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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五六章 殿试之后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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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生头一次参与殿试阅卷,要说汪道昆心中没有一点忐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弟弟汪道贯此次竟然桂榜题名,跻身殿试的行列,他心中那患得患失的情绪就更重了。他又希望汪道贯能够比自己当初更进一步,跻身二甲,又怕如此一来惹得外界议论怀疑,身处麻烦的漩涡。毕竟,谭纶一旦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兵部尚书易位,他的处境就更加艰难,因此自从会试开始到现在的这段时日,他连白头发都不知道多了几根。

    而相对于其他参与读卷的阁老尚书以及翰林院耆老,他更加尴尬的则是面对同乡,歙党之中最有希望入阁的翰林侍读学士许国。自己因为许国长子也要参加会试,故而去年年底就把汪道贯给塞了过去,希望能够一同温习,也收一收弟弟太过懒散的性子,谁知道这次会试的结果竟然是汪道贯中试,许家大郎落榜!偏偏许国这次被天子点了读卷官,他因为暂代谭纶,也得以跻身其中,如今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短短两天的阅卷,汪道昆只觉得异常漫长。好容易捱到第二天日暮,所有读卷官挑选出来的二十几份卷子送到了首辅张居正面前。他见张居正不过是略扫了一遍,便毫无异议地取了前面十二份,象征性询问过吕调阳和张四维的意见后,就叫了所有读卷官一起去御前进呈,他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二十几份他都看过,并没有汪道贯的,而且按照先前的排序,汪道贯很可能在二甲最后几名,又或者三甲前几名,具体得看二甲究竟取多少人。

    毕竟,每一科的二甲人数是不统一的,多则八十余人,少则四十余人,对于他这个暂时没能力影响二甲人数的兵部侍郎来说。不确定因素太大。

    谁都知道如今是张居正当权,万历皇帝的御览不过是一个形式,因此,张居正既然对于次子张嗣修位列二甲第二这个名次并无不可。其他读卷官也就算放心了。尤其是暗中操作,点了宋希尧为状元的张四维,更是面有得色。谁都没想到,万历皇帝竟是没等读卷官一一诵读这些卷子,就直截了当地吩咐拆开弥封。这下子。十二份卷子对应的十二个名字直接揭晓,一时间众多读卷官的表情着实精彩极了。

    吕调阳和王崇古则不约而同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他们的儿子没有放在前十二这种显眼的位子,不至于小皇帝一眼就看到。毕竟,谁能和内有慈圣李太后,司礼监头号人物冯保为援的张居正比?

    果然,得知了十二份卷子都属于谁,万历皇帝在一本正经地听人读了几份卷子之后,他便突然开口说道:“沈懋学可第一。”

    沈懋学的卷子原本在第二,可天子既是金口玉言可第一,宋希尧自然就被压了下去。对于这种结果。张四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脸色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但只有熟悉他的王崇古知道,自己这外甥此刻不可能不感到任何挫败。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就只听万历皇帝又用未脱稚气的声音说道:“张嗣修可第二。”

    此话一出,张居正立时露出惊容,连忙阻止道:“皇上,张嗣修乃臣次子,臣不避嫌读卷已经过分。将其置之于榜眼高位则断然不可!”

    汪道昆亦是暗自咂舌,可更让他心中悚然的是,万历皇帝竟呵呵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先生有大功于国。朕无以为报,看顾先生子孙是应当的。不过是一个榜眼,何足为道?”

    其余的读卷官已经全都惊呆了。尤其是吕调阳想到三年前那一届,张居正长子张敬修落榜,那时候张居正虽什么都没说,却用不选庶吉士。将会元孙鑛硬生生摁在二甲的实际行动来出气。如今三年过去,张居正次子也参加会试,却不但名登杏榜,天子更是送了张家一个榜眼,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张居正已经乾纲独断了,天子还要继续表示荣宠和支持,再这样下去,内阁哪里容得一丁点异声,他这个次辅的存在价值又是什么?

