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癸字卷 第五十八节 何去何从,人心惟危
对于沈宜修的政治智慧冯紫英一直很看重,耳濡目染的熏陶使得沈宜修很多时候也能给冯紫英不少有价值的建议,冯紫英也很欣赏这一点。
沈宜修话语里的意思虽然隐晦,但是冯紫英却明白,这几十分拜帖中恐怕不少都是属于政治投机者,或者说是带有某些利益驱使而来的。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早就心知肚明,而且他也没有多少政治洁癖。
和自己合作的不可能都是志同道合者,虽然这个群体可能才是最忠实可靠的,但是这个群体目前太小太薄弱,相反,恰恰是那些利益交织和政治投机者这些群体数量庞大,而且能量也惊人,可能对自己用处更大。
这就是类似于统战,虽然未必是同路人,但是只要能在一定时间一定阶段大家可以有共同利益,或者说为了共同利益而行动,那么就可以携手合作。
“贤妻所言甚是有理,为夫自然明白,不过也需要筛选一下,另外既然要合作,那么也需要相互交一交底,了解了解一下各自的想法。”冯紫英平静地点点头:“该来的始终要来,不是一路人就没法走到一起。”
沈宜修见丈夫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放下心来:“还有就是公公那边恐怕也要尽早去信,虽说三边四镇公公威信甚高,但是相公去的身份不一样,怎么来把三边四镇的这一块资源用好,相公不妨多和公公商议一番,西北军若是打下山东之后,何去何从可能公公也该有考虑的计划了。”
冯紫英没有瞒沈宜修冯家未来的局面,尤其是提到过朝廷以文驭武的格局不变之下,老爹一旦拿下山东,基本上就意味着江南可以传檄而定了,就算是还要顽抗,也不足为虑了,而朝廷可能更多的要考虑如何解决好西北军这个庞然大物了。
对于自己老爹来说,如果不能给麾下将士一个满意的交待,冯家在西北的威信就会雪崩式的坍塌,甚至还要危及到冯家在大同的根基,也会影响到老爹日后在蓟辽的话语权,不能不仔细思考。
可鸟尽弓藏也是朝廷惯例,没理由在解决了江南之后,还能让你西北军保持这样一个强大的状态,而且还逗留中原江南,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若是将这样一群在中原江南见识了繁花似锦,再让他们滚回贫瘠荒凉的西北去,他们会答应么?
朝廷要考虑怎样削减,冯唐也要考虑怎么来给大家伙儿一个交待,这个矛盾必须要得到平衡,否则就会是一场祸事。
冯紫英和老爹商议过,要么就是要保持淮扬镇陈继先的一定独立性,最好就是陈继先抢先南下江南,替朝廷拿下江南,这样立下大功的陈继先如果能够在朝中找到一些代言人说话,另外表现得更为恭顺的情况下,朝廷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理由来对淮扬镇下手,这样西北军驻留中原江北的机会和理由稍微大一些。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寄希望于王子腾能在湖广继续折腾,熊廷弼在解决掉杨应龙之后看看能不能解决王子腾,如果不能的话,那西北军这张弓这条狗,就还有些用处,不至于立马拆解。
不过这些都非长久之计,始终需要给西北军找到一个去处,一个有充分理由的去处,否则这始终是一个隐患。
冯紫英考虑过西北军去处。
一是西域,也就是亦力把里,或者说现在的叶尔羌汗国。
西北军本来的敌人就是北面的土默特人和西北的亦力把里(叶尔羌汗国),土默特人今年来和大周关系还算和睦,但由于亦力把里内部时分时合,加之与西面的各方势力也是纷争不断,所以论理说西北军主要对手应该是亦力把里。
但亦力把里的地理位置太好,大周如果要想征服亦力把里,后勤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需要从内地经河西走廊将粮秣物资运到甘肃镇,然后才能谈得上出击西域。
从经济角度上来说,这是绝对不划算的,在大周的农业经济未能向工商业经济转化到一定程度上时,以大周的国力,是承受不起这种扩张的。
所以从当下局势来说,西域不是大周扩张重点,至少目前不是。
另一个去处就是辽东了。
建州女真已经成为大周心腹之患,西北军去辽东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问题还是后勤问题。
辽东镇的兵力并不差,十万大军,但是这么多年来被李成梁养成的这种内部派系,加上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守成之势,怯于主动出击,野战经验匮乏,所以辽东镇在采取守势作战时还能勉强凑合,但是要对建州女真采取攻势作战,就力有未逮了。
西北军若是要去,那么就意味着平添数万人的后勤压力,在目前辽西和辽南的陆地交通问题尚未得到改善时,辽东是承受不起这样的后勤保障压力的,除非立即采取行动来解决辽东镇的海运港口,以及辽西走廊和辽南金州卫经东宁卫(辽阳)到沈阳中卫与定辽右卫(凤凰城)的陆地交通问题。
但要做到这一点的耗费不小,冯紫英不确定内阁当下的想法如何,他们对辽东的战略始终还是处于一种模糊和矛盾的心态,对建州女真究竟该怎么应对,是继续采取现在的守势,以待时机,还是尽快集中全力给与对方以重击,又或者先解决察哈尔人,然后把蒙古人统合起来再来对付建州女真?
