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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49章 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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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大周这边君臣之间的彼此算计,南唐这边也出了大问题。
  
      据闽地发来的紧急军报,盘踞于福州的李仁达起兵造反,已经攻占了泉州等地,声势日益浩大。
  
      南唐灭了闽国之后,考虑到北边大周的威胁,选择了妥协,委任闽国大将李仁达为威武节度使,并赐名李弘义,驻节福州。
  
      前段日子,南唐的泉州刺史王继勋,因为一点点小事得罪了李仁达,误将李仁达的小舅子给宰了。
  
      这就等于是给李仁达发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信号,让他以为李璟终于要对他下手了,索性起兵偷袭了泉州,王继勋兵败自杀。
  
      中主李璟接到军报,踌躇万分,看来又是一场恶战。不过,他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儿子的军权收回,是万般不愿意交还给他们的,该派谁去呢?他犹豫不决。
  
      中主李璟十分清楚,军报一旦让群臣公议,那么几乎所有皇子都会插手,即使皇子自己去不成也会推荐亲信大将掌握军权,这也是他万万不想的事情。他还年轻,今年才五十多岁,至少还可以做三十年皇帝。他不登天成仙,即使是亲儿子,也休想染指至高无上的皇权。
  
      中主李璟只召见了几名重臣,总共五位大臣却有五种意见,两人分别推荐汉王和楚王,一人推荐太子出征,还有一位则唯唯诺诺不知所云。张居玉则说,吾皇圣明,肯定会派最优秀的大将统兵破敌。
  
      中主李璟暗骂道:“破他娘的头,老滑头一个。”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些人平庸点也好,若权欲之心过大,反而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正在相持不下之时,刚才含糊其词的马如龙忽然说:“陛下,臣以为此等规模的战争,必然是恶战,那么我们需要派出身经百战的勇将出征,臣倒觉得有一人可以胜任。”
  
      “谁?”
  
      “安化节度使何敬洙,可以担当此任。”马如龙恭敬的说。
  
      中主李璟仔细思索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马如龙的深意。让本来是楚王帐下的大将去统领汉王的老部下,可以起到进一步分化瓦解汉王在军中的势力的作用。而且何敬洙和南楚作战多年,深通兵法韬略,屡屡取得作战的胜利,是位难得的虎将。
  
      中主李璟也不想为难马如龙,他下诏说:“命安化节度使何敬洙为征闽招讨使,统领建州兵马迎击逆贼李仁达。”他顿了顿想到了一个人,马上补充道:“令高清尘为监军,建州刺史兼兵马都总管。”
  
      汉王府。
  
      贾真叹息道:“也难为陛下了,居然能把势力平衡搞得如此圆满,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无话说了。”
  
      青年时代的中主李璟勇冠三军,曾经不下十次亲自率领军马出击周边的邻国,而且胜多负少,具有很丰富的作战经验。
  
      汉王李世勤苦笑着说:“父皇的猜忌之心也太重了,若是我领兵去征讨,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你看,统帅是老五的心腹何敬洙,我们的程虎却要去管辖宁国节度辖内兵马,而后勤政务又是陛下宠信的高清尘,这算什么事啊?”
  
      贾真笑着说:“王爷不必多虑,最近一年多来,您的韬光养晦策略还是十分成功的,倒是楚王活动得十分厉害,所以陛下才会让程虎去钳制住楚王的宁国军。只是高清尘这个人的心机虽然很深,但从未处理过军务,他要是乱出馊主意,何敬洙若是抵挡不住的话,恐怕咱们这几万精锐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啊。”
  
      李世勤不由得一凛,手上的几万兵马可是他的老本啊,要是全部丧失在何敬洙手里,那就完全不用在继续混下去了,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就在他着急上火的时候,曾任行军长史的杜翰从外地解职回到王府,李世勤赶紧找他来问计。
  
      杜翰听了贾真的分析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要派个心腹之人跟在高清尘的身边,以便及时掌握军机。”
  
      贾真可以根据事情的表象分析出其实质,但分析出来后,该怎么办,他就不敢自作主张;而杜翰虽然是文官,却是一副武将的作派,性子直率且胆大包天敢作敢为,所以杜翰有善断之名。一个善谋,一个善断,贾杜二人正是汉王李世勤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二者缺一不可。
  
      杜翰又说:“臣虽然在外地,但殿下您总是及时的把朝中的消息通知给臣,所以臣对于朝中之事也大致有所了解。这个高清尘做事十分老辣,虽然才二十五岁,但行事却比五十二岁的老官僚还要老练,我观察他做事,老谋深算不说,更重要的是举重若轻,明明已经被逼到了墙脚,却每每可以化险为夷。”李世勤连连点头。
  
      杜翰分析道:“他做事还十分注意分寸,绝不一条道走到黑,时时刻刻都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说话,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倾向,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李世勤问杜翰:“那你觉得派什么人去最合适?”贾真插进来说:“清公主最适宜。”杜翰重重地点头,并补充道:“看来清公主要出外游玩一段时间了哦。”几个人相视而笑。
  
      贾真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急忙说:“清公主没有军职,怎么可能混进高清尘的军营呢?”这一问,三个人都傻了眼,商量了半天,原来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一提到军旅之事,李世勤的头脑就特别灵活,他一拍脑袋说:“闽地多蛮子,清妹恰好学过闽语,这么一来不就可以……”
  
      贾真猛一跺脚道:“马如龙不正好管着兵部的这档子事情么?”李世勤喜悦地大声呼喊道:“拿酒来,我们一醉方休。”
  
      当一身戎装的李清出现在高清尘的眼前时,他的眼睛睁得溜圆,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他仔细揉了揉双眼,终于确定眼前的李清并非是幻影,他紧紧拉住李清的双手说:“真没想到,你我兄弟竟然有这个缘分一同出征,来,和大哥同乘一车。”
  
      高清尘是个随遇而安之人,人家不说,他也不追问。他曾猜测过李清是王公显贵家的公子,但他在京城做官一年多,却从未见过李清这个人出现在社交场合。
  
      因为闽地军情紧急,所以何敬洙行军的速度很快,高清尘却不会骑马,他只能坐在马车中跟着往前冲。
  
      何敬洙很有些奇怪,他胯下的宝马可以日行百里,高清尘的马车居然也迅捷异常,一直跟在他的马后没有掉队。
  
      何敬洙有意识地加快速度,一转眼就把马车远远甩在了后面,可是,马速稍稍一缓,高清尘的马车又紧跟了上来。何敬洙仔细打量着拉车的骏马,看清楚之后,自嘲道:“我说呢,我这大半生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却连‘白银盖雪’都不认识,老了啊。”
  
