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国债
平儿带着惶惑不安的心情走了。
对于这个丫头,冯紫英还真存了点儿心思。
持家有道,处事得宜,比起略显高傲的金钏儿更得地气,是个好帮手,当然也仅止于此而已,冯紫英还不至于为此就念念不忘,也不过就是顺手为之。
这贾府几大丫鬟里边,鸳鸯和平儿无疑是要比金钏儿和袭人要高一筹的,这主要是指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情商够高,管理后宅很有手腕,至于说晴雯、紫鹃则是各具特色,晴雯是爽直泼辣,紫鹃是忠贞不渝。
王熙凤的事儿,冯紫英未曾承诺过什么,但收了人家的“投名状”,似乎不做点儿什么也显得有些渣了,想到王熙凤那一日又羞又恼又怒却又无奈的神态,冯紫英心情突然就特别好了,或许自己也有些某些虐的倾向?
且行且看吧,不过貌似那云光的问题还牵扯不到那么深。
当朝廷重心逐渐向开海举债之事转移时,像云光这等北地士人更多的可能性是被罢黜免官,如同那贾雨村一般,暂时隐退,等待时机复起。
不过因为贪墨被免官的不比因为政治原因被免官,即便是复出,上限就有限了,一旦到了关键时候,总会有对手那这桩事儿拿出来说事儿。
像云光这种已经位居陕西巡抚高位的角色,又有北地士人的身份,如果不出这桩事儿,日后最起码六部尚书是有他一个位置的,但现在这就只能成为一种梦想了,只能为争取免官之后复出不受太大影响而努力了。
至于说王熙凤写给云光的那封信,貌似根本就没有被提及,这从下午冯紫英去见乔应甲时就了解到了一二。
整个西征平叛所涉及到的这类事情,都是杨鹤在主导,而乔应甲则是杨鹤在都察院里的后盾,一个新上任的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里底子还是单薄了一些,还需要乔应甲这个即将上任的左副都御史来支持。
虽然不清楚杨鹤主导下的御史们是如何处理这类情况,但是冯紫英也相信以杨鹤在前世历史中留下的名声来看,驾驭麾下几个御史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既然乔应甲那里没反应,这事儿应该不大。
具体情况还要等到这些御史们与云光、马夏等人一起返京之后才清楚了。
忙,是真的忙,不过格外充实。
明日还要进宫觐见,这是自己第二次进宫觐见皇上了,估计许多人眼珠子都会嫉妒得发红了。
这种单独奏对,许多四五品官员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一次,但自己一个连正式官员身份都没有的庶吉士,却在短短十天时间里第二次觐见了。
虽说是赶上了这个机遇,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在永隆帝那里留下了很好很深的印象,如果能够进一步加深,那么对于自己下一步的发展极为有利。
按照惯例如果自己散馆授官,翰林院编修是跑不了的,但是翰林院编修是个闲职,修史是主要职责,而且也是一般为两到三年,然后可能升为修撰,要么就要进入六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了,出外外放地方的情况不多见。
两到三年闲散时间肯定不是冯紫英所希望的,冯紫英希望能够继续像自己在庶吉士观政这样的日子,嗯,也就是在职不在岗,能够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从事有些更有意义的工作。
但翰林院编修身份不一样,不比庶吉士观政,不是哪位官员点名调用就能行了,须得要皇上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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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在见哪位大人?”
礼王背负双手站在廊外,父皇在东书房见臣工时,除非是紧急军情,否则是不允许打扰的,他这个皇子也一样。
“殿下,皇上是在召见庶吉士冯铿。”内侍恭敬的回答道。
“冯铿?那个西征平叛回来的庶吉士?”礼王来了兴趣,“我记得前几日王兄来说他去见父皇,也是没见着,说父皇召见这位庶吉士一直到晚间,连晚饭都是在宫里赐膳?”