    尽管张居正再三谦辞,但万历皇帝咬准了不松口,此事就这般定了下来。眼看第三名定了曾朝节,宋希尧竟是直接落到了二甲传胪,会元冯梦祯则只得了二甲第二,张四维微微眯起眼睛,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沈懋学当初和汪孚林同行辽东,同生死共命运,汪孚林养子更是和沈懋学的侄女定下了婚约,两家显然已是通家之好。而状元直接可以授翰林院修撰,最是清贵,短则十五年,长则二十年,谁能说沈懋学就不会入阁?

    一甲前三定下,接下来便是二甲,却是和万历二年一样,只得五十七人,但汪道贯十分幸运地挤上了二甲末班车,却是吊在榜尾,直叫汪道昆悲喜交加。自己和弟弟的年纪相差十几岁,一直都是拿他当成半子看待,如今弟弟不但金榜题名,而且还名列二甲,汪家总算在汪孚林之后,又出了一个进士。一想到这里,他再想到金宝也已经是举人,不由得把汪孚林当成了福星。

    若非汪孚林摆事实讲道理,劝他不要对张居正指手画脚,公务行文务求朴实,收一收名士习气,只怕他这个侍郎早就做不成了,哪还有今天?

    汪道昆固然心中高兴,可文华殿读卷官赐宴时,这一顿饭也不知道多少人吃得不是滋味。奈何他们还得在礼部再住一晚上,等到天亮发榜之后,才能各回各家,因此散宴之后,读卷官们回礼部时,自然按照平日的圈子以及交情,三三两两说起了话。汪道昆看到许国和申时行在前头说了一会话,申时行又去和吏部尚书张瀚攀谈了起来,只留下许国一个人,不由得有些犹豫,这时候,他就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会试取中谁不取中谁,那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主考的是张四维,他这点伎俩你还看不透吗?许维桢又不是那种没度量更没眼力的人,他都坦坦荡荡。我就不明白了,你心虚什么?”见汪道昆扭过头来,脸色还有几分不自然,殷正茂顿时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次读卷,你看看满堂这么多人,晋党有张四维和王崇古,歙党却有我们三个,这么多年来。何尝有过如此局面?”

    作为同年兼同乡,汪道昆和殷正茂的关系本来就比较亲近,此时终于被这番言语给点拨得清醒过来。然而,他还来不及到许国那边去,却只见许国已经自己走了过来,竟是一如平常那般气定神闲地和他以及殷正茂打过招呼,随即就冲着他点了点头。

    “南明兄,你这两天怎么和做错了事似的,老躲着我?”许国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见汪道昆老脸微红。他就呵呵笑道,“莫非为了我家大郎会试落榜的事?他才不过二十出头,就算三年后再考,那也还来得及,再说有几个人和你家侄儿似的,秀才举人进士全都是一蹴而就?令弟虽说性子懒散了一些,可我家大郎说,他悟性绝佳,再说科举也看运气,这次一个运气好。一个运气不好而已。”

    嘴里这么说,许国却侧头看了一眼左侧不远处正在和左都御史陈瓒说话的王崇古,哂然一笑道:“反正三年后的会试,总不至于再遇到张四维主考了。”

    听到这里。汪道昆终于意识到许国是真的心无芥蒂,这笔账都算在了张四维和王崇古头上,如释重负的同时,少不得有些惭愧地说道:“是我因己度人,错估了维桢贤弟的胸怀。”

    殷正茂见一直不尴不尬的汪道昆和许国算是揭过了这一茬,他呵呵一笑。随即方才低声问起了谭纶的状况。说到这个,汪道昆自然免不了心情低落,就连许国亦是有些同情。毕竟,政敌突然压在脑袋上成了顶头上司,这种滋味谁能受得了?虽说汪道昆先前打算力推张学颜,他们也是知道的,但不可否认,哪怕这些年张学颜声名鹊起,但对于促成了俺答入贡,切切实实有安北大功的王崇古来说,无论功劳还是资历,都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还不如上凌云翼呢!可问题是两广局势尚未完全稳定,凌云翼性子又是张扬骄纵的人,再加上又是张居正的同年党,只怕很难一步登天。

