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莫忧
【第十六章】莫忧
“老头子,老头子,快过来帮忙!”在灶边帮厨的五十多岁的回人突然听到一声紧过一声的召唤。本来老伴儿出去弄些柴火,结果大半天都没有回来。不但如此,好容易听到音声了,还是叫他出去帮忙的!心里老大不情愿,嘴里咕噜着“什么事都要拉上我”,一个须发兼白的老人走了出去。
因为天黑,没有看清楚。等走近了,才发现老伴儿浑身是血。他吓得差点儿跪下,声音颤抖:“怎么啦你这是······”
老伴儿费力的抱着一个人,小声的呵斥说:“愣着干什么,快和我把她抬进去。”这才发现,老伴儿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竟是一个少女!被利箭穿胸而过的她嘴唇还在微微的动。老头手抖了半天,才将她抱住。
“她是谁?”老头子心中不安,觉得救了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会惹上大祸,说不定怀里的就是刚才将整个营地闹得鸡飞狗跳的刺客。
刺客!手重重的抖了一下。怀里的人差点掉在地上。他马上想起刚才有骑兵一个一个帐篷仔细的搜索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那些大兵不说,他也不敢问。末了,一个领头的还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老人家,虽然你这里没有刺客,但是上头要找几个人问问,你看···”故意停下来给他足够长的时间慢慢品味,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马鞭。
老头立刻明白了,从旁边极不情愿的老伴儿身上掏出几两银子:“官爷,您拿去喝茶。我们只是给大军做饭的,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领兵的队长满意的在手中掂量几下,对着还在四处查看的骑兵道:“这里没什么问题,我们走吧。”说罢,扬长而去。
没等马蹄踏起的尘埃落尽,老伴儿就不住的埋怨:“又是他,真不是个东西!还有你,那么心甘情愿的就把银子掏出来,你知不知道那是我攒了好久的,是要给···”
说到这,就再也说不下去了。随军出征几年了,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富人家的孩子出生时都会在脖子上带一个长命锁。他们家穷,没钱买一个,就在孩子的脖子上带了一片竹子。心想着哪一天万一见到认不出,就凭着那片竹子确定。
于是和老伴儿给大军做了两个默默无名的伙夫。总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他。每次不等大战结束,他们就会急急的跑出去,用昏花的老眼一张脸一张脸细细的看,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检查。别人都嘲笑他们这两个老疯子,只是谁也不知道,每天的晚上,两个老人都会重复着说过一遍又一遍的对话。
“今天没看见他。”
“嗯,是没看见,战死的没有他。”
“说明他还活着。”
“没错儿,他还活着。”
“他现在应该长高了。”
“是,他现在都快比我高了。”
“也壮实了不少。”
“比我当年还壮实。”
“孩子大了,该给他找门亲事了。”
“是该给他娶一个妻了。”
“明天会找到他的。”
“一定会的。”
·
·
·
两人同时沉默,“麒儿,你到底在哪儿······”老人默默的在心里念叨着同样的话语。
灶边的干柴还堆得满满的,老伴儿就说柴不够烧了跑了出去。两人都知道那是个笨拙的借口,老伴儿肯定是不想让他见到她流泪,一个人跑出去哭了。只是没想到,她还顺便捡回一个人来。
把那个少女抱到帐里,他急急的赶出来,抓住老伴儿的手:“这个人说不准是刺客!”
