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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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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位少年夫子讲完课,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之后,足足好一会儿,课堂里方才传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虽然九章堂和半山堂中也有类似的少年学生过来当代课夫子,但是……那些大多数都是照本宣科,也就是说,讲的都是各家书坊的《论语正义》之类的东西。
  
      可今天,这位少年夫子却只用半堂课深入浅出地讲解了论语中的几组对话,紧跟着,却讲了什么《管子》。尽管中级班中的大多数学生甚至都没听说过这本书,也不知道所谓的管子到底是谁,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由衷地敬佩这位同龄人。
  
      在他们这个年纪,当然憧憬过日后穿锦绣绫罗,吃珍馐美味,可他们的父兄长辈却都用自己的实际体会教训他们,这完全是痴人说梦。就凭他们的出身,如果将来能当到掌柜和帐房,那就顶天了!
  
      张寿所说的两种资助方案,他们就已经觉得打开了一扇窗户。而这位少年夫子讲到的贫富差距,是他们从前根本就没有想过的。
  
      这位夫子竟然还告诉他们,原来穷人并不是因为不聪明不努力,而是因为富者占据了太多的资源,却还不愿意让出一星半点,于是方才会有人在忍无可忍之际揭竿而起!原来并不是有些人生来就该高居云端,有些人生来就该在泥沼中挣扎。
  
      而四皇子压根没想到,这位绝对出自乾清宫的少年内侍压根没有兜搭自己的意思,上完课就走人,那态度仿佛就像是不认识他一般!这下子,熊孩子就不能忍了。
  
      正如同张寿所说,四皇子那是一个非常难伺候的人。你把他当成龙子凤孙,阿谀奉承,巴结逢迎,那么他会觉得你这么一个人没风骨,别有所求,根本就懒得理你。但你若是傲慢得无视他,他又会觉得你瞧不起他,没把他放在眼里……
  
      只有像从前的张寿,现在的小花生和萧成一样,把他当成普通人,那么,他才会觉得舒心惬意,也把你当成自己人一样看待。
  
      所以,张寿是成心误导了罗三河——而罗三河本来就因为疑似楚宽举荐而心中不那么乐意,只是感动于东宫那位太子殿下的态度,方才接下了过来辅佐四皇子的这个差事,难免就把张寿说的高冷而理解成了高傲。
  
      这就把事情更加做过了头。
  
      于是,心态爆炸的四皇子,那竟是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课室。见此情景,小花生根本来不及嘱咐萧成,立刻拔腿去追。好在他腿快,不一会儿就看到这熊孩子正站在一间学厅的某扇窗户外头。
  
      他知道这是张寿这几日刚刚搬来,在公学起居备课以及批改作业的地方——虽然批改作业这种事,很多时候都是陆三郎以及纪九等优秀的学生代劳,而这些人如果侍读东宫,那么也有其他学生会轮番代替——但是,张寿并不是一个人独享这间学厅。
  
      就如同陆绾和刘志沅是共享那座公厅一样,张寿这边还有另外一位顾老夫子。只不过,今天他好像并没有看到对方来——这位年纪很大的老秀才是高级班的夫子之一,对之乎者也的研究也远远胜过数字,但性格随和,与张寿好像并没有什么矛盾。
  
      所以,小花生此时蹑手蹑脚上去,伸手在四皇子肩头一搭,见其倏然满脸警惕地回头,随即对自己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不禁眉头大皱。
  
      这是要偷听张寿和谁说话?
  