      车轮在飞驰,车内的高清尘没受颠簸之苦,他盘膝坐在厚垫之上和李清执子对弈。车马都是从家中带出来的,车夫是小武,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清有些心神不宁,高清尘的棋艺本来就高出李清不止一筹,结果她被杀得惨不忍睹。高清尘一推棋盘说不下了,他将四肢伸展开来,顺势一躺,准备舒服地小憩。
  
      高清尘问道:“清弟,咱们抵足而眠?”李清秀脸一片晕红,低声说:“我不困,想看会书。”高清尘也不勉强她,闭上眼睛休息。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只七、八天就已经达到了边境重镇——建州。
  
      与程虎交接完毕,何敬洙马上召集军事会议,与会的都是高级将领,何敬洙在正中的帅椅就座,高清尘坐在正中偏左的监军位置上。
  
      斥候营校尉汇报说:“李仁达在攻破泉州城后,没有直接来打建州,而是分兵去袭扰南州,现在其主力在距离建州五十里外扎营……”
  
      何敬洙听完报告,问诸将道:“诸位将军的作战经验都十分丰富了,大家觉得咱们这一仗该怎么打?”
  
      现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的眼睛都盯在副帅蒙田脸上,蒙田半闭着眼睛,一副仔细思考的模样,中军帐里死一般的沉寂。
  
      何敬洙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也很理解,可以肯定程虎去了他的大营必定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何敬洙坦诚地说:“本帅知道各位将军都不希望我来这里,而我呢,也确实不想来建州,原因么,我不说大家肯定都很清楚。但是皇命森严,我没有办法不来,既然来了,我渴望的是胜利而不是内斗。我向各位将军承诺,绝不用我的抵人替换大家,即使有将军不幸阵亡,也只会在建州军中产生继任人选。”
  
      何敬洙大声喝道:“我不需要你们从内心中听我的,只需要按照我的军令行事即可。另外,你们即使不为我着想,也需要为汉王一手建立的精锐考虑考虑吧?”
  
      高清尘适时站起身,威严地说:“陛下授我为监军,凡胆敢不遵何帅军令者,定斩不饶!”他掌握了一支不大的部队,也就是独立于战兵体系之外的监军营,人数大约一千人,都是精锐骑兵。
  
      在场的骄兵悍将们都从汉王传回来的信息里了解到,高清尘不仅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而且更是拥有生杀大权的监军,后一种身份具有使将帅低头的无上权威。
  
      何敬洙的攻心术取得了明显的效果,蒙田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他微一点头,骁骑营指挥使黄泉马上站起身说:“既然何帅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末将就说两句。末将当年在汉王殿下的率领下,与闽军作战不下上百次,深知闽军铁骑的特点,无论是箭术和骑术我军都远不如闽军。”
  
      何敬洙鼓励道:“那汉王为何能屡战屡胜?”
  
      黄泉骄傲地说:“汉王殿下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冲锋在整支军队的最前沿,将士们也都跟着拼死杀敌。”高清尘观察到在座的所有将领都面现崇敬之色,看来汉王的崇高威望在已经深入建州军中将士们的骨髓。
  
      何敬洙毕竟是久经杀场的老将,他十分欣赏这种士气,在宁国军中同样有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铁血风范。
  
      高清尘含笑看着将帅们商量军务,他不时用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却绝不开口说话,何敬洙感激他刚才仗义执言,他冲高清尘施礼道:“高公有何高见?”高清尘摇摇头说:“我的职权是监军,众将不听何帅的军令就轮到我出面了,何帅不听陛下的诏命,我也会当场将你拿下。”
  
      自古以来,统兵大将绝难与监军的文官搞好关系,常有掣肘之患。高清尘却十分开明,不干预军务,何敬洙暗暗松了口气,帐中所有大将也都觉得这位监军气度不凡。
  
      何敬洙初来乍到敌情又不明,所以他决定不轻举妄动,一面集中兵力,采取以静制动的策略,一方面派出大量的斥候收集闽军主力的动向。
  
      高清尘吩咐小武道:“小武,你必须记得每天检查一遍马车的状况,发现问题要及时检修啊。”李清就坐在帐中。
  
      “是,先生。”
  
      “小武,你还必须记得,除了咱们从家里带来的那两匹宝马外,还要多准备几匹千里驹。”
  
      “是,先生。”
  
      “哦,我还忘记了一件事情,马车的备用件还需要精心保养。”
  
      “是,先生,请您放心。”小武郑重其事地说。
  
      “那好,我们出去转转吧。”高清尘带着李清上了马车,沿着建州城转了一整圈,然后转道向南行去。
  
      李清十分不解地问他道:“先生,你这是为何?”高清尘摸摸脖颈,笑着说:“打仗有胜有负,可命只有一条,我是提前观察好地形,以备逃命之需。”李清瞪大了眼睛,傻看着他。
  
      高清尘诡秘地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兵荒马乱的时节,不注意保护自己,到了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谁会来管我?”李清作梦也没有想到,高清尘还有如此阴暗的一面,简直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李清嗔怪道:“你既然怕死,为何还要来做监军?”高清尘的回答简直有些惊世骇俗,他说:“这场征战打赢了,少不了我高某的大功一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若是打输了的话,我只是个不懂军事的监军,好象没有我什么事情吧?只有保住了小命,才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李清闻言差点昏倒在榻。
  
      李清转念一想,气也消了点,她觉得高清尘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高清尘手里一共有一千多名监军营的兵马,他拨了一百多名官兵,派到各营去负责执行纠察任务,另外的一千兵马则被他牢牢掌握在手里,没有他的手令,谁都不许调动。
  
      何敬洙懒得管高清尘的这些闲事,他觉得只要高清尘不干预军务,其他的事情就任他去做,高清尘也乐得逍遥自在。
  
      高清尘自从来到了建州后,就下令编练民壮,简单来说就是组织起民兵队伍。他是建州的最高行政长官,所属的州县都不敢怠慢,纷纷派出精明强干的人来负责训练民壮,因为高刺史说了,三个月后要到各地巡查训练情况,以此作为政绩考核的第一要素。
  
