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允诺过老竹竿，会代替他做一个阴阳先生，替他赎还罪孽。

    时光就像流水，在不经意的细处，悄然而逝。

    这天晚上，我在甜品店买了些蛋糕，拎到那位瞎老太太家，陪着她聊了好一阵子，这才从屋里告辞离开。

    她那个死去多时的老伴一直就站在我俩身后，听我们说话。老太太临到老了，不仅媳妇儿女先她而去，现在连唯一的孙子都没了。也幸亏有这男人陪着，也不至于太孤单。

    从老太太家离开后，我就在附近的亭子里坐了，趴在石桌上看看风景。大约过了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东面的小径上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那高的走路的样子很是怪异，像是驼着背，在晚上看来有些恐怖。那矮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牵着那男人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这男人姓张，平时这附近的人都叫他三德叔。他并不是天生的驼背，而是大约两年前才突然变成这样的。

    我从亭中出来，悄然尾随着父女两人。

    我虽然没有戴着琥珀镜，但最近阴阳眼修炼小成，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三德叔的背上，趴着一个长发女人，青灰色的脸，眼珠子发白，泛着森森死气。

    原来这三德叔日日夜夜都被这只鬼压在背上，也难怪走路姿势会这么怪异了。

    我隐去身形，跟着父女俩进了屋子。

    三德叔正在哄女儿睡觉。

    很巧的是，这小女孩的小名也叫小六，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胖婶家的孩子。

    “阿爸，我们为什么每天都要这个时候去找妈妈？”小六还赖在三德叔床上，抓着他爹的胳膊说话。只是都这时辰了，小孩子早挨不住了，眼皮都直打架。

    三德叔也就四十来岁的人，可怎么看都不像，带着小六走在街上，十个人有九个人会以为是爷孙俩。我跟这里的住户打听过，说以前三德叔不是这样的，是个很爱说话，很有活力的男人。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件事。三德叔的妻子是个开私诊的大夫，这里人都叫她三婶。据说当晚接到一个急诊电话，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三德叔怕不安全，就说要送她去。可那时候小六还小，三婶就让三德叔呆在家里照顾孩子，她就一个人出门了。

    只是后来，三婶就再也没回来过，人就这样失踪了。也报了警，警察调查之后发现，根本没有这个打急诊电话的人。

    慢慢的就有风声传出来，说是最近经常有邻居听到三德叔家夜里传来争吵声，也有人怀疑其实是三德叔争吵的时候失手把她老婆给杀了。警方也从这方向调查过，只是一直没找到什么有效证据，家里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的痕迹。就这样，两年过去了，三婶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倒是成了一桩悬案。

    而从此三德叔就像变了个人，两年时间像是苍老了二十多岁。而且背也驼得厉害，走几步都喘得很，原来的工作也干不了了，只能靠三婶原来开诊所赚的一些钱度日。

    这附近的人暗地里都说他这是遭了报应，肯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这三德叔额头青筋暴起，眼珠子都透着根根血丝，一脸的倦容。他轻拍着小六的后背，说：“妈妈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丢的，我们每天这个时候出去，说不定能碰上她。”

    小六哦了一声，显然这两年来，这问题她已经问过很多遍，也听父亲回答过很多遍。她迷迷糊糊的，想是要睡了。

    我把目光从父女俩身上缓缓上移。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披在三德叔的肩膀上。长发中隐隐露出一张铁青狰狞的脸。

    我虽然隐去了身形，但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所以一进来，那女鬼就发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地看过来，发出一阵冷笑。

    我刚听说这事的时候，也怀疑过这三德叔背上的女鬼是不是就是三婶。以为被三德叔所杀，所以怨气郁结，化鬼缠身。要真是这样，小六这女孩儿以后可怎么办。

    如今看得仔细了，总算一下子松了口气。这女鬼虽然给长发遮了半边脸，而且因为煞气的关系，面目全非，变得狰狞异常。但还是可以确定这并不是三婶。我看过三婶的照片，还是属于那种比较丰满的女人，而眼前这女鬼显然比较纤瘦。

    我心情一松，倒是不急了，也不说话，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起那鬼来。老竹竿的笔记上有记载，这种学名叫负身鬼，倒并不是什么厉害的鬼物，只是因为怨气凝聚，化鬼之后就骑在人的脖子上，日夜压负，并汲取其阳气为其所用。

