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转折(完)
此刻萧言,正悠悠闲闲的在自己南薰门左近官家赐第当中。
此处宅邸,说实在的他居停甚少,基本都是在南门外方腾家族庄园中度日。到汴梁城中来也就是直奔球市子而去,晚间才出城到南门外去。
此处宅邸并不算太小,前后五进院子。若是论起产权来估计是一笔糊涂账,谁也说不好是属于哪个官署还是内诸省产业中的空置房。而萧言拿到的是小产权房还是大产权房,是不是可以传诸子孙。也就是官家说一句赐第,相关人等在并不算热闹的南薰门左近寻了个宅子給萧言,想着萧言在汴梁横竖也呆不了多长时间,暂时敷衍过去也就算了。
萧言对这里也不是太上心,派人打扫过后,过日子的一切家当都未曾如何预备,只是留了几十名家将在这里轮值守门。对于他这个穿越客而言,汴梁城中再怎么繁盛富贵也不过就是如此了。要是能在汴梁立足,他对于在城外山清水秀的地方营造出一个只属于自己,充斥着各种美女的山庄还比较有兴趣一点的说…………今日从东十字大街离开,安排了方腾去知会蔡京所发生的变故之后,他却来到这个南薰门左近的宅邸等候消息。这个时候要去球市子的话,一切未定,见着那些将门世家中人两边都显得尴尬。就让他们自己聚集在一起计较准备就是。而也不能装b太过,真的一副淡定到万分的模样回到南门之外的庄园,缓急有事,朝汴梁赶都来不及!
这几日萧言行事都是如此,不紧张,不绝望,不过份,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七分靠着自家筹谋努力,三分归诸于运气。连萧言都有些惊讶,自己真的似乎是成熟了许多。换做以前未经历这么多事情的话,绝不可能有这般成熟稳定的心态。
看来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休闲活动是死里逃生的话,这个世界就全是了不得顶尖人才了…………到南薰门左近宅邸当中,留守在这里的家将清理出四下透风的花厅,又奉上从外间街市上买来的茶食茶汤,让萧言在这里享用等候——也没办法,这里一应厨子使女花匠应用人等都没有,实在开不了伙。
萧言倒也不挑剔,就在这里静坐等候。他以为自己会很焦躁很忐忑,但是奇怪的却是没有多少这般感受。萧言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尽力之后的无可奈何,还是有着强大的自信……不多时分,方腾也从蔡京太师府邸回返。两人见面,都是一笑。萧言边让方腾坐下,两人闲聊,都是不相干的事情。萧言也没有遣人出去打探最新进展消息,这上头自然有人比他要在意许多。一旦事情对自家有利,自然会有人寻来。一旦不利,今日鬼影子也不会见着一个。要彻底见工,将今日一切转折情状都告底定的话,在萧言想来,不到午后,不会有什么确实消息到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还未曾过午,就已经有人寻上门来。
萧言正在和方腾闲聊到以前战事当中的经历之时——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推断将来如何,现在说这些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往日艰辛,今日都变成了颇有滋味的谈资。两人正说得热闹,不住口的品评月旦伐燕战事当中的人物时,花厅外貂帽都亲卫已然回禀:“萧显谟,方大夫,高石两位衙内联袂来拜。”
方腾先是一怔:“好快!难道现在就有结果了?”接着他就有些不安起来,如果真的是有结果出来了,对萧言有利,不会是这两个衙内出门,当是各家主事人来奉请萧言,与他共商接驾事宜。现在两位衙内过来,倒更可能是顾及以前交情,来敷衍安慰萧言两句,从此大家就分道扬镳了。
萧言却不以为然,摆手让貂帽都亲卫去请两位衙内入内,淡笑道:“哪里会有这般快的结局?老公相年岁高大了,摇摇摆摆到禁中都有些时间,再一番曲折进言,还有得等呢………我看倒是还有人始终看好与我,这个时候讨好在前面,比事情底定之后再凑上门有用处得多。”
对于萧言怎么会就有这样强大的信心,方腾总是有些不以为然,当下只能摇头笑笑,并不答话。萧言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意,笑道:“你也不想想老公相现在多少岁数了!说到底,我还等得起,只要不死,总还有翻身的余地。老公相却是不成了,想到老都保持尊荣权位,现在几乎就是他最后的出手机会,他焉能不竭尽全力?和老公相比起来,这位梁隐相,还是要差上一筹的,前景大可乐观。”
方腾微笑:“所有一切要紧处,都能如你所料?有的时候,真难免觉得显谟你自信太过。”
萧言沉默一下,淡淡反问:“如果哪次紧要关头我料错了,现在还能安然站在此处么?无论怎样,我总不会自家就先放弃了…………先不说这个,看看两位衙内此来到底何为?”
方腾默然,萧言这般表现自信,其实在文人口中,有一个现成的词可以形容,就叫做应运之人。若不是有这种气度,他方腾怎么会贴心跟随?
正在方腾默默不语的时候,高忠武和石行方已经并肩而入,两人都奔走得满头大汗,看着方腾石行方先打了个哈哈:“如何,俺说萧显谟准定在此,不会出汴梁城!”