      高清尘安排跟他来建州的苟名高和赵勇各训练一支民壮,苟赵二人都是粗人,根本不适应京城的安逸生活,高清尘临来建州之前,他们苦苦哀求,高清尘也就同意了。
  
      饭是抢着吃才香,苟名高和赵勇本就互相不服气,这次算是逮着了机会。于是都卯足了劲,使出十八般解数,把憋在胸中的一口恶气全都撒在了民壮身上,高清尘暗自偷着乐。
  
      战争进入到僵持阶段,看样子需要旷日持久的对峙下去了,银钱象流水一般往外撒,粮草源源不断地运来建州大营。中主李璟有些坐不住了,屡次发来严诏,追问为何还不出击。
  
      何敬洙的压力很大,但中主李璟的压力更大,有“金陵熟天下足”之称的北部产粮区,遭遇到了五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无数良田被淹,漕运被阻断了,整个唐国北方的粮食供应顿时告急。
  
      高清尘刚到建州的时候,就下令鼓励百姓存粮,时逢军运的粮食接济不上,高清尘就下令打开州库,拿出了十几万贯去市面上购买粮食,但民间无余粮,手里有钱也难买到粮食,粮食基本上是每过一个时辰一个价格,不断地在上涨,没有丝毫跌落的迹象。
  
      何敬洙十分焦急,往军营送来的粮食一天天地减少,米也越来越糙,军中造饭由一天三顿,变成两顿,又由一天一斤八两米,减为现在的一天一斤米。
  
      建州地区连降暴雨,道路泥泞难行,北边的粮食运不进来,建州的粮价比原来上涨了五倍不止,给本就陷入困境的建州军带来了更大的困难,粮食逐渐接济不上,军心开始不稳。
  
      高清尘知道天气问题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重要的是,中主李璟最宠爱的华妃的生父——华忠就住在建州城。由于华忠消息灵通在遭遇天灾之前,他就开始囤积居奇,暗中操纵粮价飞涨,获取暴利。
  
      高清尘没有出面找华忠借粮,那是与虎谋皮,华忠手里有粮也不会借,反而会哭穷。高清尘派人打听清楚了,这个华忠贪婪成性,万分抠门,连他最宠爱的小妾都没有多少金银首饰,找他借粮自然是没门。
  
      何敬洙实在忍不住了,跑去求高清尘,他说:“高公,军营中缺粮的情况,我不说您也肯定知道,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粮食再要是供应不上来,部队就要挨饿了,请您务必想想办法以解燃眉之急。”
  
      高清尘叹息道:“我身为刺史,怎么会不知道军中缺粮呢?而我又是本地的刺史,地方上也无粮可买啊!”何敬洙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但军队不可一日无粮,否则必出大乱子,他再三恳求高清尘想办法。
  
      高清尘职责所在,自然不可能推辞,其实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何敬洙一天不来求他,他就稳坐钓鱼台。
  
      现在何敬洙上钩了,也该他高清尘出手了。
  
      高清尘附在何敬洙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何敬洙的脸色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声调而不断变幻,最后何敬洙一咬牙,狠声道:“只有如此了,否则没等闽军打进来,我军倒先哗变了,那就把天给捅破了,你我都逃不了干系。”他下去依计而行。
  
      当晚,建州城就谣言四起,说李仁达率三十万大军已经突破尤口关,屠关之后,正向建州杀过来,一传十,十传百,结果不到天明,全城都传遍了,一时间人新惶惶不可终日,说什么的都有。
  
      华忠接到消息大惊失色,他赶紧亲自到建州兵马都监张国梁那里询问详细的战报。张国梁和他日常关系十分密切,就说了老实话,他说:“国丈,下官暂时还未收到前方的战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假,不过,我想的话,如果前方有消息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国丈您的。”
  
      华忠放心了不少,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嘈杂的声响,牙兵带着前方的军使进来。那军使浑身血污,一见张国梁马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闽军骑兵偷袭建州,城门即将失守。”华忠闻言差点急昏过去,他没想到先保住性命,而是先考虑囤积的那几十万石粮食,那可是财富之源啊。
  
      他六神无主地对张国梁说:“我那里还有几十万石粮食,这可怎么办啊?国梁,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
  
      张国梁也一时无法,跟随华忠一起来的帐房先生忽然想起了一个万全之策,他赶紧说:“老太公,咱们不如先把粮食借给张都监,等闽军被击退后,张都监再还给我们不迟。”
  
      华忠虽然很有些不舍得,但毕竟借给军方,他不至于亏掉老本,若是闽军打进了建州,那他就真的是血本无归了。
  
      华忠无奈之下,只得让张国梁写了个借据,加盖了都监的官防之后,他带着几大车金银细软,匆匆出城,逃往京师,去投靠他的女儿华妃。
  
      华忠前脚离开建州,何敬洙后脚就带了一万兵马,一次性把华忠的粮仓全部搬空了。
  
      当白花花的大米运回时,军营里一片欢腾,督粮官报告说,拉回来的粮食足有八十万石之多,足够将士们吃一年的,何敬洙眉头大为舒展,他暗暗佩服足智多谋的高清尘。
  
      闽唐交界处的暴雨一直下了一个多月,建州军的粮食很充足,但民间的粮食逐渐消耗得差不多了,周边逃难的老百姓逐渐聚集到建州附近。
  
      北部的洪水始终未退,漕运时断时续,建州的粮食供应很不及时,数十万饥饿的老百姓如果不安置好的话,恐怕会激起民变。
  
      高清尘只得让府库开仓放粮,设立了数百处粥棚救济灾民,听说建州放赈的消息,方圆数百里内的灾民都扶老携幼赶了过来,饥民实在是太多了,为免民变,高清尘和何敬洙商议之后,决定调拨一批军粮出来。
  
      这一下,稍稍有些宽裕的军粮又面临不足的局面,好在因为连续的暴风雨,闽军也无法北下,高清尘只需要处理内忧,而暂时没有外患。
  
      高清尘无奈只得又去打那些富商们的主意,这次他还是不想亲自出面,于是把建州知州刘文静找了来,训斥他道:“我看你这个知州也快当到头了,城里城外的灾民这么多,粮食一天天减少,一旦闹出民变,我看啊,你丢官事小,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没想到,刘文静根本不理会高清尘的虚言恫吓,他拱手道:“高公,下官已经冒死打开了州库,建州城中也实在调不出粮来,您就是杀了我,我也搞不到粮食啊。”
  
      高清尘见刘文静这么回答,不禁有些好笑,开导他说:“市面上的粮食还有好多,只是很贵啊,我这里没钱给你。”他摊摊手。
  
      刘文静狡诈地一笑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人整治华国丈的手段,下官可是早有耳闻。”
  
      高清尘越发觉得有趣,他故意说:“华国丈是什么人?我一个小小的建州刺史怎么敢得罪他老人家?”
  
