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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9 青楼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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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清倌人姓顾,单名曰盼。
  
  唱曲只是开胃菜,一曲之后,即行酒令。谈诗论赋一番,再度献唱,而且是大唱!
  
  从洪武朝到宣德朝,官妓以大唱为主,不会大唱没资格称名妓。
  
  大唱不仅需要丝竹伴奏,还得有行头装扮,辅以背景道具,可理解为戏剧。但又跟后世的京剧不同,它没有角色脸谱,演员行头更日常化。有对白,有唱词,也有表演,整体表演形式更像西方歌剧。
  
  大唱主要表演杂剧,《窦娥冤》、《西厢记》之类便是了。
  
  明初严格来说是禁止私妓的,只有官妓具有合法性。至明宣宗时期,京官下班之后,经常把官妓带回家,三五成群开派对嗨皮。当时的都御史刘观,出门都要带着艺伎;户部郎中萧翔干脆不理政务,每天都狎妓宴饮取乐。
  
  面对这种情况,明宣宗直接把官妓禁了。失业的官妓变成私妓,民间青楼从此兴起,碍于禁令又不敢大唱,于是名妓们纷纷改为小唱。
  
  小唱不需要舞蹈,不需要道具装扮,相当于明代的流行歌曲。
  
  明宣宗一死,官妓和大唱死灰复燃,但私妓和小唱却蔚然成风。到如今,大唱多在比较正式的场合表演,而文人狎妓则以小唱为主。
  
  眼下这位顾倌人,唱的是改良版《汉宫秋》,选取其中一个片段,只表演王昭君离开长安的故事。
  
  “好高!”王渊叹道。
  
  顾倌人全程蒙着面纱,看不清长啥样,给人最直观的印象便是身材高挑,王渊估算其至少有一米七五以上。
  
  黄峤拍手赞叹:“难怪芳名顾盼,果然顾盼生姿!”
  
  王渊也被那双眼睛给电到,在刹那间竟有心动的感觉。
  
  以前在聚贤楼遇到的李倌人,长得只是耐看而已,并且气质清冷朴素,纯粹靠歌声吸引顾客。
  
  此刻这位顾倌人,歌声稍微逊色,但那双眼睛太厉害了。明明蒙着面纱,却用眉目传情,让人下意识认为她是绝代美女。唱散曲时眼神妩媚,唱杂剧时却楚楚可怜,仿佛王昭君转世再生。
  
  她只视线一扫,就如同跟所有人对话,哀怨的眼神似在求救,直接把王昭君给演活了。
  
  王渊只能感慨:不愧是京城花魁,仅凭一双眼睛就堪称妖孽啊。
  
  这还不算完,酒过三巡之后,顾倌人再次表演。
  
  她已经喝得微醺,醉眼朦胧之下,双眼似乎带着氤氲雾气。而且,她还换了一身戎装,背上斜插两把长剑,小蛮腰被腰带勒得盈盈一握。
  
  众人把席案散开,中央摆放一只矮几,长二尺、宽三尺而已。
  
  顾倌人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脚准确踩到矮桌上,并在空中翻腾时拔剑出鞘。
  
  “好!”王渊不由鼓掌喝彩。
  
  丝竹声起,鼓声大作,顾倌人便在方寸之间跳起剑舞。
  
  有好几次,她都半只脚踏在桌子外边,仿佛表演失误要摔下去,却每次又轻松自如的化解,看得客人们心惊胆战。她手中双剑更是化作团团光影,配合着柔韧的腰肢,将刚与柔完美结合到一起。
  
  户部主事曾屿不禁吟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首诗吟出来,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让顾倌人的表演更加惊艳。
  
  剑舞完毕,掌声雷动,就连王渊都忍不住再次鼓掌。
  
  杨慎亦是心动不已,问道:“姑娘何不摘下面纱?”
  
  顾倌人收剑回鞘,抱拳说:“恐难从命,小女子尚未出阁。”
  
  女子嫁人称为出阁,而名妓出阁嘛,大家应该都懂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喜异常,俱都生出别样心思,却又不好跟杨慎争抢。
  
  杨慎扭头看向王渊,王渊只是喝酒,他对名妓没兴趣,只是稍微欣赏对方的剑舞而已。
  
  杨慎问道:“姑娘籍贯何处?”
  
  顾倌人道:“教坊司。”
  
  “我是问原籍。”杨慎道。
  
  “不提也罢。”顾倌人颇为高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杨慎再问:“如何才能让姑娘摘下面纱?”
  
  顾倌人冷笑道:“以杨首辅之势,杨公子强令教坊司即可。不但能让我摘下面纱,还能让我自荐枕席,不费吹灰之力耳。”
  
  杨慎瞬间尴尬无比,被当场怼得说不出话来。
  
  顾倌人收起冷笑,认认真真对杨慎说:“还有一种方法,杨公子帮我脱籍,然后明媒正娶把我娶回家。”
  
  这就是痴心妄想了,杨慎真敢那样做,怕要被杨廷和打断腿。
  
  王渊倒是有些好奇,问道:“姑娘如此守身如玉,真的能守住吗?”
  