如果朝廷没有一个明确的战略,解决辽东问题也就无从谈起。
如果这两处都不能去,就只能考虑去南边,安南和洞乌(东吁)皆有可战的理由,这两方都是屡屡挑衅生事,大周也有征讨之意,只不过碍于当下朝局形势,都只能暂时搁置。
只不过西北军士卒一直在北地生活,在山东征战没问题,但是要去江南都有些不太适应,要去征伐安南和洞乌,只怕够呛。
想得有些远了,但思绪却又下意识地往那边想,冯紫英也知道现在自己心思还是该放在陕西这边。
养寇自重这个词儿时不时地要在脑海里冒出来,要想帮助老爹保住西北军,那么陕西这边其实还有很多可供利用的资源,就看自己如何操作。
不过从内心来说,冯紫英又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获取西北军的生存权,这要用无数普通民众性命来作代价。
接下来这两三日里冯紫英便有选择性的见了一些客人,这其中也包括如忠顺王、忠惠王介绍来的,也包括如乔应甲、韩爌、王永光等人介绍来的,鱼龙混杂,冯紫英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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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盛,听说这两日冯铿府上门庭若市,丰城胡同人满为患?”郭沁筠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抹了抹,都快要递到嘴边了,又放下了。
“嗯,的确如此,二十二岁的陕西巡抚,前所未有,震古烁今,听说是齐永泰说服了李三才,最终才让叶方二位同意。”周培盛也是感慨不已,“如果不出意外,此子十年之内便能入阁,还会创造一次大周朝从未有过的记录,三十岁的阁臣。”
“可是他这一出京,对我们还有多大用处,其影响力会不会下降?”郭沁筠感兴趣是这个,“恭王去青檀书院的事儿虽然定下来了,但是他走之后不会变卦吧?”
“倒不至于。”周培盛摇头,“冯紫英的信誉口碑还是相当好的,但我们要的不仅仅是这个,监国才是我们想要的,皇上身体时好时坏,神志也是迷糊不清,现在最麻烦的就是不确定皇上这个身体能坚持多久,但我们却只能按照最近的方式来争取,所以我们要想赢得北地士人的认可,还得要靠他。”
“可是他马上就要走了,一旦离开,我们和他联系就会非常困难,就算是他愿意帮我们,但等到信来信往,早就水过三秋了。”郭沁筠烦躁起来,丢下手中团扇,气恨恨地道:“必须要在他走之前让恭王能坐上监国之位,最起码要朝廷拿出一个轮转方略来,这样恭王才能有机会,……”
周培盛有些迟疑,“恐怕很难,冯紫英半个月内就要离京,这么短时间,能做什么?而且他现在刚要接任陕西巡抚,肯定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行,免得影响他的前程,监国之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要帮忙也只能去找其他和他相熟的北地士人,以及他的师长辈,可要让他做到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做不到,我们给不出足够的条件。”
郭沁筠身子一僵,目光变得有些恍惚,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我还要见他一面,他答应过,就该兑现诺言。”
周培盛哑然失笑,答应过?这二人私下的谈话,做得了什么数?
随便几句客套话,再添加几个理由,你还能怎么着?难道还真要为此闹翻脸不成,那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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