      刘文静说:“华国丈到了京师以后,得到高人的指点,觉得不对,已经给下官来信了。”他从袖中抽一封信,交给高清尘。
  
      高清尘没有接信,不耐烦地说:“我不看什么信,只知道若是饥民闹事,你刘文静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刘文静面无表情地说:“大人既然定要置我于死地,我现在就辞官不做了。”他把帽子摘下来,轻轻放到地上。
  
      高清尘丝毫没有放松,他说:“你就算辞官,新官上任之前,你还得留守,激起暴乱的重罪你无论如何也脱不开的。”他稳坐钓鱼台,不怕鱼儿不上钩。
  
      刘文静怒道:“高公定要将文静置于死地不成?”高清尘淡笑道:“我不过是让你想办法去搞到粮食罢了,何出此言?”
  
      刘文静火了,也不顾什么官体,他豁然站起身,大声道:“下官可不象张国梁那么糊涂,高公您若只想着明哲保身,下官可就要全家倒霉了。”这个家伙脾气真是火爆,高清尘十分怀疑,他这样的脾气怎么可能混到建州知州的位置呢?
  
      高清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说:“这个嘛,谁叫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来着?你有本事就做我的上司?”刺史居然是个无赖,刘文静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清尘加重语气说:“前方即将开战,本官身为刺史,明日就去督军作战。这里是你的地盘,为官一任便要维护一方平安,出了问题惟你是问。”他使出了剎手锏,他的主要职责是供应大军的后勤补给,地方的政务不过是附带着处理罢了,真闹出事情来,刘文静绝对逃无可逃,必定会被朝廷严惩。
  
      刘文静被逼上架之后,反而冷静下来,换了副笑脸说:“高公的高瞻远瞩,下官实在是佩服,刚才口出狂言,您雅量高致,饶了下官这一遭吧?”
  
      高清尘眉花眼笑,说:“你暂时没犯错,我是无法惩处你滴。”潜台词则是,等你犯错误了再来收拾你。
  
      刘文静被逼无奈,只有服软道:“那下官去办差了。”高清尘提醒他说:“我一直在外筹粮,从没回过建州,更没有见过你,几万大军都可以给我作证,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这句话彻底把刘文静整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刘文静反而不想走了,他仔细打量着高清尘,好半天才说:“难怪汉王殿下说你是只老狐狸。”高清尘吃吃笑道:“老狐狸谈不上,以势压人还是会滴。”
  
      刘文静也笑了,说:“汉王殿下说我斗不过你,我原先还很不服气,现在算是彻底的服了。”
  
      高清尘神秘地一笑:“外面肯定有不下五百名民壮等着我吧?”刘文静吃惊不小,瞪大了眼睛,大张嘴巴,楞了!
  
      高清尘悠闲地说:“其实啊,我还知道,你早就从一些富商手里收了不少粮食,只是都囤积在那些商人的粮仓里面,是也不是?”刘文静傻上加傻。
  
      高清尘漫不经心地说:“你刘文静可真是胆大包天啊,竟然敢假借我的名义去敲诈勒索那些粮商,回过头来还要让我替你背这口黑锅,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刘文静傻了眼,开始悔恨没听汉王的话,他想给高清尘一个大大的难堪,为汉王出一口恶气。
  
      高清尘喝了口茶说:“出气事小,给汉王惹了大祸才是你的罪过,不给你点教训,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限你三日内将粮食运到何帅的大营,否则的话,别怨我翻脸不认人。”他拂袖而去,刘文静本想算计这只狐狸,却反被他给套了进去,现在真是悔恨嫌晚。
  
      高清尘带着小武悄悄出了城,马车就在城外三里铺等着,他上车后,十分放松地顺势一躺,酣然入梦。无事一身轻,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事情做,现在地方政务有刘文静处理,军务有何敬洙,粮食摊到了刘文静的身上,无事可做最舒服。
  
      马车沿着建州至尤口关的官道向前疾驰,高清尘轻轻撩起窗帘,江南壮丽的山河尽收眼底,贴身侍卫严密地守护在马车四周。高清尘自己叹息着,两年前他虽然有弟子,有钱财,但却不象现在大权在握一呼百应,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他正在心驰神往之时,车厢外传来急促地敲击声,小武的声音应声而至:“先生,恐怕情况不妙,前方沙尘四起,象是大队骑兵冲锋而来。”
  
      高清尘心中一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老何那边出事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那里有数万大军镇守,关隘若被破,他肯定会接到战报。
  
      高清尘思索片刻,赶紧令小武掉转马车往建州城退去,然后他吩咐身边的三名侍卫赶紧快马返回建州报警。
  
      这乘马车不是高清尘特制的那辆,车轴根本受不了剧烈的震动,“咔嚓”一声,轮轴忽然断裂。此时,后面的追兵越追越近。
  
      小武焦急地说:“先生,的确是闽军的骑兵,我带您上马。”前面正好是个三岔路口,他背着高清尘乘马脱离车队,向左边疾驰而去。
  
      侍卫们都知道高清尘若是有闪失,他们这些人全都得满门抄斩,也都拼命奋力吸引开闽军的追兵。
  
      闽军骑兵追到三岔路口时,为首的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将领轻勒缰绳,指示亲兵搜查倒在路旁的马车。
  
      亲兵仔细搜查过后,报告说:“启禀将军,这是找到的东西,请您过目。”那将军看了看亲兵递过来的一卷东西,顺手交给身边的一位儒生装束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翻看之后,双目同时一亮,大叫道:“咱们运气真好,前面的是唐国的建州刺史高清尘,我们若是捉住了他,可真是奇功一件,哈哈!”
  
      左边是条小路,可以去沁州,右边是大路,直指建州,李文天问道:“赵先生,我们该向哪边去?”
  
