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阳乡派出所就在乡政府的斜对面，一溜十几间房子的大院里，停着一排自行车和一辆带警灯的偏三摩托。刘泰然押着姜三儿进了派出所，就见几个着警服却无警衔的男子快步迎上来道：“刘所，这家伙又被您给逮着啦！”

    刘泰然朝那打招呼的年轻人扫了一眼，就沉声道：“江笑，将这小子关起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哎哟，这家伙犯的也不是……”那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刘泰然就不客气的打断了：“你没听清我的话吗？”

    “好好好，我知道了。弟兄们，把姜三儿弄进去！”那江笑虽然说话带笑，但是眼里却闪过一丝阴毒。

    看江笑的打扮，应该是一个临时工吧。他和刘泰然这种正式民警根本就没法比的。程杰民虽然对宽阳乡派出所不是太熟悉，但是按照当时的情况，基层派出所的正式民警应该也不是太多。

    “程乡长，到我屋里，今天所里刚发了点过年的白糖，我请你喝白糖茶水！”

    程杰民也不客气，跟着刘泰然就朝办公室走。刚走出两步，就听有人肆无忌惮的骂道：“我呸，牛什么牛！”

    程杰民愣了一下，飞快的朝刘泰然看了一眼，发现他像没听见似的，若无其事的向前走。

    进了房间，煤球炉是堵着的，刘泰然赶紧把火打开，然后拿起暖水壶，洗了一个搪瓷杯子，给程杰民倒了杯水道：“程乡长，你来乡里支农不习惯吧？”

    程杰民接过水喝了一口，笑着道：“我家是农村的，从小在农村长大，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两个人闲聊几句，程杰民就知道刘泰然家是本县的，媳妇在县一中上班，已经有个三岁多的儿子了。

    上班六七年了，刘泰然仍是一个普通民警。他几乎从不相信什么“跟对人”的鬼话，这几年县局一把手换了两三茬儿，他都一视同仁，既不特别亲近某人，也不特别疏远某人。因为他害怕自己成为官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拒绝当任何领导的心腹之人，也拒绝当任何领导的异己。他坚守的原则让他在各种政治漩涡里四平八稳，却也付出了代价：每次提拔都没有他。

    今天碰上这个程乡长，刘泰然居然难得的喜欢这个人。他虔诚的营造着两个人的谈话氛围。他心里明白，像程杰民这种从省里下来的人，肯定是久经沙场，识人无数，跟他聊天，过分亲热他不适应，过分恭维他会反感，但是你在他面前藏点锋芒，谦虚一下终究没有大碍吧？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瘦高个警察笑着问道：“老刘，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吧？”

    刘泰然随手扔过去了一根烟，然后沉声道：“我已经和程乡长约好了，你们去吧。”

    “哎，你这就不好啦，咱们所里从李所长往下，全部都参加。”那警察边说边看了程杰民一眼，笑着道：“这位就是新来的程乡长吧，你好，我们派出所今天聚餐，您也一起参加吧！”说话之间，不容程杰民反对，就摆了摆手道：“我还得通知其他人，先过去了！”

    那人走到门口，突然扭过头来道：“老刘，那个姜三儿我已经让他滚蛋了，快过年了，跟他耗什么时间！”

    房门关上，程杰民发现刘泰然脸色难看，拍桌子骂道：“真他娘的混蛋，屁活不干，光知道瞎掺和，惹老子讨厌！”

    “程乡长，让你看笑话啦。”

    刘泰然的爽利，让程杰民对他增加了不少好感。当下笑着道：“老刘，有些事情，不值当的斤斤计较。”

    中午十二点，程杰民和刘泰然一起来到了离派出所不远的郑家菜馆。郑家菜馆临街只有一间铺面，进去之后，里边却是别有洞天。一排装修好的小单间，居然间间爆满。

    进了房间，一张大圆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个四十多岁的胖乎乎的男子正坐在主位上，那个招呼刘泰然的瘦高男子正给他点烟。

    看到刘泰然和程杰民走进来，那人就对刘泰然道：“老刘，咱们所里的人，都说你的谱儿大，我一直觉得他们胡说，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李所长可是说啦，你不来不点菜啊！”

    刘泰然朝着中间胖乎乎的男子看了一眼，并没有理会瘦子，而是对那男子道：“李所长，这是咱乡里新来的程乡长，这次抓姜三那小子，多亏了程乡长帮忙啊！”