老伴儿忙着清理外边的血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那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个孩子。比咱们的孩子还要小的孩子。”
老头子一时语塞,被老伴儿支使着帮起忙来。
“那她的伤怎么办?”老头子也豁出去了。
老伴儿小声对他说:“悄悄请莫忧公主来,就说我得了伤寒。”
虽然只是个战场上俘回的汉女所出的倍受冷落的女孩子,可是同样身是汉人的老伴儿总是喜欢叫她公主。就如同喜欢叫儿子麟儿一样。
老头子悄悄的去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但是一双干瘦的手,却不再颤抖。
来到一顶只隔着十几步的小帐前。老头子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还未满月时母亲就去了,是他和老伴儿用羊奶将她养大。如果是回人生的,哪怕只是个侍女生的孩子,都会有一个回王亲自取得名字。只有她,一直用着她的母亲取下的那个汉人名字,回王也从来不曾过问。
只是这个女孩子聪慧好学,不像其他的帝姬整天追逐打闹,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在一边读些医书。慢慢的,下人们病了,都会来找她。有时,就连受伤的士卒也会来找她。
为那些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伤的士兵包好伤口,一身疲倦的莫忧慢慢躺在自己的小帐中。困倦的侍女扶柳已经睡下,可她,仍然睡不着。没有人知道,这个一直为他们看病治伤的女孩子其实很怕流血,几乎每晚都在做着噩梦。就在刚才,她都不知道暗暗吐了多少回了。最后吐出的,只有清水。即使如此,她也一声不吭,苍白着脸,为那些痛苦中的士兵一个一个包好伤口。就是有人忍不住疼,粗鲁的骂她,她也不会弃之不顾。
帐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莫忧,莫忧你睡了么?”
轻声的应着,她把自己的被子给扶柳盖上。理了理微微有些散乱的头发,走出帐外。“大伯,有什么事?”
老头子不禁感叹面前这个女子的天生丽质,即使深夜被人唤醒,也不会有一丝失仪。几缕长发粘在额上,不仅无损她的美貌,反而平添几分青涩的妩媚。
“你大婶有些急事,让你去一趟。”
莫忧心中有些奇怪,但没说什么。取了一个木匣,朝着不远处的一点灯光走去。
进了老人的帐篷,借着灯光,她看到张苍白至极的脸。是一个年纪相若的女孩子。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插着一根未拔出的羽箭。
“她是谁?”惊愕片刻,她发现被黑暗遮住的有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老头子不理会老伴儿的眼色:“原来好像是大周的什么公主,不过就在刚才,她刺杀了回王。”
“刺杀回王!”掩盖着心中的震动,莫忧缓缓地把目光投向双眼紧闭的人。即使作为父亲的回王没有对她流露过一丝一毫的关心,她也从来没有希望有人来伤害他。但是,纵使是自己的父亲,她都不愿看到他杀人,不愿看到他使许许多多的子民家破人亡。
虽然除了医术其她什么都不懂,但她知道,生命,不是为了杀戮才存在。生命,只有活着,才是最美的,不管是回迄人,还是汉人。
用力扳开紧紧攥着的手,取下那把锋利的匕首。在灯下看看,隐隐能看见未干的血迹。不论她刚才是不是杀了人,现在,她要用这把利刃,挽救一条生命。
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就把多余的箭杆斩断。细细的擦拭完伤口后,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将深深没入的箭头慢慢的挑了出来。血,立刻涌出。一把将止血粉撒上去,紧紧地按住伤口。
还在昏迷的人痛苦的尖叫出声,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双手在不停的挣扎。
“按住她!”莫忧抬起同样满是汗水的脸。
老人手忙脚乱的按住娜木朵儿的手脚。
等到挣扎慢慢停下时,莫忧大口的喘着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边细细的包扎好伤口,一边问着老人:“今天逃出的那些人从哪边走了?”
老人一副没什么他不知道的表情:“他们好像是汉人,朝关内走了。听说还有一个将领因为没有抓住他们被砍头了。”
在盆中洗了洗手,莫忧把身上的几辆银子都掏了出来,想了想,有把头上唯一的玉簪拔了下来,一起递给了老人:“明天,你去给她买只人参。回来再配上其他药,煎了给她喝下去。她失血太多,光这样恐怕是不够。”
老人惊异的看着她,“这是你娘唯一留给你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忍心将它卖掉?”
提到早已过世的娘,莫忧的眼圈红了一下,旋即恢复平常:“再珍贵的东西,都比不上生命的重要。”
理了理药匣,转身告辞。身后,是老人菩萨善人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