      “我觉得我们应该兵分两路了。”赵先生笑着说。
  
      “赵先生,咱们的主要任务可是袭击建州的第一重镇建州。”狼牙将军李文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赵先生轻轻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观察到右边的这群人奔跑之间杂乱无章,很显然监军高清尘并不在他们这边。”
  
      李文天一心想的是奇袭建州,那可是盖世奇功,他正在犹豫不决,赵先生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说:“要不这样,你去袭击建州,我去捉那个监军。”
  
      狼牙将军李文天能够被李仁达派来偷袭唐国的后方,也是位灵活机变的大将,他稍微盘算了下,对赵先生说:“那就麻烦先生你带上一千兵马去追左边,我按照既定计划去袭击建州,得手以后我们就在建州会合。”于是,兵分两路分头行事。
  
      赵先生闻言大喜,他自从投了闽军后,还从未单独领过一支军队执行任务,他心说,非要生擒活捉了高清尘不可,让李仁达看看他张无妨的本事。
  
      狼牙将军李文天是李仁达最信任的心腹大将,作战勇猛,难得的是极富智慧,是位文武双全的虎将。
  
      因为何敬洙防守得滴水不漏,李仁达只得另想办法,赵无妨正好熟悉建州边境的地形,知道一条猎人小道。李仁达大喜,接受了他的意见,派李文天带领一万精骑,从小路越过山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杀到了一马平川的建州平原,途中非战斗减员达到了三千多名,马匹的损失更是可观。
  
      先生真名叫赵无妨,原本是幽州人氏,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与唐国仇深似海,逃到建州躲了几年,后来实在无法,把心一横干脆投了闽军。
  
      赵无妨身怀惊世雄韬,不过短短几年就受到了李仁达的欣赏,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高清尘心中暗暗叫苦,他万没想到,第一次遇见敌军,就身陷险境。他过惯了舒适的生活,突然被小武背在马背上逃命,这个滋味可是极不好受,可是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有留得青山在,什么都好说。
  
      闽军马快,他们则是一骑双驮,追兵越来越近,小武急得直冒汗,他大声说:“先生,你骑马先走,我来断后。”高清尘被狂奔的骏马颠簸得头昏脑涨,痛苦地呻吟道:“小武啊,你狠狠刺一下马的屁股,让这个畜生跑得再快些。”小武化手为刀,斩去一小半马臀,骏马吃痛,狂嘶一声,奋蹄疾驰,一下子就拉大了与追兵的距离。
  
      赵无妨瞥见路上的滴滴马血,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受伤发狂的骏马虽然跑得快,但不能耐久,待得马力衰竭的时候,就是高清尘束手就擒之际。
  
      高清尘虽然熟读兵书战策,但这毕竟是第一次遇到强大的敌人追击,所以被小武抱上马背时,脑中竟然是一片空白。至逃了一段路途之后,他渐渐醒过神,开始思索救命的对策。
  
      附近都是丘陵,即使有山也不高,看烟尘就知道,追兵至少有数百人,搜个把小山头,完全不成问题。
  
      怎么办?
  
      高清尘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身处绝境的艰难,死亡离他竟然如此之近,他晃了晃头,力图排除杂念,集中心思考虑逃命之法。
  
      小武感觉到身下的骏马明显在减速,四只马蹄虽然拼命地奔跑,但失血过多的健马肯定支持不了多久。
  
      突然胯下一软,骏马再也控制不住平衡,倒向地面,小武抱住先生,腾空而起。
  
      就在上升势头逐渐衰竭之时,小武无意间发现路边有个十分隐秘的山洞,离地大约十丈,洞口被藤蔓自然地遮盖着。由于角度问题,只可能从洞口上方看到,而下方则是无法发现的。他来不及多想,身形一转,右手已经已攀在洞口上的藤蔓上,微一用力,两人藏进了山洞。
  
      赵无妨带着追兵没用多少时间就赶到了骏马倒地的位置,他没看倒地的马,而是十分专注地打量起四周的地形。
  
      赵无妨心中有数,没有马,目标肯定走不远,剩下的事情只是如何尽快地将他们搜出来。
  
      道路两旁是一片规模不大的树林,道旁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爬满了青藤,厚厚的苔藓布满整块大石,丝毫也没有被人攀爬过的痕迹。
  
      赵无妨指挥部下四面散开,把那几片树林给围得水泄不通,赵无妨亲自巡视了一遍,最终确信敌人无法逃出包围圈,他才放下心来。
  
      敌人已经入网,插翅也难逃。
  
      赵无妨始终觉得那块巨石透着几许古怪,他走到石下仔细向上观察,突然手一挥,一名闽军骑兵马上弯弓射出一箭,箭如流星穿月,“叮”的一声击在巨石上,坠落于巨石之下。
  
      赵无妨还是有些不放心,伸出五指,重重地指向巨石,一时间乱箭齐发,利箭如雨。赵无妨睁大了眼睛紧紧盯在巨石之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手轻轻放下,箭雨随即停止。
  
      赵无妨让人进树林去搜,他吩咐,最好是捉活的,五百名骑兵纷纷下马,一个挨着一个往树林里搜去,另外五百名骑兵则将四周包围起来,一旦发现有人突围,马上予以追杀。
  
      山洞不大,有些潮湿,大小正好容下两人,多一个人都藏不住,小武卷曲着身子护在高清尘身前。
  
      高清尘喘息稍定,看清楚了洞内的情况,不由暗道侥幸。他透过藤蔓的缝隙看见赵无妨全神贯注地观察巨大石,心情十分紧张,生怕他看出破绽。他十分清楚,以他的官方身份,完全没有被俘的可能性,一旦脱不开身,必须以身殉国,否则万古骂名必将伴随他流传后世。
  
      突然,身后的高清尘浑身一阵剧震,他中箭了!
  
      也许是巧合,一支散射的利箭,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狠狠地扎进高清尘体内。
  
      高清尘对于剧痛没有丝毫抵抗力,张大了嘴巴就要呼痛,小武的熊背死命顶住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发声,才一会高清尘就疼晕过去。
  
      小武心如刀绞,身子却纹丝不动,若是再漏几支箭进来,先生恐怕就很难说了,他不敢多想。
  
      眼看着死神狞笑着逼近,箭雨却忽然停了,小武瘫软在洞内,若赵无妨再坚持一会,一个奇功肯定唾手可得。
  
      世事真是难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小武稍微缓过劲,马上转身照顾先生,他一看见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老天,那支冥王之箭从先生的肋下射入,锋利的箭头斜着透出,箭杆倒有小半在先生体内,鲜血汩汩地淌了一地。
  
      小武含着热泪用棉布堵在伤口处,掏出怀中的一粒黑丸,塞进先生的嘴里,让他咽了下去。
  
      赵无妨带着亲兵把整片树林搜了个底朝天,他边搜边采取心里战术,自报姓名,并称只要高清尘出来投降,一定不会为难他。
  
      但赵无妨始终没有发现猎物的踪影,他仰起头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这里是唐朝的腹心之地,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到大股唐军。但他又不希望已经到嘴边的猎物逃出生天,把心一横,准备下毒手。
  
