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希夷之域
许应有些失望,他以为那个神秘的声音说的是傩师的傩法,不免有些激动,没想到全然不是。
“炼气士又是什么?我修炼的不是妖法吗?”
他有些疑惑,道,“前辈能不能帮我打开泥丸秘藏,教我傩法?”
那声音很是暴躁,道:“你修炼的明明是炼气士的功法,与妖法没有干系!至于傩法,那是什么东西?废话少说,我教你如何内观。你眼眸似闭非闭,眼前仅存一线光,观自己鼻翼,心存一念。这一念,为你的意识。听我口令,眼为日月,发为星辰,眉为华盖,头为昆仑,布列宫阙,安置精神!我要你安置精神于眼眸之间,化精神为一念,将这一念,炼为神识!”
许应双眸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眼前只存一线光芒映入眼帘,目视鼻翼,但眼中所见的却不是鼻翼,而是一线光芒。
他的意识集中在这一线光芒上,心存一念,别无所想。
那声音震耳欲聋,继续在他脑海中响起,道:“炼意识为神识,你便可以看到眼前光芒为一扇门户,推门而入,便是体内的希夷之域!不过炼意识为神识,需要花费数日时间,等到你炼成神识再叫我……咦?”
许应眼眸半睁半闭间,隐隐有神光似乎含在眼眸之间!
这正是神识!
那个声音惊咦一声,险些从许应的后脑勺里跳出来。
发出声音的,便是藏在许应后脑勺里的那口大铜钟。昨晚这口大钟在奈河上大杀四方,斩杀六七位强敌,不料棺中少女脱困,将它重创。
它拼命逃脱,撞在涧山上,连翻带滚砸下山,跌到山涧旁边。它试图治疗伤势,但伤势太重,无法自己治愈。
正巧许应路过,打算摸摸它的“脑袋”,它察觉到许应是个炼气士,于是便动了碰瓷的打算。
大铜钟藏身在许应脑海里,窃取他的气血疗伤,但许应明明是炼气士,却不懂得修炼,着实把它气得够呛,因此才出言指点。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又所谓舍不得媳妇套不着流氓,再所谓要想马儿跑得快,得让马儿吃得好。许应修炼速度提升,它也可以窃取更多的气血,伤势也会更快痊愈。
不过指点归指点,它不信许应能在短短时间内便炼成内观。但让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许应居然在它刚说完炼一念为神识后,便将自己的意识炼为神识!
这个速度着实把它吓一跳!
大铜钟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它那个时代的有道之士,在内观存想时,目中有神光吞吞吐吐,长短不定!
这神光,就是神识。
许应眼中虽然没有神光溢出,但目蕴神光,的确是修成神识的征兆!
只是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它却不知,许应修炼的功法叫做太一导引功,修行这门功法时需要收敛心猿意马,只保留一个念头。
这一念,便是太一。
虽然太一是他的念头,但念头却是空的,足以容纳他所有精神。
许应已经意识守太一守了七年,根基无比稳固,此刻得到大铜钟指点,精神化作一念,炼一念为神识,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简单无比。
大铜钟心道:“只是修成神识也不成,他想看到那座门户,还需要几日的修行。而且就算能看到那座门户,也需要几日时间磨砺神识,方能推门而入,进入希夷之域……”
它刚刚想到这里,却见许应眼中神光氤氲,在这短短一瞬,少年竟然看到那座门户,神识推门而入!
“这小子是个大才!”
大铜钟心神大震,“距离天才,只差一横了!这等资质只怕能追得上主人……嗯,比主人还差那么一小点儿。”
许应内观眼前神光,隐隐约约只见神光中有一座白玉门户,除此之外,不见他物。
他“走”上前去,门户渐高,渐广,推门而入,突然一片奇幻般的世界出现在他眼前,正是大铜钟所说的希夷之域,也即是体内如玄似幻的世界!
他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明亮起来,各种绚丽缤纷的色彩映入眼帘!
这种色彩,无比清晰,清晰到自然界中根本没有与之对应的颜色!
但这并非他的眼睛视觉,而是他的神识视觉!
