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嬗变
茗烟偷藏在山石间看见李纨妖娆的身段晃悠着下了山径,这才抹了一把冷汗,悄悄地走出来。
冯紫英往这边走的时候,他就远远吊着,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突然想起往这边儿走了,难道也要去看一看原来宝姑娘和琴姑娘的居所?
心中虽然纳闷儿,但是他还是小心的跟在其后。
冯紫英一直走到石山上,这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所以茗烟无奈只能钻进山石间,从岩缝石罅中钻上去,而且还不能靠太近。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还真的看到了西洋景儿,跟着来的居然是珠大奶奶?!
这简直颠覆了茗烟的三观。
怎么会是珠大奶奶?
如果是司棋或者紫鹃这些姑娘们的丫头,他也不会奇怪,甚至是二姑娘或者林姑娘要来和冯大爷幽会,那也说得过去,顶多就说是作风不谨罢了,可珠大奶奶怎么会来这里?
碰巧了,显然不可能。
虽然还带着素云碧月,但是茗烟也知道这两位是珠大奶奶的贴心人,珠大奶奶什么都不避讳这二女的。
茗烟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珠大奶奶上了山,他蹑手蹑脚的从侧翼的山石里攀爬过去,终于看到了山上那一幕,果然是冯大爷在等着珠大奶奶。
茗烟脑袋都要炸了,这二人怎么会选在这里见面幽会?
这天气也有些凉意了,也不怕受凉生病,冯大爷也太喜欢特立独行了吧,连干这种事儿都喜欢野战?
这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
素云碧月二女被赶走了,只剩下珠大奶奶和冯大爷,茗烟蜷缩着身子,死死盯着那边儿。
二人似乎在说着话,因为距离有那么远,茗烟听不清楚,但是看那模样不像是来偷情幽会一般,珠大奶奶脸色似乎还有苍白,像是被吓住了一般,也不知道冯大爷究竟说了什么。
再往后他就看见冯大爷怎么就放纵起来,一下子就把珠大奶奶按在了山石上,他心陡然狂跳,这一幕,难道冯大爷真的打算和珠大奶奶在这里演一出春宫戏?
自己若是被发现,会不会被冯大爷灭口?
茗烟心腔子都捏紧了,背上冷汗涔涔,嘴里发苦,他意识到这好奇心真是害了自己啊。
宝二爷不是说了,只要看着冯大爷去哪儿见了什么人就行了,没要求非得要盯着,自己何必这样冒险来做这种事情,到时候一旦被发现,只怕谁都保不住自己,冯大爷要解决自己只怕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
茗烟已经暗自赌咒发誓,只要今日能脱身得了,日后再有这种事情,他断断不会再掺和。
心里如此想,茗烟眼珠子却依然瞪大,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冯大爷把珠大奶奶逼到山石上躺下,但是却没有宽衣解带,而是捏了一把珠大奶奶的脸颊,这是作甚?难道是前戏?
可怎么冯大爷却放开了珠大奶奶,然后说了两句什么话,就自顾自走了,就这?!
这特么是怎么一回事儿?!