      赵无妨带着大队人马撤出树林,然后吩咐身边的亲兵说:“准备火把,从东、南、西三面放火。”不久,熊熊大火已经在树林中升起,赵无妨带着人牢牢地守在了北面,只要猎物出现必然逃不过他的毒手。
  
      刺鼻的浓烟飘进山洞,小武大惊,游目四顾,只见三面火焰漫天,浓烟四起,空气中飘散着浓厚的硫磺气味,石洞正好处于树林的中心地带,烈焰冲天的大火,迟早会烧到这里来。
  
      小武不敢怠慢,悄悄溜出,顺着藤蔓爬下巨石,然后手脚并用攀上一棵参天古树,仔细观察后,他发现,赵无妨真是恶毒,三面放火不说,居然四面都埋伏了弓箭手。
  
      若是他独自逃生,那肯定没有问题,可是小武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死神再一次逼近,而这次与刚才相比,形势更加险恶,连九死一生的机会都没有,面临的是个死局!
  
      明知必死,小武反而镇定下来,他正准备从树上下来,突然发现了一只山猴蹲在不远处,满是恐惧地看着他。
  
      小武叹息一声,看来命中注定要丧身此地,连野猴都难以逃生,何况他现在已经是贼去楼空的状态。
  
      小武顺着枝干往下滑,那只野猴狂吱几声,窜上了主干,竟然再也看不见踪影。
  
      这个惊人的发现使小武眼中狂冒绿光,他手脚并用,马上爬到刚才野猴消失的地方,乖乖,他发现树干居然是空的,而野猴也早已不见踪影。
  
      小武灵光一闪,当即将高清尘紧紧绑在身上,又爬到古树之上,从山猴刚才下去的地方纵了下去……
  
      赵无妨在树林外等了很久,眼看着烈焰已经封锁了北面的出口,却还没见到高清尘从里面出来投降,他叹息一声,心说,如果唐军都象这个高清尘一般英勇,那么李仁达恢复闽国的图谋必将成空。
  
      如此大火肯定会惊动附近的驻军,赵无妨远远看见一名斥候拼命狂奔而来,心知唐军来了,他乃是刚毅果决之人,翻身上马,带着几许遗憾快速撤离险境。
  
      小武跳下树洞之后,双手双足支在洞壁,缓缓下行,足足爬行了半个时辰之多,还没到底部。小武心说,这古树只怕活了几千年都不止,树大根深,何处是个头啊?
  
      脚尖终于挨到了硬物,小武已经精疲力竭,右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小武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仔细打量起四周,他发现,右边有个洞口,里面漆黑一团。
  
      小武心说,真是倒霉,上面是冲天大火,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地底,老天可真会招待人。
  
      小武顺着洞口往里爬,甬道实在很漫长,足足爬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达到最尽头,一旁有个破口。小武估计那只野猴就是从这个破口处逃生的,因为一路上并无其他的出口。
  
      小武将先生轻轻放下,度了一口真气过去,先生缓缓醒来。高清尘刚睁开眼睛,就瞧见小武焦急的眼神,他觉得肋下疼痛万分,似刀扎又似针刺,他呻吟一声,用手抚住患处,喘息着问道:“小武儿,我们这是在哪里?”
  
      小武欢声道:“先生,我们现在已经脱险。”高清尘觉得胸闷难受,忍不住咳嗽一声,一大口鲜血狂涌而出。小武赶紧替他扎紧了伤口,高清尘觉得好受多了,他缓慢转过头,看见了小武苍白无血的脸色,心如刀割,他说:“武儿,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等出去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再仔细检查下伤势。”
  
      小武向来不敢违拗先生的意志,他抱起先生穿过洞口往前走。当重见天日之时,小武禁不住仰天长啸,万死之局变为劫后余生,实在是令人快乐。
  
      高清尘也是喜笑颜开,他初次掌兵就被敌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教训实在是十分惨痛,他调侃道:“昔日有个落凤坡,如今这里险些成了落尘坡了啊。”小武咧嘴笑道:“先生,吉人自有天象,过个八九十年再落尘不迟。”
  
      高清尘爱怜地看着小武,有徒如此,何其幸甚?
  
      师徒二人开过玩笑,高清尘分析目前的局面,闽军骑兵竟然能够深入建州平原,那么首屈一指的目标便是建州第一重镇——建州。
  
      小武重新把先生负在背上,如风驰电掣般奔向五十里外的柳兴堡,那里驻有三千常民壮,守将是高清尘从京师带来的参将苟名高。
  
      苟名高看见浑身是血的高清尘,吓得七魂出窍,他一边吩咐亲兵去召军医,一边亲自把高清尘扶上担架,抬进了他的将军府。
  
      高清尘的马车内本来带有常备的药物,可惜逃命的时候没来得及拿,随军郎中姓胡,他手上治疗外伤的药物十分齐全。在帮高清尘清洗了创口之后,高清尘拿出几颗黄色的药丸,让胡郎中用少量的温水化开,敷在箭伤患处。
  
      高清尘又服下了大量丹散,然后盖上被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苟名高从小武的口中得知闽军骑兵居然出现在建州平原,他的第一反应是肯定边境地区出现了秘密通道,他在建州从军多年,熟知尤口关地形之险要,防御体系坚固异常。只要不出内乱,绝对不可能被以骑兵为主的闽军攻破。
  
      行军打仗的事情小武不懂,他轻松地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先生的医术高明,他十分放心。
  
      苟名高属于粗中有细的将领,他敏感的察觉到渗透进来的闽军骑兵是想偷袭建州,一旦得手必然会造成建州大营一片大乱,何大将军肯定要派兵回援。
  
      第二天一大清早,高清尘从熟睡中醒来,他下意识地摸摸伤口,轻轻按压,患处已经不如昨日那么疼痛。
  
      小武那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问他道:“先生,感觉好些了吧?”
  