    被负身鬼找上的人，往往被压得驼了背，而且身体越来越虚弱。难怪三德叔这两年来一下子苍老了这么多。

    那女鬼乌黑的手爪在三德叔脖子上轻轻撩动，吐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冲我发出嘶嘶低吼，显然是警告这是她的地盘，让我别来惹事。

    我不置可否，见三德叔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已经入睡的小六回孩子房间。四十来岁的人，头发已经斑白，被那女鬼压得气都喘不过来，抱着女儿步履踉跄的，十分可怜。

    秘银旗在手中一展，立即就把那骑在三德叔身上摇头晃脑的女鬼卷了进去，也不看那惊声尖叫的女鬼究竟如何了，头也不回地出了三德叔家。

    来到外面无人的空地上，一展旗子，把女鬼抛了出来，摔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

    那女鬼爬起来，缩成一团不停发抖。

    “你跟刚才那人什么仇？”我面无表情地问。一般而言，负身鬼并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一旦出现，往往都是有极大的仇怨，甚至是杀身之仇。

    那女鬼原本是战战兢兢，一听这话，脸上突然戾气闪现，恶狠狠地说：“当然有，都是因为他，我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听得一惊，心想难道真是三德叔把这女人给害死了？我可真看不出三德叔这样的老实人会是个杀人凶手。

    那女鬼像是记起了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身上煞气忽然转浓，连她脚下的草都枯萎了一半。

    原来这女鬼本是个在酒吧工作的年轻姑娘。有一天晚上，来了一群客人，看起来像是有权有势的。他们店里从老板到店员都小心翼翼地伺候。里面有个小孩，看起来都还没成年，总是对她动手动脚，同事姐姐就让她躲在后面不出来，总算是躲过一劫。

    后来她下班出来，因为住的地方跟其他人都不是同个方向，只能一个人回去。没想到半路就被那个酒吧那个小孩带了几个人给截住了，带进了后面的黑巷。她拼命挣扎，想要喊救命。可是这一带正好是行人稀少的地方，又已经这么晚了，都碰不上什么人。

    正在她绝望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她就像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地发出一点响动。她看到那男人明明注意到了，还听那小女孩指着她这个方向说：“阿爸，好像那边有人喊救命。”

    她大喜若狂，心想自己终于有救了！可是那男的冲这边看了一眼，却跟那小孩说是你听错了，接着就带着那孩子就匆匆地转头走了。

    再然后，她就被拖进了后巷给奸杀了。

    我听后一阵沉默。想来这带着孩子的男人就是三德叔，他们总是在午夜后出门去找三婶，无意中撞到了这件事。以三德叔老实的性子，又带着女儿在身边，怕是不想惹麻烦，就昧着良心见死不救匆匆逃离了。

    这样说起来，这女鬼确实对三德叔有莫大怨气。

    “不过，你第一个要找的不应该是那个害你的人吗？”三德叔虽然有错，但不应该是她的第一目标才是。

    “怎么没找过！”女鬼发出极为怨毒的声音，“可是那人家里有权有势，还有个很厉害的法师是他们家的常客，我根本动不了他！”

    听到很厉害的法师，我就心里一动：“那法师姓吴？”

    那女鬼说好像是。

    这倒是没错。如果真是老吴护着，就凭这女鬼，还真动不了人家半根指头。结果三德叔就糟了大难，这女鬼积累的一腔怨气无处宣泄，就全部算在了他头上。

    “三德叔虽然有错，但你骑在他身上两年之久，让他受尽了折磨，这怨恨也该清了。以后你不要再去找他了。”见女鬼似乎还有不忿，怨气难消，说道，“至于那个害你的人，我会替你解决的。”

    那女鬼听说我要他放了三德，本来一腔怨气还是愤恨难消，这时突然听说会替她解决真正害他的凶手，立即又大喜过望。

    “我暂时将你收了，等事情了了再放你出来。”我的话中有征询之意。

    这女鬼冲我俯身拜了拜，接着脸上青气逐渐消退，露出了本来面目。倒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姑娘。嫣然一笑，倒是有些春风化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