那身板,都不知能不能经得起九品的锤炼。”
徐志穹从身后搂住夏琥,笑道:“桃,我所欲也,良心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良心而取桃者也,这就叫取舍!”
夏琥错愕半响:“为什么舍良心而取桃?”
徐志穹叹口气道:“娘子之桃甚是雄伟,而良心颇为不济……”
夏琥抬起一脚,把徐志穹踹到了楼台下边。
正巧公输晏来找徐志穹,把长史印送了过来。
徐志穹皱眉道:“做个印章,花了这么多日子!”
公输晏眨着眼睛道:“这长史印却不好做,有了这个东西,能废了五品和五品之下的修为,做工用料都相当考究。”
徐志穹收了长史印道:“去找夏中郎,取些银子,修建两座长史堂。”
一听生意上门,公输晏欢欢喜喜找夏琥去了。
徐志穹叫来常德才,问道:“秋赋的事情打探的怎么样了?”
今年的秋赋,对徐志穹非常重要。
常德才道:“秦燕那边已经送来消息,今年要加赋,要加两成田赋。”
千乘国往年收五成田赋,但今年要加两成,就是要收七成。
徐志穹道:“为何要加赋?”
常德才道:“具体缘由不知,秦燕还在打探。”
徐志穹摇头道:“不要再打探了,让秦燕多加小心。”
他去了束王府,直接向洪振基询问缘由。
洪振基给徐志穹添了杯酒:“朝廷征收的田赋,虽然一直是五成,可各地的州捐、县捐加起来也要两成,所以百姓每年缴纳的天赋,一直是七成,留下三成收成,勉强过活,
神君说,田赋乃万民献予朝廷之供赋,不能落入州县之私囊,因而要把七成田赋都收上来。”
徐志穹道:“如此说来,百姓还是要交七成?”
洪振基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州县终究是不肯吃亏的。”
徐志穹一愣:“他们不肯吃亏,还要收两成,那只给百姓留一成?”
洪振基沉默良久道:“以前这类事情,也曾有过,百姓,总有办法活下来。”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许是有人觉得这一成也算多了,这不就是恩饲之法么?”
洪振基又给徐志穹添了杯酒:“运侯,吃酒,先不说这些事情。”
……
次日天明,徐志穹回到罚恶司,见一众老判官,正在操练新判官。
进退攻守,一招一式,都得从头教导。
徐志穹看了半响,摇摇头道:“这么学下去,成才太慢,把所有老判官召集起来。”
卓灵儿得令,将众人召集到一处。
徐志穹对众人道:“诸位,跟各州知府都熟了吧?”
众人一怔,相继点了点头。
可不熟了么,两次破坏加赋,知府的家门都走过好几趟了。
徐志穹又道:“你们即刻启程,给各州送去消息,今年田赋全免。”
“全免?”包怀洛眨眨眼睛道,“怎能全免?”
“我说全免便是全免,”徐志穹调和了一下气息,平抑住身体里涌动的力量,“一个老的,带上两个新的,教教他们这差事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