      高清尘点点头说:“扶我起来。”小武抽出一床被子垫在他的身下,让先生舒适地靠在床头。
  
      高清尘脑中十分的不平静,可以说是惊涛骇浪风起云涌,真实的也是残酷的战争,使他深刻领会到精锐骑兵的巨大杀伤力和破坏性。
  
      他第一次触敌,就差点壮志未酬身先死,能够活过来,多亏了忠心耿耿的小武儿,但好运气不可能时刻光顾。他轻轻摇摇头,战争必须要亲身经历过之后,才会知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的真正含义,教训深刻啊。
  
      他问道:“小武儿,你把昨天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记得要一字不漏。”小武的记忆力出众,他把昨天的事件整个的还原了一遍。
  
      高清尘的眼中不时闪出异光,他听说赵无妨居然从三面放火,却要四面设伏,不禁扼腕叹息道:“此人的心机之深,心肠之狠毒,真是世所罕见,我们能活着逃出那片树林真是侥幸啊!”小武也觉得很有些运气成分。
  
      高清尘把苟名高叫来,问他:“这里离建州多远?”
  
      苟名高回答说:“一百余里。”
  
      “那么咱们这里距离尤口关多远?”
  
      “一百五十余里。”
  
      “尤口关距离我和小武受到袭击的地方多远?”高清尘故意考验苟名高。
  
      “具体的地名我不清楚,但应该大约是一百余里地。”
  
      “好,我们继续驻扎在这里恐怕难以立功,那么怎样给猖狂的闽军以迎头痛击呢?”
  
      “高公,末将以为定是闽军发现了边境的不明小道,从那里渗透过来了。”
  
      “那么你知道怎么找到那个缺口么?”
  
      苟名高摇摇头说:“边境线绵延上千里,末将一时还没想到是那里出了问题。”
  
      “你可愿意跟随我去杀敌?”苟名高浑身一震,眼冒杀气,大呼道:“末将早就憋出病来了。”
  
      高清尘又问:“本城共有多少兵马……”
  
      苟名高未等高清尘问完,他就抢着说:“本城共有四千五百兵马,其中骑兵五百,步军为一千,另外还有我训练的三千民壮。”高清尘十分欣慰,平时训练的用来抓强盗的民壮,现在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高清尘下令道:“苟名高,你率领本城的所有兵马,记得多带弓箭、干粮以及放火之物,跟我去收拾闽贼。”
  
      苟名高跟随汉王作战多年,别看年纪不大,也算是建州大营的老人,他早就盼望着上战场,也从没有停止过作战的准备工作。
  
      小武一手控缰,纵马狂奔,高清尘舒服地靠在他的怀中。苟名高派了四名精通骑术的亲兵,每名亲兵都是一人双骑,一旦驮着高清尘的马跑累了,就会随时有一匹渴望狂奔的骏马接替上来。
  
      高清尘非要亲自前来收拾赵无妨,小武拗不过他,高清尘心想,此等深仇大恨若不亲自报复,怎么能够消除心头之痛?
  
      高清尘知道大唐的骑兵整体素质赶不上闽军,而且苟名高的骑兵偏少,即使去救援建州,也恐怕挡不住赵无妨逃走,所以他干脆决定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带人埋伏到赵无妨摸进来的那条小道上。
  
      苟名高无意中看到了闽军骑兵的蹄印,马上恍然大悟,高清尘真是高明,现在只需要顺着蹄印一路寻过去,肯定可以找到目标。
  
      高清尘把手一挥,大队人马一拥而上,占领这座不大也不小的山谷。这座山谷真是隐秘得很,若非小武在前面打头阵,只怕大队骑兵早就被赵无妨留下的闽军给发现了。
  
      高清尘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令道:“苟将军,你安排所有的官兵,务必从头到尾把这座山给我整个地搜一遍,尤其要注意那些长满青藤的所在,以及大树之上,山洞之内。斩首一名者,赏钱十贯。”苟名高心中大喜,待在后方的他们根本没有立功受赏的机会。
  
      高清尘心说,赵无妨啊,赵先生,这次我看你往哪里逃?
  
      不出高清尘所料,捷报接二连三地传来,毕竟小武一个人不可能把这么大一座山给搜个遍,高清尘心知肚明,狡兔尚且三窟,何况赵无妨这种奸雄呢?
  
      李文天的铁骑接近建州之时,高清尘的侍卫们都被他一一追上,被杀得一干二净,沿途遇到的所有唐人也都被屠杀殆尽。斥候去侦察建州城的时候,居然发现城门紧闭,城上士卒林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景象。
  
      李文天心说,我这么隐密地偷袭,难道都已经被唐军发现了不成?他开始犹豫起来,建州城可不比一般的小城,城高十八丈,护城河都有五丈宽,何况城内至少驻扎了不下五万唐军。他手里的人马才一万多人,而且还都是骑兵,根本没有攻城的器械。
  
      李文天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沿途所经之地,凡是能说话的动物都被杀光了,他知道,现在发起强攻肯定不可能拿下建州,必须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摸上去,才有一丝可能性。
  
      他这一耽误,苟名高派来的六位信使就分别从东、北、西三门进了城,而从南门过来的两位信使都被李文天给截杀了。
  
      李文天手里捏着苟名高的军报,暗叫侥幸,他说,幸亏老子是绕到了南门,否则,这一次深入建州平原,只怕有来无回了。
  
      何敬洙接到信使的警报时,大惊失色,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淌,连手上的军报全部湿透了,他都搞不清楚。
  
      他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老子真是吉人自有天象,若不是刘文静那个王八蛋又是送礼,又是作揖,老子才不会装出这副兵临城下的模样。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敌人来偷袭,真是万幸啊。”他传令下去,全军紧急集合,上城备战。
  
      李文天听见城内的集合号,心知不好,正好赵无妨赶来与他汇合。赵无妨听说了目前的局势后,建议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赶紧撤退,否则一旦被唐军合围,我们就要全军覆灭了。”李文天十分沮丧地带着人赶紧往回撤。
  
      李文天跑快了一步,何敬洙亲自率领的五万精锐,已经从四面压了过来。赵无妨派出的斥候抢先一步发现了唐军的主力,他们仓皇地从即将合拢的包围圈中逃出。
  
      黄泉率领的两万唐军死死咬住了李文天,李文天觉得必须要反击,他带领五千精锐铁骑,突然掉转马头,杀了一个回马枪。两支锐利无比的锋矢对撞在一处,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纠缠在一起,死战在一处。
  
      李文天兵精,黄泉兵多,一时间难分胜负。赵无妨真是胆大包天,他带领的一千骑兵不但没有逃跑,反而率军绕到了黄泉的阵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是唐军并未就此溃败,而是咬紧牙关拼死力战,一心只想拖住他们。
  
      黄泉根本不在乎部队的损失,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情,拖住敌人就是胜利,赵无妨面对如此强悍的唐军,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派人通知李文天,赶紧脱离战斗。
  
