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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行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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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恩波、李臣和文巨三人坐在了座椅上,怀里抱着枪,开始介绍起自己的家族历史来,几个士兵围在他们左右,好奇地听他们讲述故事。

    “我父亲是北洋水师士兵。”李臣首先自我介绍说道。

    “北洋水师不是没了吗?”

    “是啊,北洋水师没了。”李臣说,“我父亲是北洋水师定远号铁甲舰的炮兵,后来定远号搁浅,水兵们不得不放弃军舰。我父亲又随着北洋水师撤退到威海卫,因为他打炮,于是就成了一名炮台兵。”

    刘恩波与文巨拱手道:“英雄之后啊。”

    李臣摇头道:“我爹说他不是英雄,那些战死的北洋水师才是英雄,他只是苟且偷生的懦夫。我爹时常半夜惊醒,有时候带着我去海边,他会站在海边呆呆地站着,一站就是一天,不说话也不动。以前我不明白我爹为什么这样站着,一直到我从青岛离开前往扬州之前的夜里,我爹才对我说了原因。”

    “什么原因?”两人不由得伸长耳朵问道。

    李臣道:“我爹说,他这一辈子最窝囊的事,就是在甲午海战的时候,一炮打歪了,否则吉野号就会被炸沉,而也许他的战友就不会战死,所以他非常后悔。他在海边,能够听到阵亡沉没在海中的北洋水师战友们,能够和他们交流,也能够安慰他的不安。我爹说,作为一个北洋水兵,他没有投降过,但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看着北洋水师覆灭,看着旅顺大连被日军占领,看着国土沦丧,他后悔自己没有战死沙场,后悔自己受到这样的折磨。”

    刘恩波苦笑道:“这本就不是你爹的错。”

    李臣道:“对,我也说这不是我爹的错,错在那些当官的,那些指挥官,错不在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但是我爹说,如果每一个北洋水师士兵都这么想,那么这支舰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如果没一个士兵这么想,那么这个国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当兵的,不管上面,不管身后,只需要看着对手,看着敌人就行。”

    “但如果是被人在背后捅刀子呢?”刘恩波反驳道。

    李臣说:“我爹说,北洋水师便是身后插着十支箭,也要拔出战刀面对敌人死战,魑魅魍魉终成灰,赤胆忠骨万年存。”

    “英雄!”周遭的士兵不由得称赞起来。

    文巨忽然说:“其实庚子年的时候,我爹阿麦——也就是我爹,就战死在京师的朝阳门下。和我爹一起战死的,绝大多数都是八旗军。”

    李臣道:“八旗军不是早就不行了吗?抽大烟,遛鸟,斗鸡?”

    文巨道:“对,我爹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我们赫舍里一脉祖上也出过大官名将,像是圣祖皇帝的大臣索额图,还有圣祖皇帝的孝诚仁皇后,宣宗皇帝的常妃,穆宗皇帝的敬懿皇贵妃。我爹呢,因为祖上萌勋,所以从小就不务正业,什么斗鸡遛鸟啊样样皆熟,他最喜欢的便是斗蛐蛐,人称东门虫将军。庚子年,八国联军先是少了圆明园,后来攻打京师城,整个京师都乱了,很多人纷纷向西逃走,就连老佛爷不也逃走了么。其实我们全家都逃走了,当时我才八岁,被我玛法——就是我爷爷带着向热河逃走了,我玛法说要是京师城被打下来,洋人绝对不会放过老佛爷,跟着老佛爷向西逃走不明智,不如回关外,所以我们就去了热河那边。”

    “对啊,你全家都逃了,你爹怎么不逃?”刘恩波好奇道。

    文巨道:“我讷尼说我爹哪天把她和我都绑在车上之后,转身回到屋子里,就穿上了我们祖传的镶蓝旗铠甲,拎着一支枪,说他要守朝阳门去。我讷尼哭着说不让他去,我爹说他就去看看,汉人的武卫前军在天津打没了,汉人的武卫左军在京师城下打着,回人的武卫后军在京师城外跟洋人打仗,结果我们满人的武卫中军跑了,那是我们满人的耻辱。他是八旗军的后人,当年祖先单刀单马一副铠甲入了中原,如今却让汉人给我们守江山,他如果再跑,就愧对先祖了。”文巨叹了口气,道:“我爹不管我讷尼和我哭,拎着枪就去了朝阳门,跟德国人打了两天,被德国人的炮炸死了。后来他的尸首还是我家奴才给收的,整个人成了四五块,装在裹尸袋里。八百多八旗军那一战全都战死在京师城下,后来英国人破了广渠门,从背后包围了朝阳门,还有三十多个没有战死的八旗兵,全都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为什么?”李臣问道。

    “愧对祖宗,连首都都丢了,当兵的还有脸活着吗?”文巨感叹道。

    半响之后,刘恩波一拍手道:“其实咱们这些人,这一次出国行军作战,就是给祖宗长脸来了,洗刷身上的耻辱。”

    “对。”李臣朗声道,“为了我爹。”

    文巨也重重地点点头,刘恩波大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要是死了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大笑起来,他们觉得这一路最大的危险就是地上时不时出现的蝎子和毒蛇了,至于墨西哥军队——他们在哪?

    火车发出了呜呜呜的低声,即将开动了,很多人还是第一次乘坐火车,但是对于学生营来说,这种机械运输反倒见怪不怪了。大家只是对着车厢里的空气特别不满意,一会儿的工夫简士祯也回来了,告诉了大家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火车将在四个小时之后停在一个小镇上休息,所以大家需要在火车上坐四个小时,如果有人想拉屎撒尿,就需要去两节车厢中间的厕所。

    “吃饭怎么办?”有人问。

    “吃毛饭,吃苞米,烤苞米。”简士祯说,所谓的苞米就是玉米,玉米这个词的来由便是慈禧西逃的时候,在路上又饥又渴,有山西农人煮了苞米献给慈禧。慈禧吃过之后大加赞赏,问了名称之后觉得苞米太俗,便改名为御米,后来在民间久而久之就听成了玉米,且玉米两字比较好写。而北方人则依旧习惯称之为苞米,很少叫做玉米。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送来了烤玉米,每人三穗,不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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