      然而,他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里头却并没有任何交谈声,仿佛屋子里完全没有人似的。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一片安静,这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而比他更加没耐性的,还是刚刚示意他别出声的熊孩子。
  
      就只见四皇子蹬蹬蹬来到门口,只在最初的犹豫之后,就直接闯了进去。小花生见状目瞪口呆,他倒是不想学四皇子这冒失,可是,他又担心人一时情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更不知道屋子里除却张寿还有谁,只能赶紧也快步追了上去。
  
      而一进屋子,他就发现,张寿其实并不在,占据了顾老夫子那张书桌的,是今天来给他们上课的那个姓罗的少年夫子。四皇子此时恰是径直冲到了对方跟前,竟是委实不客气地一巴掌重重拍在了书桌上。
  
      听到这天大的动静,小花生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是无数次听张寿告诫说,道是四皇子这小破孩子脾气大,冲动冒失,做事更常常不动脑子,可他在和人相处这么久之后却发现,人至少没有戏文中那些贵介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性,并不摆架子……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而当小花生听到四皇子一开口嚷嚷出来的话之后,他就一下子懵了。
  
      “你不好好呆在乾清宫当你的差,到这里来干什么!”
  
      罗三河既然能在张寿面前说出那样的话,就连当面碰上楚宽,也咬牙不求饶,与其说他有骨气,不如说,他是个有脾气的内侍——尽管脾气两个字对于一个内侍来说,实在是有点奢侈。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分毫没有被四皇子的气势吓倒,反而毫无畏惧地冷笑了一声。
  
      “谁要四皇子您赖在这公学不走?”
  
      见四皇子被自己挤兑得登时面色一僵,罗三河就冷着脸把三皇子让自己转告四皇子的话合盘托出,一时早就忘了张寿之前让他卖关子装高冷的吩咐——虽然他的态度已经很高冷了。把该说的说完,他就破罐子破摔地笑了一声。
  
      “我这个人说话不好听,之前还刚得罪了楚公公,在乾清宫也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字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从前在内书堂也是,我除了会读书,机缘巧合结识了现在的掌印钱公公,所以哪怕为人死板,也熬到了结业,最终进司礼监做了个答应,其他的没什么长处。”
  
      “我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看中了我哪一点,反正我觉得我与其在四皇子您身边眼前碍事,还不如好好在公学当两天夫子。四皇子您只管去和张大公子赌斗,我就留在这,回头回宫的时候,我去向皇上和太子殿下请罪,您只当没这回事,没见过我这个人,如何?”
  
      “反正四皇子您之前身边没有宫里的人碍事,也过得挺好。”
  
      既然发现今天这位讲课内容相当奇妙大胆的人,那竟然是乾清宫中的一个内侍,而人和四皇子说话竟然敢硬碰硬,丝毫不发怵,这倒是颠覆了小花生往日因戏文而对阉宦的固有印象。虽说眼下人和四皇子这简直是冲突得火星四溅,但他反而不那么担心了。
  
      他只一想就悄悄溜了出去,打算在门外守着。而他一出门,就发现张寿正似笑非笑地站在外头,一旁则站着萧成。
  
      意识到萧成这竟然是去当了耳报神,通风报信去把张寿叫了过来,小花生不禁有点发懵。然而,他正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只见张寿对他摇了摇手,随即指了指耳朵。
  
      这是要他别出声,和张寿萧成一块听壁角?小花生愣了愣,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照办了。
  
      而学厅之中,刚刚被罗三河三言两语挤兑了,四皇子这会儿终于重振旗鼓,当然,劲头是鼓起来了,但他肚子里的气也着实鼓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怒瞪罗三河,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敢!父皇和太子三哥全都让你跟着我,谁让你自作主张去当什么夫子的!”
  
      “我回头要去通州的时候,你也得跟我去!”
  
      见罗三河脸上露出了某种微妙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就知道你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四皇子更是觉得自己被气炸了肺。
  
      “能在这公学中级班里上课的学生,自然有老师,有公学陆祭酒刘老大人他们这些人关照,你以为你那番话是振聋发聩,可你在司礼监是读书读书再读书,你以为你懂多少民间疾苦?再说,这里的学生就算家中有困难,也都能得到解决。”
  
      “不说老师他们,之前我和小花生还有萧成,还帮了班上陈三他们三个同学的忙呢,还破除了孔大学士那个族弟的大阴谋,那会儿你在哪?你觉得你在公学能够当好这个夫子,你太高看你自己了,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根本就不适合对他们讲!”
  