      如果有人在半空中俯视大地的话,那么就会发现地面上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万马奔腾如雷,刀枪相击之声如铿锵之乐曲,闽军骑兵的唿哨声,垂死者的哀吟声,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真实写照。
  
      杀得兴起的李文天,一刀将一名唐军校尉连人带马劈作两半,四周的唐军面露怯色,李文天故意把弯刀上的鲜血抹在脸上,那副模样简直就是魔神下凡,唐军攻势稍稍一缓,李文天趁机带着人脱离了纠缠不休的唐军。
  
      李文天边撤边埋怨着,要是李仁达能给他三万铁骑就好了,那么他就根本不需要撤退,会转而去袭击唐军腹地的村庄、城市、粮仓,定要闹得懦弱的唐人鸡犬不宁惶惶不可终日。
  
      在出发前,何敬洙的屠杀令已经下达到了各级将领手里,对侵入建州平原的闽军务必一网打尽,绝不受降。无论闽军从谁的防区脱逃,该军主将一律军法从事。
  
      监军营也分成了许多支,他们弯弓持刀守在各军的身后,胆敢临阵脱逃者,不须审问,一律就地正法。
  
      李文天毕竟人少,大队唐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可以让李文天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但他们离赵无妨命名为“鹰愁涧”的山谷也越来越近。
  
      赵无妨率先来到谷口,他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谷顶传来一长三短的布谷鸟叫声,他心中一松,指挥大军进谷,但山谷道窄只能并行二骑,他马上改变策略,命令以三骑并排为队列,快马扬鞭撤离险境。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李文天见撤退的速度太慢,就对赵无妨说:“先生,看这样子,我们要全部撤退很难,请先生带人守住山谷,我先去冲杀一阵,争取时间。”时间不等人,赵无妨只得同意。
  
      李文天聚集了两千骑兵,掉转马头又杀向唐军,赵无妨则把全军的弓箭都集中起来,他带着一千人,驻守在谷口,以便接应李文天撤退。
  
      闽军骑兵在如此狭窄的山谷中纵马奔驰,竟然如履平地,站在谷顶的高清尘不由得叹息一声,心说,这才是精锐,照这个架式,若非山谷已经被他布下重重陷阱,那么赵无妨只需要坚守一至二个时辰就可以带着全军安全撤离。
  
      唐军如一把大伞,从几面围了上来,何敬洙也已经发现闽军想溜,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总攻击令,只有两千人的李文天马上顶不住了,他不敢恋战,拨马就撤。
  
      闽军官兵们都知道,落在唐军手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有眼尖的士兵早就发现,包围上来的唐军只要发现闽军的伤兵,当即就会补上一刀,绝不留活口。
  
      李文天冲到赵无妨身边,他发现绝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冲进了谷口,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翻身下马,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水壶一饮而尽,虎掌一抹嘴角,粗豪的说:“他奶奶的熊,这些唐军只会以多欺少,老子若是有三万铁骑,非踏平了这些傻蛋不可。”
  
      赵无妨也觉得这次能全身而退,实在是奇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捉住那个高清尘。
  
      不大的工夫,唐军已经近在眼前,李文天留下了五百名弓箭手垫后,然后一跃上马,和赵无妨两人并肩冲进山谷。“鹰愁涧”地势险要,夹在两座大山之间,易守难攻,即使唐军人多也占不了丝毫便宜。
  
      何敬洙看到闽军快速离开,心急如焚,除了严令前方将士冲锋外,只能干瞪眼。
  
      苟名高带的人马都隐蔽得很好,赵无妨一直都没发觉,山谷上居然有唐军的伏兵。
  
      闽军已经全部进入了山谷之中,唐军也到了谷口,高清尘一看时机已经成熟,下令道:“攻击!”
  
      闽军的一名俘虏被小武推下了山谷,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鹰愁涧”,赵无妨一惊,大呼不好。
  
      无边的滚木巨石象瀑布似的直落而下,一眨眼的工夫就堵住了出口,断绝了闽军逃生的最后一丝希望。火箭如雨点般射下,狭窄的山谷中完全无法躲避,那根本不是箭,简直就是死神夺命的魔爪,不断吞噬着闽军勇士的生命。
  
      整座山都在不停地颤抖,谷中浓烟滚滚,燃起滔天的复仇烈焰,一阵狂风吹过山谷,地狱之火在将这里变成火海后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去。
  
      滔天的烈焰汇聚成一条巨大的火龙,肆意收割着闽军铁骑的生命,山谷中成了人间地狱。惨叫声,哀号声,呼救声,哭泣声,声声入耳,过惯了铁血生活的苟名高,也从没见过此等惨景,手里的火药桶缓缓放下。
  
      赵无妨十分熟悉山谷中的地势,他一发现形势不妙,赶紧拼命往前冲,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老天啊,赐给我时间吧。他知道如果出不了山谷,必然会被烧死,他必须赶在火神彻底发怒之前赶到目的地。
  
      李文天在队伍的尾部,前面刚一乱,他就清晰的感觉到,死在这里将成为他的宿命。他想与其被烧死,不如杀回来多赚一些人命做本陪葬。
  
      可惜,这已经成为痴心妄想,守在山口的唐军弓箭手分为十几拨,箭雨如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任李文天如何勇猛,也终于被射成了箭球,杀身成了仁。
  
      赵无妨一路劈死无数挡住去路的闽军,眼看就要到达他的目的地,前面却是一片熊熊烈焰,血肉之躯莫说冲进去,就连稍稍接近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无妨凝聚起来的全部精气神在刹那间涣散殆尽,他仰天长叹,吼叫道:“天要绝我赵无妨啊!”
  
      漫山遍野的烈火即将吞噬整个山谷,火舌已经开始舔拭赵无妨的衣襟,他双目垂泪,把眼一闭,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英雄也有穷途末路之时。
  
      突然,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瓢泼大雨如水银泻地,铺天盖地而来。赵无妨张大了嘴巴,任雨水灌入喉中,心中一阵狂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烈焰虽猛,但也不敌倾盆暴雨,火势渐渐消退,终至完全熄灭。
  
      赵无妨夺路而逃,他跑进一堆怪石之间,转眼就不见踪影。
  
      高清尘站在山顶上,袖手而立,雨后的山顶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新,但令人遗憾的是,山谷间充溢着焦糊难闻的恶臭。此时此刻,他深切的体会到战争的无情与残酷。一把大火烧光了树木,也替死神收获了无数生命,给他的震撼实在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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