茗烟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冯大爷离开,然后似乎才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一般的珠大奶奶也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待到珠大奶奶离开,茗烟才迷惑地走到那山石边儿上看了一阵,没见着有什么异常,实在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挠着脑袋下山去了,他还得要琢磨一下,该如何向宝二爷报告。
这冯大爷和珠大奶奶在山上幽会,但是却什么都没做,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冯紫英从山径上下来沿着石径从荼蘼架外沿着溪畔一直往园子门口走,这条路就在李纨住的稻香村背后,一直走到围墙拐角处,这才折向东边儿。
过稻香村大门,绕过蓼风轩,东边是惜春的暖香坞,东南边可以走曲折竹桥进到史湘云住的藕香榭,西南边就到岫烟住的芦雪广,而一直往正南方向就可以到探春的秋爽斋了。
不得不承认荣国府在大观园的修建上是花了心思的,不但充分结合了山势水形,而且在设计上也是分配十分巧妙。
这样一座座院子和亭台楼阁沿着沁芳溪而建,让省亲别墅这一大圈建筑群落居于正中位置,西侧、南边儿这些院落基本上都是姑娘们的住处,而东侧和北面则主要是附属建筑,比如栊翠庵、达摩庵和玉皇观,比如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
除了建筑规划设计十分精妙外,在山石、溪水、草木和一些小物件的布设上亦是匠心独运,很完美地把整个大观园建筑物和草木山石溪水融合在一起,无论是哪个季节都能领略到这大观园的独特之美。
在蓼风轩门口遇到了簇拥着宝钗的这一群姑娘们,冯紫英甚至还看到了鸳鸯也在里边,这让他十分诧异。
一问才知道薛姨妈也回荣国府了,看样子元春也是要见这位姨妈的,鸳鸯就过来专门说一声。
元春已经见过了宝钗宝琴姐妹,这个时候正在和王夫人与薛姨妈叙话,所以姑娘们就先出来了。
得知姑娘们都要去红香圃和蘅芜苑那边转一圈,然后再去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去看一看。
今晚荣国府是要在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赏月,贾母她们是要在凸碧山庄的,小一辈的则更愿意在凹晶溪馆,所以索性就两边都要开赏月宴,这也是这半年来荣国府头一回如此大方,摆出如此阵势,好生热闹一回。
冯紫英和一干姐姐妹妹地打了招呼,并没有跟着她们去,姑娘们的事儿,他懒得掺和。
倒是鸳鸯却远远地留了下来,冯紫英也就笑着等着鸳鸯过来。
“爷笑什么?”看着冯紫英的笑容,鸳鸯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咬着嘴唇道。
“笑也不行么?看着鸳鸯,爷心里就喜欢,就高兴,难道不行么?”冯紫英逗弄着鸳鸯,先前戏弄了一番那俏寡妇,这会子却又有慧丫头送上门来,难怪荣国府号称千红万艳,真是此间乐,不思蜀啊。
“娘娘让奴婢来和大爷说,中午晚上都要留饭,娘娘可能还要和爷有交待。”鸳鸯白了冯紫英一眼,懒得和对方多拌嘴,越是给这位爷脸,他就越是来劲儿。
鸳鸯并不多问贵妃娘娘和冯紫英究竟有什么话,但她知道现在冯大爷和贾家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了,连二姑娘都要给冯大爷做妾了,这层关系一旦确立,贾冯两家几乎就是姻亲关系了,在这个时代,姻亲关系就是最稳定最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哦?还要谈?”冯紫英有些无奈,看样子这贾元春还是有点儿心有不甘啊,总想从自己这里套点儿什么出来,问题是自己就算是知晓点儿什么,贾家也没有资格去掺和啊。
鸳鸯诧异地瞅了冯紫英一眼,“爷好像对娘娘很不待见?”
“哟,鸳鸯你也听出来了?”冯紫英笑了笑,“是不是觉得爷很放肆?”
鸳鸯没说话,但是咬着嘴唇的表情证明了她内心的想法。
“可爷这么放肆,大姑娘却还要依然不可罢休,鸳鸯,你说这算什么呢?”冯紫英悠悠地道:“这只能说明爷占理儿啊。”
鸳鸯心中一震,冯紫英继续道:“大姑娘心是好的,但是却忽略了当下贾家不是几十年前一门双国公时的贾家了,时移势易,就不能再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做事儿了,爷这个人爱说实话,就不讨人喜欢,但是大姑娘是聪明人,虽然一时间恼怒,但沉下心来,还是能想明白的。”
鸳鸯似懂非懂,但约摸能猜到多半是和宝玉婚事以及宫里朝中那些事儿有瓜葛,“爷,您现在也算是贾家女婿了,不算宝姑娘和林姑娘,二姑娘马上就要跟你了,这层关系就斩不断了,能帮贾家一把就帮一把,贾家上下都会感念爷的恩德。”
“嗯,爷难道没帮么?”冯紫英歪头,“那鸳鸯你呢?”
