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5章 看得见的(3)
鼹鼠先生:【那个,博主好。我看到了你之前的微博,里面有个关于监狱的故事,我听过一个差不多的,可能我和那个投稿的人是同一个地方的。我想纠正一些那个投稿里面的内容。】
【投稿里说的故事,在我们这边的说法是发生在看守所里面,而不是监狱里面。那间看守所非常阴,据传说,以前是坟地,也有说那里以前就是监狱,处刑过很多杀人犯,有个专门给死刑犯人砍头的地方,时间久了,那里的血厚到让地面都变成了红色。后来改建成看守所,可能是因为没有重刑犯镇压了,就开始闹鬼,关在里面的犯人时常会出事。
【老太太那个故事,就是看守所的传闻之一,也是传得最广的故事。我好像就听过这一个故事,讲看守所的故事必讲这个,其他故事就被忽略了吧。
【故事和那位讲的也不太一样。那位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哥哥杀了弟弟,她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不愿看着另一个儿子被枪毙,就冒名顶罪,被抓紧进了看守所。没有藏尸几十年这种事情。然后,还没宣判呢,她就自杀了。所以,不应该叫她老太太,她死的时候就是个中年女人。这个中年女人死状离奇,而且十分凄惨。但因为事情是发生在那间特殊的看守所内,所以故事流传出来,但事件本身好像没引起多大重视,没有上报纸。
【多年之后,那个哥哥又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被警方逮捕,在审讯过程中,交代了自己几十年前犯下的案子和中年女人顶罪的事实,整件事才被曝光。巧的是,这个哥哥也被送到那间看守所暂时关押。就在他被关进去的当天晚上,他一直跟看守所的人吵着说自己听到了中年女人的声音,听到中年女人唱着他小时候的童谣。看守所的人以为他良心受折磨,人疯掉了,不疯也不会突然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没理他。等到第二天天亮,看守所的人给犯人送早饭,才发现他死了。他跟中年女人一样,离奇死亡,死状凄惨。
【我还是初中时候听同学讲了这个故事。当时午休,大家讲着讲着,就讲到了鬼片、鬼故事,就有人说了这个故事,发现好多人其实很早以前,小学的时候,就听过那间看守所的传闻,但有头有尾的故事就这一个。
【不过啊,我最近参观了我们这儿的法治博物馆,才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法治博物馆里面有很多我们这边法治建设的介绍,都列了数据。我们这儿的好几间看守所,羁押犯人的意外死亡率其实都差不多,根本没有哪一间看守所特别诡异。每间看守所的建设历史,博物馆里也有,没有哪间看守所是坟地或者行刑场改建来的。
【那个中年女人的故事,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中年女人两个儿子相杀是真的,冒名顶罪是真的,那个哥哥后来又杀了自己的妻子、小孩也是真的。这里面就牵涉到了一个旧案错案问题,所以博物馆里面有专门介绍这个案子。
【那个哥哥,是真的精神有问题。很小的时候,他就精神出问题了,杀弟弟是失手行为,不是故意杀人。中年女人给他顶罪的时候,这个家里面的父亲还在。中年女人大概是受不了弟弟死在哥哥手里面,在看守所就自杀了。不过当时都以为是她错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接受不了现实,发疯自杀。两种论断其实结论是一样的,大概也是真相。再往后,就是父子两个一起生活,有那个父亲做掩饰,哥哥精神有问题的事情一直没被人发现,还正常娶妻生子了。但很多年后,父亲老了,逐渐控制不住了,妻子也发现了一些端倪。等到父亲去世之后,那个哥哥的妻子就越发怀疑,主动挑明,询问哥哥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举动就刺激到了他,他就发狂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被逮捕归案。他在被判刑后,被关进了我们这边的重刑犯监狱,在那里自杀。所以他不是在看守所自杀的。新笔趣阁更新最快https://www.biqusan.(com)/https://m.biqusan.com/
【就当时的治安环境吧,还有看守所、监狱、警察队伍的建设都是有欠缺的,所以就会发生一些比较糟糕的事情。现在看守所和监狱都装有监控了,配备的狱警也都很专业,已经不会有这种犯人随意自杀的事情发生了。】
【我讲的事情好像不是鬼故事,还拆穿了一个鬼故事的真相啊……我不是来砸场子的。】
