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川省，清安县

    这座自共和国建立起，就挂上国家级贫困县大帽子的县城。历时数任县领导，前后半个多世纪，依旧没有太多改善。

    前些年，前任县领导上台时，多次在各种场合宣称，在他的任期，一定要摘掉这个可以算作耻辱的大帽子。

    只是这位看似有作为的县领导，在上任不到一年，据说因为腐败问题，直接被带走了，再之后就没有音讯了。

    现任领导上台，倒是没有什么响亮的口号，按部就班，得过且过。

    最近这一年，县里有传言，前任领导之所以被双规，完全是被诬陷。原因就是他动了县里太多人的利益，根本不太懂得做人。县里多少人等着国家的巨额扶贫款项，多少部门和个人等着吃这白来的美食。偏偏那位县领导，不识抬举。别人不知道这个帽子不好听，但那又如何，没有太大的本事领导大家都富裕，就别干损人不利已的事儿。

    谣言越传越离谱，总之这一年里，县里人心浮动，政府部门更是严令这样的说辞在地方流传。

    苏远驱车进入县城的时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县里的大街上，人头攒动，明显不是好东西的二流子，开着城管车到处晃荡的制服临时工。尤其是县里的普通人，看见这些人，都躲得远远地，深怕沾惹上。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看着一年多天气，依旧没有变化的破烂县城。看着大街上，杂乱停放的各种三轮车，驴车等等。苏远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是他的家乡，穷了半个世纪的家乡。

    他有些想法，是不是带着父母离开这里。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离开了这片生养他们的地方，他们能习惯吗？

    尤其是两人文化程度很低，又不会说普通话。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根本无法和别人交流，甚至连看个电视都不是太懂。

    反倒待在这里，乡里乡亲的，有个什么事儿也能相互帮衬着，平时没事做也有个去处。

    父母他带不走，但妹妹他是一定要带走的。他是真的穷怕了，把妹妹留在这地方，上头又有个传统而又没什么见识的父母，妹妹以后的生活根本无法想象。

    车子穿过县城，往他们居住的小山村走去。小山村距离县城还有三十公里的路程，即使再清安县，也是极度贫苦的县城。三面环山，另一侧还是外省，苏远很诧异，这样的一个山村，当时为什么没有划归到平湖省，反而划在了平川省。

    车子走过一段坑坑洼洼的绕山土路，他那不太高的轿车底盘，不知道磕碰了多少次。终于在天色降下来前，车子到了村口。

    打开手机，果然信号不是太好，只有一格，甚至不一会儿直接显示无信号。

    不去管这些，车子慢腾腾的进了村子。

    村子里人不多，年轻人很多都受不了村子的贫困，外出打工谋生了。留在村子里的，多是些孤苦老人，以及一些小孩子。

    几个老人坐在村口大槐树下的青石上，也不说话，像往常一样，望着日出日落，等待着一天的开始与结束。

    苏远车子的出现，顿时让本来安静的老人惊醒。他们纷纷侧目看去，想看看这是谁家的客人。村里是什么情况，他们基本清楚。谁家孩子有小车子，他们也清楚。但村子太穷了，根本没听说谁家孩子有能力买车子，所以只有可能是某家的亲戚或者朋友。

    苏远一眼就看见坐在一块大石上的老人，将车子停下，下了车子，走过去。

    “爷爷，我回来了！我爸妈他们都在吧？”

    苏远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苏远的爷爷年纪大了，耳朵不是太好，但对苏远这个孙子还是很有印象的。苏远的话，他没听清，但孙子他认出来了。

    乐呵着嘴，笑哈哈的说道：“我孙子，我亲孙子回来了！”

    苏远上前两步，搀着老人。老人没想到这个有本事的亲戚，居然是他亲孙子。

    扶着老人上了车子，开始老人死活不上，怕把车子弄脏。但经不住苏远的执拗，最后还是上了车子。坐上车子，老头还向那些个老人说着：“我孙子，我孙子的车！”

    苏远知道自己爷爷的性子，年轻的时候也是比较厉害的角色，在村子里也算一霸。谁也不敢得罪，可以说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打了一个遍儿。

    偏偏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像他，也是一个狠人，小时候也是经常打架。后来十六岁的时候，进村征兵，然后就走了。再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听说失踪了。八年前，部队来了一份信函，正是认定老大死了。具体是死没死，谁也不知道，家里就当他死了。毕竟在越南战场失踪了，除了死了，连尸体也没，难不成还能当了叛徒？越南那穷地方，有什么可叛变的。而且老人一直认定，他的种都是好种，不可能做了叛徒。他年轻的时候，没有向鬼子妥协，他的儿子也不可能叛变。

    或许是老大继承了他强势的性子，老二，也就是苏远的父亲，苏财旺就十足的一个孬蛋，用老爷子的话说，根本就不像他的种。

    其实真说起来，父亲也不算孬，只是性子随和，好说话。尤其是结了婚之后，对媳妇更是言听计从。好在苏远老妈虽然精明，但也是个良善之人。不然的话，以苏远老妈的手段，就是把老爷子赶出家门，不管他生死。相信他父亲也不敢说什么，最多只能偷偷接济一下。而这些年来，苏远老妈就安安分分的照顾着苏家的两个男人。虽然穷一些，但一对子女都尽了她最大的能耐。

    老人一直觉得老二不像他，尤其老大失踪之后。老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整个人变得消沉了，再之后就性子彻底改了。也不去与人争，也不与人为难。

    现在看着自家孙子给他挣了面子，压抑了这些年的性子，又萌动起来。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在他的那些老兄弟面前，只是扯着嘴，嘿嘿的笑着，眼红着他们。

    车子在自家院门口停下，苏远扶着老人下了车子。

    推开老旧的破木大门，看见小妹一个人端着一只开了口的瓷碗，在那喂着鸡。

    苏远他们进门的响动惊动了她，抬头看向响动发出的地方。顿时看到自己的哥哥，兴奋之情无以言表，丢下手中的碗，直接飞扑过来。

    “哥，你回来了。爸，妈，哥回来了。哥回来了！”

    妹妹苏茜穿着学校发的校服，宽拉拉，头发随意在后面扎了一个马尾。还像上学那时一样，没有一丝改变。只是小脸上，有的全是喜悦。

    听到响动，小黑屋子里突然钻出两人，两人正是苏远的父母。刚刚四十出头的他们，因为过度的操劳，此时看上去好像有六十岁。

    想到这里，苏远眼泪就止不住了。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兄妹，父母太累太累了。

    偏偏在这时，苏远的爷爷，也就是老人，突然开口说道：“二子，快，出去看好咱们的小汽车，别让他们碰，会弄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