    “等过了今夜,回去之后再商量吧。”

    作为三人之中官职最高,同时也是资历最深,战功赫赫的,殷正茂也只能吐出了这么一个答案。对此,汪道昆暗中庆幸,亏得叶钧耀出了那个馊主意后,自己想都没想让殷正茂从户部调到兵部的可能性,毕竟那样的话他这个兵部侍郎也要挪窝,两边都是重新开始,那就亏大了。

    发榜前的这一夜,也不知道多少人没睡好,更不知道多少消息经由礼部送往各方消息人士,以至于次日殿试进士齐齐汇聚一堂等候传胪时,不少人已经提前知道了名次。这其中,就有大半夜紧急被人敲开门的沈懋学。得知自己竟然中了状元,一贯沉稳的沈懋学一整个下半夜都处于失眠状态,早上不得不用井水洗脸,沈有容还别有用心地让人煮了鸡蛋给他敷眼圈,直叫他恨不得狠狠揍这个故意看笑话的侄儿一顿。

    可如今那兴奋劲头过去,他就很清楚自己这个状元是怎么来的。平心而论,每三年一次会试,能够中会元又或者状元的人,很少会出现冷门这种情况,大抵都是主考官乃至于阁老尚书们心中有数的才俊,当然,这样的人每届不止一个,而是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备选,具体名次三分看个人发挥,三分看背后大佬角力,还有四分则是看天子的临时起意。所以,此时此刻他心中倒没有觉得对不起冯梦祯,只是暗自感慨多年苦读,却难抵权贵青眼。

    而如果不是那么巧在游历蓟镇的时候碰到汪孚林,他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如果汪孚林知道沈懋学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有教过张居正那几个儿子的门馆先生姜奇方出任宣城县令,出自宣城世家的沈懋学肯定早就进入张居正视线了,他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提早了一些,把关系加深了一些,仅此而已。

    一场传胪过后,几家欢喜几家忧。披红戴花的沈懋学根本来不及和其他同年说一句话,甚至连和好友冯梦祯和屠隆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伞盖仪从礼送回家。而黄榜则被送到了长安左门,进士们当然就各回各家了。而同样被关在宫里三天三夜的读卷官们,也终于得以出宫。无论他们平日在衙门中是如何的位高权重,在宫里却毕竟只是臣子,哪有家里来得舒服?

    而汪道昆等了刚刚经过传胪的汪道贯,兄弟一块从长安左门出宫。在长安左门,两人恰是看到了那黄榜之前无数人围观抄录的情景。汪道昆遥想当年自己经历过,汪孚林经历过,如今轮到了汪道贯,他终于忘记了那些烦心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竟是直到芶不平匆匆上前叫了一声老爷,二老爷,他这才惊觉回神。然而,芶不平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在呆愣过后,立刻惊喜了起来。

    “老爷,小官人回来了。”

    汪道昆和汪道贯都有儿子,但都年纪很小,家中素来以少爷称之,而整个松明山汪氏,被亲切地称之为小官人的,就只有汪孚林,尽管他早已不是被人叫小官人的年纪了。汪道昆来不及多问,立刻上了二人抬的小轿,汪道贯则更心急,直接牵了一匹马过来,没等汪道昆起行就一溜烟先跑了。

    等来到汪府门前,汪道昆因为步伐太急,跨过轿杆的时候甚至被生生绊了一下,幸好芶不平眼疾手快,这才没有跌倒。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快到自己书房时,这才放慢了脚步。这时候,他就听到了里头传来汪道贯那招牌的爽朗笑声。

    “好小子,我和大哥都快愁得白头发掉一地,你一回来居然就不声不响解决了!我看吏部尚书张瀚也不用干了,直接让位给你得了!”

    尽管敏锐地察觉到,汪孚林应该解决了某个棘手的难题,可汪道贯的口无遮拦还是险些让汪道昆气歪了鼻子。他一下子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打起门帘进去就厉声喝道:“你好歹有个叔父的样子,就知道信口开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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