适才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的神识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让他拥有了内视自身的能力!
他只觉自己的神识像是有了飞行能力,正漂浮在浩瀚空中,跟随着一股股肉眼可见气流穿梭。
四周云雾缭绕。
那些气流,那些云雾,是他体内的气!
在高高的天空中,有巍峨山川倒悬,那是心脏肺腑!
他甚至可以看到五脏六腑上的伤痕,那是他这一路上受到的内伤!
许应看到,有的气蒸腾化雨,形成雷雨的瞬间,雷层中轰隆隆雷声炸响,雷霆迸发出明亮的闪电,照亮遍布云霭的天空和大地山川!
“原来这就是雷音淬体!”
许应突然间便明白了雷音淬体的真相,心中生出一种莫大的欢喜。
突然,明亮的光芒映照而来,许应看去,只见有气汇聚,形成一轮炽烈如火的光芒,仿佛大日一轮,从自己的体内升腾而起,在庞大无比的五脏六腑间游走。
那轮大日映照肝脏,呈现出青色光,映照肺腑,呈现出白色光,映照心脏,呈现出赤色光,映照肾脏,呈现出黑色光,映照脾脏,呈现出黄色光!
这便是大日淬体!
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象,令他心旷神怡!
他的身体内部,像是有着无量空间!
这就是内观!
许应回头看去,只见“自己”正漂浮在一座白玉门前。
刚才他就是推开这扇门,开启了一座肉身中如玄似幻的世界!
这个肉身世界,便是大铜钟所说的希夷之域!
大铜钟道:“你的资质还算凑合。既然你打开了希夷之域,那么我教你如何才能五气朝元。神识为意,引五岳之气。”
许应跟随它的话,神识牵引,只见天空中如岳倒悬的五脏中,一道道神秘的气纷纷而来,向他这里汇聚。
心、肝、脾、肺、肾五脏之气,分为赤、青、黄、白、黑五种颜色,被他神识牵引,五气朝元,汇聚一体!
五色气流融合,顿时神光焕发,金光万道,元气形成!
这正是五气朝元!
许应只觉体内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浩浩荡荡,比从前的气血更为纯粹,更为雄浑!
这种奇妙的元气奔流,所过之处,甚至连他五脏六腑的内伤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不少!
大铜钟也是震惊无比,他原本以为许应还要用一段时间才能做到五气朝元,将五脏所生的五气炼成元气,却没想到,许应居然信手拈来,直接引来五气,做到了五气朝元!
“这个大才,勉强可以加上那一横了。”大铜钟心道,“当然,比我家主人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嗯,就一点点儿……”
许应内蕴五气,五气朝元,化作元气,只觉自身气血勃勃蕴生,筋骨齐鸣,五脏六腑如有龙吟虎啸,身心舒畅。
蚖七吓了一跳,只觉短短时间,许应的气息便变得绵绵悠长,气血雄浑。
“阿应这是怎么了?”
他刚想到这里,却见许应的气血飞速枯败下来,宛如又被女鬼采了三百回合。
“这就正常多了……不对,这绝对不正常,绝对是那口钟在捣鬼!”
蚖七的蛇脸阴晴不定,内心挣扎纠结,心道,“许应,吾弟也,我不能坐视他被钟魔采补!”
他鼓足勇气,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脑海中钟声一响,蚖七勇气顿失,心道:“反正采几下也死不了,随他吧。”
涧山脚下村落,村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向村口看来,只见一尊身高丈四的巨人走入小村落。
那巨人赤裸上身,身上缠绕着青色飘带,脑后背着一个船舵状的圆轮,赤足,只穿着一条短裤,一身肌肉如刀削斧劈,岩石一般棱角分明。
祂的身上弥漫着青色的烟火之气,那是人们供奉给祂的香火。
这些香火之气如同灵蛇,在祂身上飞来飞去,极为灵动。
村民们听到阵阵轻微的窃窃私语声,心中凛然,老人悄悄把牲口撵到村后藏好,妇人连忙抱起孩子,还有出落得水灵灵的大姑娘小媳妇把手伸到锅底,抓两把锅灰抹在脸上。
那巨人神灵一边走,一边打量村子,突然停下脚步,抓起一个老汉,瓮声瓮气道:“五只鸡,两坛酒。鸡要清水煮,只放些盐巴八角,煮一刻就捞起来放在凉水里冰一冰。”
那老汉带着哭腔道:“上神,我家里只有两只老母鸡,还要下蛋凑起来,到黄田铺镇的集市去卖钱。酒更是没有尝过,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那巨人神灵将他扔在地上,冷笑道:“要我吃人么?快去村里搜!”