内侍知道这位礼王殿下所说的王兄是他的兄长福王。
永隆帝的儿子也不少,除了皇长子寿王外,还有皇次子福王,皇四子礼王,皇九子禄王,皇十三子恭王,最长的寿王已经大婚并且有了一子一女,次子福王也已经大婚有一子,礼王预计今年也要大婚,只有禄王和恭王年幼,尚未成年。
永隆帝皇后无出,并早逝,永隆帝也效仿其父元熙帝,不再立后,以许贵妃掌后宫事,寿王便为许贵妃所出,福王和礼王皆为苏贵妃所出,禄王为梅贵妃所出,恭王则是郭贵妃所出。
“是。”内侍低头应是。
“看来这位庶吉士很得父皇的欣赏啊。”礼王颇为惊讶。
自己父亲的性子他是知晓的,与皇祖父喜欢在书房和臣工们纵谈诗文不一样,父皇不喜诗文,只愿意和臣工们讨论政务,所以臣工们到东书房来单独奏对的情形不多。
据他所知,来的最多的除了两位首辅次辅外,也就是兵部尚书张景秋、户部尚书郑继芝以及兵部左侍郎柴恪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怀昌,但父皇应该不太喜欢郑继芝和张怀昌才对。
对礼王殿下的话,内侍自然是无法回答。
“看样子父皇今儿个上午是有没有空闲喽?”礼王有意无意地问道。
内侍不好再不回答,想了一想才道:“或许今日奏对不会那么久,小的看冯庶吉士带了不少文章进去,应该是要上奏文章,……”
礼王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也许可以多等一会儿。
礼王在廊外猜测着冯紫英时,冯紫英的确在东书房里向永隆帝介绍着开海举债的一些具体设想。
开海朝中诸公可能了解多一些,但是举债,尤其是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以及特许金收取,就是纯粹的新鲜事物了,谁都没有经验,如何来操作,就需要细细琢磨了。
“皇上,臣以为条件其实已经差不多成熟了,户部和兵部可以开始商计相关的具体事宜然后提交给内阁了。”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有些疲惫了。
这位永隆帝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精力的确过人,每一个问题都要问清楚,不厌其烦,甚至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连冯紫英都有些吃不消。
据说这一位身体保养很得宜,每日早晚饮食和休息都有定制,而且很有点儿清心寡欲的感觉,甚至还请了一些道士在宫中炼丹,这让冯紫英也很是嘀咕,怎么在这些方面都很恬淡,但在朝务上却是这般认真?
或许还真的是一个劳碌皇帝的命吧。
“唔,冯卿,我看了你这份策划,举债是以书面定额数量来向特定人员进行,这和以往的举债有什么不一样么?”永隆帝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对冯紫英带来的这一系列关于举债、特许金甚至组建朝廷和商贾合股的海贸和开拓船队大感兴趣。
冯紫英的这一些建议虽然还有些粗略,但是却已经隐隐露出了一些端倪来,那就是要为朝廷挣回更多的银子来,不一定再局限于税赋,而包括举债、特许金、朝廷自身的营生,这最后一点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特许金这一条上一次觐见时,冯紫英已经向永隆帝提过了,这一次是更加细化的相关说明,看得永隆帝眉飞色舞。
而朝廷参与海贸和拓殖的建议更是与两份《内参》合在一块儿,介绍了日本、朝鲜、安南、东番等地的出产情况,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让朝廷把财赋收入要转向这些方向,而不能只局限于在大周现有的领土内收取赋税。
“这种债务可以称之为国债,可以根据朝廷需求,按照年限设定给予一定的利息,这种债务以海税为抵押担保,同时也可以将除第一年之后的每年特许金作为担保,……”
冯紫英耐心地介绍了应该算是大周朝的第一笔国债情况,规模,年限,担保,发行对象,以及组合方式,还有利息。
“据微臣所知,江南士绅其实将银子窖藏在自家宅院中的情况很常见,少则数千上万两,多则几万甚至十万两,想必皇上也应该知晓一些,这些银子存于地下,不能拿出来流通,可市面上的银子却越来越少,导致银价越来越贵,这应该是当下我们大周朝银贵钱贱的宇哥主要原因,开海除了能从海外获得大量铜料外,也能吸引域外银子的输入,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咱们大周朝的困境,但是这也是一柄双刃剑,如果输入量过大,那么也会带来很多问题,……”。
通货紧缩和通货膨胀,价格和价值,这些具体原理,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但是如果要在深层次上升到理论高度,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这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力图让永隆帝明白一些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放开海贸利远远大于弊,而这种举债如果运用得好,一样是利大于弊,只需要适度控制就好,而如果能让那些窖藏在地下的银子用起来,那对朝廷民生都是有极大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