【我其实想给你投稿,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就在不久之前,我上课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恶寒,回头看去,看到我班主任的头出现在后门的小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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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瑶城的黎云和李叔、宋英英会和。他在李叔的请求下,见了那位樊宗龙。
樊宗龙的意识不是虚无,而是一口古井,和金年养老院里的众多鬼魂一样,死气沉沉,根本没有一点儿波澜。
他们意识仍在,却翻不起涟漪,和尸体也没多大区别。
但既然意识仍在,也就仍有活动的可能,就像他们之前几次突然而然的举动一般,或许樊宗龙会在某一天又有什么动作。
李叔告诫黎云的时候,说黎云不可能搀扶樊宗龙一辈子,他当然也不准备守着樊宗龙一辈子。
既然樊宗龙暂时不会变成恶鬼,他也就放下心,准备和黎云一起回公司了。
宋英英是对此最赞成的人。
她在樊家这些天吃瓜看戏,看樊家鸡飞狗跳的,看得很是开心。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偶尔看看家庭伦理狗血剧是蛮好的,一直看下去,她可不耐烦。她怀念小护士们手机里的视频网站账号,怀念儿科病房小病人iPad里的动画漫画,也怀念肛肠科某个欧皇土豪小医生那个各种SSR卡的游戏账号。
宋英英归心似箭,催着黎云和李叔赶紧拿了身份证,打车送她回三院——她自己蹭公交,或靠着11路回去,可就太辛苦了。
黎云叫来的网约车司机一脸莫名其妙地将车子开到三院门口,在保安和等车的病人们疑惑的眼神中,又将车子开离了三院。
“接下来去金荣大厦?”司机再次确认。
“对。”黎云点头。
后视镜中已经不见宋英英蹦蹦跳跳的欢快身影。
“你给指个路吧。哪儿的金荣大厦啊?富民路上的那间股票交易所?”司机大哥继续莫名其妙。
黎云不由看向司机大哥。
老城区的金荣大厦可不是瑶城的地标建筑,认得它的瑶城老司机大概都是退休的年纪,即将或已经退休了。
黎云叫的网约车,司机不是小年轻,但也没到要退休的程度。
他所说的股票交易所,也是老建筑,但能算作是瑶城的地标之一,知名度以前就比金荣大厦高多了,现在更是天壤之别。在瑶城,提到“金融”,首先想到的便是那间股票交易所,新城区的那片CBD都赶不上它。
黎云来瑶城也没多久,压根不知道这些。他和黄队长、钱警官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后,下意识就觉得金荣大厦历史意义非凡。
金荣大厦对瑶城警方来说,还是有一定历史意义的。纵火疑案至今未破,那肯定得记一笔。瑶城普通人就不是如此了。
黎云反应过来,忙报了具体地址,才让一头雾水的司机找准了方向。
“过去得一个小时呢。不往三院这边绕一圈,从你们上车的小区走,二十分钟就到了。”司机解释了几句,怕黎云和李叔“污蔑”他绕路。
“好的。你慢慢开好了。”黎云安了司机的心。
他掏出手机,准备打发时间。
李叔年纪大了,在行驶的车辆中不太舒服,而且玩手机的时间还不长,没有成习惯,更没成瘾,这会儿就选择闭眼假寐。
黎云看了两眼手机,就将李叔叫醒。
李叔接过黎云的手机,眯眼看了看。
“我觉得,这个学生猜的是对的。”黎云说道,“两人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哦。”
“故事也是同一个。真相就是学生说的那样。”
李叔还记得之前那个有关监狱、兄弟阋墙、老太太顶罪的故事,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将两人的投稿做了对比。
他有些吃力地看着两个故事,一会儿之后,看到那个叫“鼹鼠先生”投稿的后续内容,不禁大吃一惊,抬头看向黎云。
黎云早有所料,对李叔点头,“他应该是我见到过的那个学生。而且,这个故事……是那个人的外甥,编的那个故事。”
黎云对郁明星印象深刻,对那突然出现、横死当场的彭云同样记忆深刻。
彭云临死前,意识里泛起的波澜,被黎云“看”在眼里。
想到此,黎云靠在了椅背上,浑身透出股疲惫来。
“这……他们……”李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生前不信鬼神,死后也不能说是迷信。
此时此刻,李叔却觉得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将他们这些人联系在了一起。
黎云笑了一声,笑容苦涩难明。
李叔看懂了黎云的这个笑容,低头再看手机上的投稿。
“鼹鼠先生”用的是《鼹鼠的故事》里那只小鼹鼠的截图当头像,看起来就稚气未脱。他的投稿内容,也充满了学生气,有些青涩,还有些莽撞。
“怪谈异闻”经营至今,正儿八经的网友投稿没有收几个,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投稿,投稿者也都小心谨慎,不会刻意透露自己的隐私。“鼹鼠先生”却全然没有这种小心。
倒也不是说,成年人上网就都注重隐私保护。那些轻率的、无知的、不在意这些的网友比比皆是,但既然是给“怪谈异闻”这样的账号投稿,不管是真遇到了灵异事件,还是错以为自己遇到了灵异事件,又或者是编个故事自娱自乐的人,都不会将自己的隐私暴露出来:前者是出于恐惧和自保的目的,后者则是撒谎时的本能。