  “唯死而已。”顾倌人答道。
  
  如此守节名妓,若只求脱籍为妾,王渊或许还能帮她赎身。但她偏要明媒正娶,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有那本事的不会娶她,愿娶的又没那本事帮她脱籍。
  
  而且观其言行,必为坚毅之辈,别想着凭借才学将其折服,也别想着通过甜言蜜语就让她爱慕。
  
  顾倌人把双剑往桌上一拍,说道:“诸位皆为仕宦名流,或许可以逼迫教坊司让我出阁,但出阁之日,便是我自尽之时。我劝诸位收起别样心思,若想听曲,我唱便是,喝酒、剑舞也可以奉陪!”
  
  “哈哈哈哈,”户部主事冯驯哈哈大笑,“如此奇女子,怎可亵渎?我敬姑娘一杯!”
  
  众人纷纷敬酒。
  
  杨慎也只得收起心思,恢复正人君子形象,问道:“姑娘可懂辞赋?”
  
  “只是略懂,”顾倌人说,“我不怎么喜欢读书,倒更喜欢纸上谈兵,杨公子愿意跟我谈兵事吗?”
  
  杨慎被郁闷得不行,摆手道:“罢了。”
  
  黄峤指着王渊,笑道:“我妹夫知兵,你们可以谈兵事。”
  
  顾倌人立即说:“王二郎战无不胜,我又不傻,怎会班门弄斧?”
  
  众人闻之绝倒,文也不比,武也不比,这位名妓好难伺候啊。
  
  顾倌人似乎对自己的剑法很自信,说道:“我倒是可以跟王二郎比试剑舞。”
  
  王渊也不惯着,当场拒绝:“我只会杀人,不会跳舞。”
  
  “那就比杀人,”顾倌人说,“你我在此论剑,或我杀了你,或你杀了我。”
  
  杨慎连忙劝阻:“元宵灯会,何出此血腥之言。”
  
  顾倌人根本不甩杨慎,拔剑指着王渊:“敢是不敢?”
  
  王渊摇头道:“你这不是比剑,你这是在求死。就算你能用剑杀了我,妄杀朝廷命官,终究还是个死罪。”
  
  “死又何妨?”顾倌人冷笑。
  
  王渊叹气说:“我虽然不是好色之徒,但颇为欣赏姑娘的剑舞。你若坚贞不屈,我帮你赎身脱籍便是,何必一心求死呢?”
  
  顾倌人道:“我说了,我不会与人做妾!”
  
  “我也没说要纳妾啊,”王渊笑道,“你脱籍以后,可以自去。若无生存之力,在我家做佣工也可,找到合心意之人自己嫁了也行。”
  
  顾倌人愣了愣,随即又不屑道:“多谢王学士好意,但没那个必要。”
  
  王渊叹息一声,也不再劝。
  
  此女一心求死,拉不回来的。因为即便能够脱籍,也很难再嫁良人,这辈子也难逃为奴为妾的命运——其实可以嫁给无权无势的平民,但这位姑娘心高气傲,估计也看不上没本事的。
  
  气氛愈发尴尬,今日作乐之兴,已快被顾倌人给败光了。
  
  顾倌人犹豫再三,似乎感受到王渊的好意,突然问:“王学士真想看我的脸吗?”
  
  王渊回答道:“有点好奇,但没必要。”
  
  顾倌人却突然笑了:“王学士待人以诚,小女子自然投桃报李。诸位也可一观,只是莫要后悔。”
  
  顾倌人抬手去揭面纱,众人纷纷翘首以待,随即集体爆发出一声惊呼。
  
  面纱揭下,左半边脸完美无瑕,右半边脸却有一道狰狞伤疤。
  
  那道伤疤从眉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将美感完全破坏。谁都没料到,昨日选出的元宵花魁,居然是一个已经破相的女人!
  
  顾倌人却非常自豪,摸着伤疤说:“我被送进教坊司的第二天,就有管事想要强暴我。当时我打烂杯盏,用瓷片在脸上划一道口子,再顶着管事的喉咙说:你死,或者我死!哈哈,那管事居然被我吓得当场尿裤子。”
  
  无人说话,船上只剩下顾倌人的笑声。
  
  良久,杨慎突然站起来,拱手作揖道:“之前言行,有辱姑娘名节,还请姑娘海涵。”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以表达对贞洁女子的尊重。
  
  只有王渊还坐着,慢悠悠喝下一杯酒。
  
  顾倌人见状问道:“王学士被吓到了吗?”
  
  王渊笑道:“你这才多大的疤?碗口大的疤我见多了,还是我亲手砍出来的。”
  
  “确实,王学士不可能被吓到,”顾倌人点头说,“今后王学士想要听曲,或者想要观赏剑舞,可随时来聚贤楼,我只收你半价。”
  
  王渊乐道:“我还以为免费呢。”
  
  “我愿给王学士免费,聚贤楼可不愿。”顾倌人觉得跟王渊说话最轻松,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王渊盯着她脸上狰狞的伤疤,又盯着她手里的宝剑,突然说:“我倒是可以你给寻一个夫君,保证不是做妾那么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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