“爷,怎么又来了?”鸳鸯跺脚,“说好不说这事儿,……”
“行了,爷不说了,爷知道了。”冯紫英悠悠地道:“但愿大姑娘别又生出什么其他心思来,爷可真的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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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宝玉勃然大怒,一脚将茗烟踹倒在地,“你这狗才,胆敢污蔑大嫂子?”
“二爷,小的如何敢?”茗烟一骨碌翻身跪在地上,“这是小的亲眼所见,只是不像二爷想的那样,大奶奶和冯大爷见面只是说话,却没有其他,……”
本来还想说一说后边儿的情形,见宝二爷这般暴怒的情形,茗烟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反正这大奶奶就和冯大爷见面是有这回事儿,自己也算是尽到心了,至于其他情节,反正自己没看见。
“哦?”宝玉稍稍冷静了一些,自己也是一听此言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冯大哥居然打起大嫂子的主意来了,自己还在担心大姐姐和冯大哥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儿,没想到一转身冯大哥却又去撩拨大嫂子了,这如何能行?但听得茗烟这么一说,他心里有稍微安稳了一些。
“那冯大哥和大嫂子说些什么?”宝玉皱着眉头道。
“小的隔着那么远,听不真切,但是听到冯大爷提到了环哥儿,……”茗烟小声道。
“环哥儿?不是兰哥儿?”宝玉不解。
“是环哥儿,小的没听错。”茗烟摇头。
宝玉苦苦思索。
以前他是懒得管这些事儿的,但现在却不能不管了,尤其是这段时间他越发感觉到冯大哥在贾家这里边的影响力。
原来大家宠着惯着自己,以自己为中心,但是现在无论是姐姐妹妹,还是老祖宗和太太,都是三句话不离冯大哥,甚至连大姐姐都对冯大哥的态度也打不一般,这让宝玉感觉到了一种自己逐渐在被边缘化,被大家忽略的感觉。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门心思想要通过自己的婚姻来改变今后的一切,和牛家结亲,进而通过长公主的人脉关系,引见到皇上和诸位皇子跟前,宝玉相信以自己的文才和人才风流,他还是有信心能在诸位皇子面前得到认可的。
可冯紫英似乎正在削弱自己的这种想法的可能性,大姐姐那边他在阻挠,现在又和大嫂子搭上了线,若不是有私情,那又是什么?
却谈及环老三,难道大嫂子要让兰哥儿进青檀书院,请环老三照拂?
这也未免太牵强了,有冯大哥的身份在,兰哥儿真要进青檀书院,肯定不会吃亏才对。
但不管什么,宝玉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谁也不能阻挡自己,冯大哥这边,自己该如何去解决?
宝玉知道自己原来不太受冯大哥喜欢,环老三能读书,更得冯大哥欣赏,但是后来冯大哥还是帮了自己不少,比如写传奇话本,但现在自己已经幡然醒悟了,自己更需要冯大哥的帮助,如何把这层关系弥补起来,让冯大哥真心帮自己,就像帮环老三一样。
冯大哥和大嫂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呢?宝玉心思浮动,沉下心来想一想,似乎这也没什么坏处,甚至可能还拉近贾冯两家的关系,对兰哥儿乃至自己都只有好处,一时间宝玉都为自己这种“丑陋”的想法感到羞愧。
自己怎么一回事,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宝玉连连甩头,要把这种肮脏的想法抛在脑后。
只是某些念想一旦萌芽,便在不受控制,始终在脑海中深处不断冒出来,让你挥之不去。
自己怎么想着了魔一般,以前对这些经济仕途不屑一顾,现在怎么却老是想着如何在皇上面前搏个好印象,在皇子面前如何做到如沐春风大受欢迎,甚至有意无意都要想着如何讨好冯大哥来了,这种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又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一时间,宝玉心中也是波澜翻腾,时而羞惭,时而又觉得理所当然,时而沮丧,时而又觉得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