“鼹鼠先生”没有如此,大概是因为年纪小,也因为他被黎云救了吧。
少年人,经历老师惨死的悲剧,经历九死一生的险境,记住的却只有最后圆满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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鼹鼠先生:【……它保护了我和我好兄弟,还给孙老师报仇了。我们两个想要感谢它,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本地根本没有供奉凤凰的庙,也没有相关的传说。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它可能就是从这边上空飞过,顺手救了我们。现在,不知道它又飞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它。】
【所以,我想了很久,觉得要是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能表达我们的感激?古时候不就有这种例子吗?我也记不清楚,语文老师以前上课的时候好像讲过,就是施恩者不求回报,报恩者无以为报,所以就宣扬这种事迹当做报答。现在也有这种说法吧?记录发生过的事情,能有警示后人的作用。孙老师的惨案,我们这边的电视台好像不会做专门的节目记录。我也想要感谢孙老师。她最后关头救了我们。她是个特别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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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鼹鼠先生”投稿的最后,满满都是感激和惋惜。
他真正应该感谢的人,一是黎云,二是孙老师。
黎云自问当时的举动,和“鼹鼠先生”所猜的一样,就是随手而为。他正好在查杨仓教堂那些逃走了的娃娃的事情,感应到了求救,事情还与那些娃娃有关,才能正好救人。这件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假思索,也无需冒险。
孙老师是真正有所付出的,也是真正关心那两个学生的人。
李叔摇摇头,对“鼹鼠先生”的想法也能体谅,只是忍不住冒出老年人的说教想法。
他的想法倒是和黎云此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后面的事情,我不准备发出去,前面那个故事,倒是可以发出去。”黎云征询李叔的意见,“而且,要和这孩子好好谈谈。他该感谢的,不是我们。”
黎云垂下眼,手不自觉握紧。
李叔叹气道:“我也觉得这样最好。那劝说这孩子的事情我来做吧。”
黎云看向李叔,“还是……”
李叔摆手,“讲道理这种事情,还是需要老人家来。”
他说着,也不把手机还给黎云,直接就低头操作起来,“这打字,你这怎么弄成写字啊?”
黎云顿了顿,没有借机拿走手机,只是伸手在自己的手机上点了几下。
李叔满意了,开始一笔一划写字。
黎云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窗外。
冥冥之中,不一定有天意。但一定有什么东西的意志,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们这些人,共同的焦点毫无疑问是“怪谈异闻”。而这个账号,从权属关系上来说,并不是黎云或李叔的,而是新生传媒这家公司的,是老板的。
凤凰,自古以来的形象并非固定的,它有一个演变的过程。
黎云对此也没什么研究,就是猜出老板的身份后,上网查了查。
他还查过易心和薛小莲的本体。
而仅仅从百度百科这种谁都能编辑的资料中,就能看出这些“虚构”生物的复杂来源。
黎云又知道他们都是真的,自然也想过,那些“资料”或许也是真的,是历史,而非一种文学艺术内容的发展演变。
在经历郁明星的事情后,黎云对此更有了一种深入的认识。
此时,坐在人类创造出的机械造物里,看着窗外完全是人类构造出的城市环境,黎云生出了更多的想法。
路边,正有园林局的工作人员正在对行道树进行修剪养护。瑶城这边的行道树,多为悬铃木,树干粗大,枝叶茂密,即使是冬天,掉光了树叶,仍能看到向上生长的枝丫,只待春风一吹,这些光秃秃的树木便会发出新芽,几个月后,叶子交汇成一片绿荫,为行人遮挡酷暑阳光。
黎云认得这种常见的行道树,印象中在哪儿看过科普,知道这种植物是从国外引进的,国内并没有土生土长的悬铃木。
按照自然规律,这些树不应该扎根于人行道的砖石之下;按照自然规律,它们也不会被修剪枝丫;按照自然规律,它们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但是,这种人为,是不是又可以算作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呢?