    那胖子朝着程杰民看了一眼，哈哈大笑道：“程乡长你好，快请坐请坐。”

    尽管这李所长招呼的挺热情，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怎么可能把这个新来的副乡长放在眼里呢？别看李所长在系统内只能算个股级干部，但是毕竟掌管着一乡的治安大权，这可比一个副乡长实惠多了！

    那瘦高个警察看看李所长的反应，意味深长的笑了。

    “老陈，让他们上菜吧！”李所长在程杰民坐下后，沉声的向那瘦高个吩咐道。

    菜上的很快，只是两分钟的时间，四个凉菜就端上来了。在凑着上菜的当口，程杰民也打量了一下饭桌上的其他人。此时的饭桌上已经有十三个人了，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程杰民刚才见过的江笑。

    “来，咱们这第一杯酒敬老陈，老陈，祝贺啊！”李所长第一个端起酒杯，笑呵呵的说道。

    那老陈的脸上登时灿烂如花：“所长，这第一杯酒我可不敢喝，我看咱们还是在您的领导下，共同端了吧！”

    李所长嘿嘿笑了笑道：“别的时候我可能不同意，但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那咱们就共同端了！”

    “李所说得对，咱们共同端一个。”江笑端起酒杯起哄道。

    程杰民静静地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却观察着刘泰然的反应。在李所长说话的时候，程杰民明显感到刘泰然的神色一黯。

    “既然所长做了最高指示，我老陈一定遵从照办。”老陈说话之间，端起酒杯朝李所长恭敬的举了举，一仰脖把酒倒进肚子里了。

    有老陈带头，其他人喝酒也挺快速。程杰民跟着喝了两杯酒之后，就觉得胸中有点热。

    在这个酒场上，李所长是绝对的主角，几乎所有人的话题，都在围着李所长转。而李所长一个小小的动作，更是有人心领神会的将他的话落实下去。

    “李所长，程乡长可是咱们尊贵的客人，第一次跟着咱们派出所的同志喝酒，我和兄弟们敬程乡长几杯，向程乡长汇报一下咱们派出所的战斗力。”

    几杯酒下肚之后，程杰民已经知道了李所长叫李秋里，这老陈叫陈升杰。此时的陈升杰一边说话，一边笑嘻嘻的看着李秋里。

    李秋里和陈升杰共事几年，对于陈升杰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清楚的很。陈升杰和刘泰然不对劲，最近为了争夺副所长的位置更是暗地里较劲。现在尘埃落定，陈升杰上位。陈升杰给程杰民倒酒，就是想给刘泰然上上眼药。

    要是一般乡里的副职或者是实权站所的负责人，李秋里绝对不会任由陈升杰胡来。但是昨天他和乡里的老一陆晓阳喝酒了，对这位程乡长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陆老大喝的有点多，说话难得的直接，偷偷告诉他这程杰民在上面得罪人了，人家准备把他留在县里面，以后乡里的事情不用理会他。

    李秋里显然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忘了。毕竟他派出所自成一个系统，在乡里只要和主要领导搞好关系就成，至于挂职的副乡长，交际不多。

    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个副乡长居然和刘泰然搅和到一块去了，还跑过来跟着他们喝酒。这他就不得不重视了。因为有陆晓阳的话垫底，因此，他对程杰民有点傲视。此时陈升杰开口，他也顺手推舟道：“好嘛，这个提议不错，老陈你们就多敬程乡长两杯。”

    刘泰然的脸色变了变，想要说话，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陈哥，酒杯。”站在一旁的江笑赶紧递过来一个酒杯。

    “和程乡长初次见面，用这种小酒杯，岂不是让程乡长觉得咱们派出所的战斗力有问题嘛。”陈升杰一摆手，大声的道：“去拿两个茶盅，我好好的向程乡长表示表示。”

    那江笑朝程杰民看了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的深情，自告奋勇道：“陈哥，我去拿！”

    “李所长，老陈，程乡长下午还有工作，我看咱还是用小杯慢慢喝吧！”刘泰然肉皮在笑，肌肉却是僵硬的，站起来向李秋里建议道。

    李秋里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陈升杰已经开口了：“我说老刘，程乡长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程乡长，我给程乡长倒杯酒碍你啥事了？”说到这里，他看着程杰民道：“我听江笑说程乡长一脚把姜三儿那小子踹倒了，肯定是敢打敢拼的老爷们儿，喝酒算什么？来，我敬您一杯！”

    一杯足足有二两酒的杯子，递到了程杰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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