老汉连滚带爬,急忙去村里求爷爷告奶奶,讨来几只鸡。
村民们战战兢兢,准备好清水鸡,又凑了两坛寡酒,筛去浑浊的酒底子,供奉给那巨人神灵。
老汉倒酒,颤巍巍道:“上神哪里来的?”
巨人神灵大口吃鸡,大碗喝酒,道:“我在杨梓塘镇享受香火祭祀,已有二百三十四年,香火未断。杨梓塘镇的镇民唤我杨仙公。我奉城隍旨意,捉拿要犯许应。你可有女儿?让她来唱曲儿喝酒。”
老汉哭诉道:“娶不起媳妇,哪里有闺女?”
巨人神灵瞥了邻家一眼,见有女孩儿,便让前来唱曲听助兴,询问道:“多大了?”
“十二岁。”
“十二岁还小。等十四五岁时不要嫁人,我来宠幸,明媒正娶,不会辱没你。”
巨人神灵丢给少女一根鸡腿,少女面带菜色,慌忙抱着鸡腿啃,感激涕零,馋得旁边老汉喉结滚动。
这时,巨人神灵心有所感,看向村口,只见一个身子稍微瘦弱的少年走来。
那少年只有十四五岁,身材却很高大,骨骼很宽,大手大脚,他衣衫虽然破败,但器宇轩昂,眉宇间藏着一丝不驯的桀骜。
少年气色不好,眼圈发黑,眼眶深陷,气血不足。
他身后跟着一条大蛇,黑白相间,长达数丈,天生带着一股妖气。
“弑神者许应!”
巨人神灵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声如洪钟:“其他神灵都往西北赶,以为能在那里拦下你,但我聪明,知道你可能反其道而行。所以我便留在这里,果然等到你了!”
那少年正是许应,闻言并不惊慌。
蛇妖蚖七叫道:“你既然知道来人是弑神者,还不快滚?零陵司法佐丁泉,典狱官韦褚,都死在许大少的手中,石山上还有他们的尸体为证!石山神黄思平,被许大少砍断了一条腿,落荒而逃!你若是识相,马上滚蛋,你家许爷和牛爷给你一条活路!”
巨人神灵诧异,笑道:“许应,石山神是妖王,典狱官、司法佐是傩师,他们败亡在你的手中,看来你的确有几分本事。不过,你怎么肯定,我的实力比他们弱?”
祂迈步走来,屈指一弹,一道香火之气激射而出,迅如闪电,在半空中化作一支利箭,将措不及防的蛇妖蚖七洞穿,钉在地上!
蚖七痛得眼泪横流,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叫道:“你捉拿逃犯许应,关我牛蚖七什么事?为何伤我?”
那巨人没有理会他,轻轻一抹手掌,掌心中香火之气形成一口长达丈余的利剑,屈指弹剑,剑鸣清越,悠然道:“跪下,许应。不要反抗我,让我砍了你的头,拿去向城隍交差!”
“跪下?”
许应握紧拳头,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伤口的拳头,嘴角倔强的撇了撇,“当我打死蒋家田的神灵老爷时,我就暗暗发过誓,从此不再跪木雕泥塑的神。”
少年气血沸腾,在身后形成高达丈余的象首人身的神人,向那巨人神灵昂扬大吼,吼声惊天动地。
许应抬起头来,眼睛放光,如暗夜星辰般闪耀:“我生来自由身,谁敢骑在我头上,谁敢叫我奴才,叫我跪下,我他娘就打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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