毕竟,做出这些事的“人”,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不过是因为悬铃木没有手脚、没有头脑,做不得抵抗,所以只能被栽种、被修剪。它们的“自然”中,已经没有了自身的选择,只剩下了“人”的干涉。
如果,它们有手有脚、有大脑、有思想呢?
如果,它们拥有成百上千年的寿命,远比人类长寿,不像是人类需要用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记录来回望历史,而是亲眼所见自身种族的兴盛沉沦呢?
如果,他们想要长长久久地继续活下去呢?
黎云感到肩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那力量蔓延到了胸口,压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黑无常的讥讽,白无常的沉默,在他略微发黑的视线中浮现出来,取代了窗外光秃秃的树木。
生与死的界限,不仅仅是对于生者和死者而言的,还是对于他们所有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灵而言的。
那其实,不应该称为生死的界限。
或许该叫它现实和虚妄的界限。
他们,都是虚妄。
是活生生存在的,也是现实中的人们编造出来的怪谈故事。
他们可以死在监狱中,也可以死在看守所中,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他们或许就成了死在战乱中的无辜百姓,而非替疯儿子顶罪的母亲。
他们将不再是他们。
前段时间那种极端的恐惧又涌现在了黎云心头。
“好了,我发给他了。”李叔的声音打断了黎云的遐思。
黎云迟钝地转头看向李叔。
他被手机上的文字吸引去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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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异闻:【谢谢你的投稿。投稿前半部分关于看守所的故事,我们会发布在账号上,后半部分的内容,我觉得,小同学你的想法不太对。
【你的班主任非常伟大,她生前死后都很关心你们这些学生,还为了保护你们付出了生命。你对于班主任和凤凰的感激,都很好。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做人应该有的品德。但同样是救命之恩,一个来自于真心为你、还为此献出生命的恩师,另一个来自于不知道目的的陌生生物,哪一个更重,你应该要分清楚。
【你是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为了你的班主任,你也应该好好学习,努力取得更好的成绩,当一个更好的人。但我看你的描述,你将更多的心神放在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上。你这样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也浪费被你班主任救下的宝贵生命。我必须得指出,你寻找凤凰的目的,恐怕也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你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但你得懂得什么才是正道,不能在歪门邪路上走得太远。人生只有一次,人生还非常短暂,如果走上了邪路,可能就无法回头,一辈子都要蹉跎了。
【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辜负你的班主任,也不要辜负你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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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云看着李叔老气横秋的说教有些出神。
李叔问道:“你觉得不太好?是不是太严厉了?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是麻烦,轻不得重不得……”
李叔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黎清辉。但其实,黎清辉一直是孝顺儿子、乖孩子,叛逆期也没做过多出格的举动。李叔只能想想江龙昌的子女和江龙昌当年对自己的抱怨。
“不,你说的有道理。”黎云说道。
李叔显然没有他刚才的那番深思。李叔所想的,只是眼下一个孩子最应该做的事情。
而对一个高中生来说,高考对他们未来人生的影响,比什么凤凰啊、现实虚妄啊、地府毁灭啊、人间未来啊……都更为深远。地府消失,也不过是百年前的事情。全世界的百岁老人,都不知道有几个呢。而对那些百岁老人来说,战乱、饥荒、各种自然灾害是比天堂地府消失更令人恐惧的经历吧。
人类如此渺小,必须只争朝夕,珍惜眼前。
虽然为了子孙后代,为了族群的未来,也需要为百年计、千年计,但那说来只是少数人的理想与使命。芸芸众生,能将自己一辈子几十年过得明白,已经是不易。
“就是不知道,那男生能不能听进去了。”黎云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