      “万一他们会错了意怎么办?万一他们觉得不公,于是仇视富贵人家,做出不可弥补的事情了怎么办?难道你们在司礼监内书堂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是刚开始学论语的时候就讲的吗?”一连串的反问过后,见罗三河一时哑然,四皇子成功占据了上风,那就气势更足了。
  
      “你以为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可你这只不过是哗众取宠!有本事你在孔大学士那些内阁阁老的面前去说,在朝堂上去说!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三哥还让你来提醒我呢,我看是我来扳正你才对!哼,老师曾经说过,要知行合一,这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门外的张寿听到四皇子竟然反过来教训起了罗三河,他不禁呵呵一笑,心中很满意这个效果。甭管楚宽通过三皇子安插这么一个人进来,那是什么居心,他的应对都奏效了。
  
      那就是让已经在外头市井摸爬滚打了一圈的四皇子,来好好乱拳毒打一番这个愣头青!否则,不论罗三河这么一个人日后是杵在四皇子身边也好,还是呆在公学也罢,就凭此人的性格,那很容易就会给他惹出一大堆麻烦来!
  
      因此,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他就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不慌不忙地进了学厅。第一眼看去,他就只见四皇子趾高气昂,而罗三河则是有些措手不及似的,尤其是对上他的目光之后,人竟是显得有些羞怒,当下他就无视了罗三河,冲着四皇子淡淡一笑。
  
      “郑锳,还振振有词地对别人说知行合一?说不如做,我看你这斗嘴功夫见涨啊。”
  
      四皇子也就敢在罗三河这种出身乾清宫的内侍面前摆摆威风,在张寿面前可不敢,无论是屁股上,还是手心上挨过的痛楚,他都还记忆犹新呢。可他又不想在罗三河面前弱了声气,当下就在那不服气地轻哼道:“谁让他先瞧不起我的!”
  
      “老师,你刚刚没听见,他说话可不好听了!”四皇子也不确定张寿刚刚到底在不在外面,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反正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随即就露出了忿忿不平的表情。
  
      “老师,你评评理,他说这些话,不就是想说,他觉得他提出建言我根本不会听,所以与其相看两厌,还不如我们各干各的吗?他拼着违逆父皇和太子三哥,也要离我远远的,怎么,难道我就是天生的闯祸胚子,做不出好事?”
  
      “他也不想想,乾清宫和司礼监那么多得力的人,谁过来帮我都是最好的臂助,干嘛要他这么一个愣头青?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从前得罪了楚宽,所以太子三哥送了他来,根本不是让他看着我,而是让我保护他,免得他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子三哥就是这么仁厚!”
  
      熊孩子越说越有理,越有理越是振振有词,见罗三河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分明是被自己绕进去了,四皇子不禁暗自得意。可他正想巧舌如簧进一步巩固战果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身上好端端突然一凉,于是,虽说他瞥见张寿照旧是笑吟吟的,可却赶紧闭嘴了。
  
      见好就收吧……否则惹老师动怒,他就真倒霉了!
  
      而张寿看着罗三河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神也有些变幻不定,分明是真的因为四皇子这番话而去思量此番差事的真正用意,他简直想要为这个单纯的家伙掬一把同情之泪。就连四皇子这种熊孩子都能把人忽悠到这份上,这家伙是怎么一路进入司礼监的?
  
      然而,反正他的目标已经超额完成,当下就只当没看见罗三河那表情变化,反而把四皇子给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中心意思很简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罗三河已经得到他的允准去当老师,四皇子跑到这学厅来拍桌子闹事就是大错!
  
      当然,他不至于压着四皇子给人道歉,只是再次着重强调了一下人是三皇子派来的这一事实,眼见四皇子总算是老实了,他这才淡淡地说:“罗三河继续讲课,回头跟郑锳去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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