高忠武却不理他,只是一脸急切的抱怨:“俺的萧显谟萧太爷,你的一个消息传出来,俺们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各家叔伯,自家长上,全都忙乱成一团。你却在这里高坐,也不去球市子坐镇,若是有个缓急,哪里来得及反应?”
萧言轻松一笑,伸手肃客,延两人坐下:“我戳在球市子有什么用?如果这局我赢,接驾的事情也是你们各家操持,我只会添乱。若是我输,大家之间,该是什么样的尴尬情状?倒不如免了这出,在这里坐等消息就是了…………匆匆来寻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高忠武和石行方坐下来正在擦汗,对望一眼,还是话比较多的高忠武开口:“却还没什么确实消息传来,俺们从球市子离开来寻萧显谟的时候,只说隐相已经去求见官家了。各处都在坐等消息…………此时此刻,因为你萧显谟昨日举动而惊动起来的汴梁衣冠人物,正不知道有多少!俺和石兄,都是长上打发过来与萧显谟一处,萧显谟但有什么吩咐,俺和石兄正可供驱使奔走的,倒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情。”
石行方这个时候总算也捞着开口,他胖子汗多,这个时候擦了一把又是一把,还是如雨一般洒落,喘着气接话:“正是如此,俺带了自家心腹使唤人几十个过来,轮番接力出去接应各处传来消息,萧显谟拱手高坐就是,其他奔走事情全是俺和高兄…………唉,也不知道外间现在如何了!”
高忠武和石行方虽然前来,但是仍然一副忐忑不安之状。显然对眼前局势没有任何把握,梁师成前往求见官家,更让人不表示乐观。但是萧言心中已经暗暗感慨,汴梁禁军将门世家,十几代传承,不是没有明眼人,有人已经感觉出他萧言这局很有可能会胜。早早就打发自家子弟过来讨好,此刻局势未定,还算是患难与共,将来结果出来,就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了!
萧言能有方腾这种聪明人都难以完全理解的自信,还是因为对眼前汴梁有超越时代的把握。梁师成对付他,无非是为了平衡朝局,打击蔡京势力。将自己说得再是不堪,再是险恶。在真正决断一切的赵佶面前,其实并不是迫在眉睫,非处置不可的忧患。赵佶之前所默认一切,大部分原因还是卖梁师成的面子。梁师成和蔡京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早就扯破脸,梁师成一定是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有可能扩张蔡京势力的苗头,赵佶却不见得如是。只要自己表现出让赵佶难以舍弃的筹码!
徽宗末年,大宋绝症有三处,一则是党争,因为党争,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决断。对于在上位的赵佶而言,这个党争局面还要刻意维持,才能保证他宋朝历代君王中前所未有的最重之皇权。第二就是兵弱,外敌强悍如女真崛起难以应对。对于这一点,上位者虽然有认识,但绝没有到认为国亡无日的地步。认为禁军是需要整练刷新,要充实武备。但还有时间徐徐图之。第三就是财政破产,比起上面两点,这才是赵佶最感痛切,最想要改变的一桩事情。自家已经表现出相当理财本事,让汴梁中人瞠目结舌。与公与私对赵佶都大有好处。
当满朝之人都对财计束手之时,这样人才,赵佶怎么舍得轻易撒手?自家遣方腾去见蔡京,着重提醒蔡京的就是,自己是在财计上打动了官家。让蔡京作为大宋财计事第一权威,在这个地方着手进言。只要强调了他萧言的用处,梁师成对付萧言这赵佶感到并不是非行不可的事情,就会被抛至脑后!
蔡京如许聪明人,也不可能会不出手。说实在的,蔡京韬晦,一则是慢梁师成之心。二则是真的有点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官家对他提防一日,就对梁师成宠信一日。很难在其间离间,打击梁师成的地位。自己来到汴梁之后,奋力顶在蔡京面前冲杀,和梁师成拼了个你死我活。现在营造出这么有利一个态势,可以重挫梁师成威风,增加官家对梁师成的恶感,更加重他蔡京在赵佶面前的地位。火候已经是炉火纯青之时,蔡京再不全力出手,还会是那个在朝中曾经一手遮天垂十余年的老公相么?
萧言正是因为看得通透,才心中有底。就算失败,也不是自己算得不周全,尽的力不够。而是这贼老天宁肯作弊也不让自己好过。所以心安得很。却没想到,汴梁禁军将门世家中人,就算没有他见得这么明白,隐隐约约也有感受,已经预感到他这一局会赢了!
既然如此,自己就却之不恭罢…………心下越是安定,萧言气度就显得越是雍容。笑着招呼两位犹自惴惴不安的衙内,所谈的也全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没有半点为此刻汴梁风云扰动,梁师成正在官家面前焦躁急切的样子,仿佛这一切和他将来身家地位丝毫没有干系。举止动静之间,足可称得上是大宋士大夫夸人的最高水准,所谓相臣风度了。
他这般气度,让两个满脑门子官司的衙内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忍不住佩服至极。大家年岁差不多,要不是这般,萧言怎么会立下灭国之功,孤身在汴梁就能搅起风云,让那位一手遮天的梁隐相灰头土脸?
回答萧言的闲谈也越发恭谨,只怕在自家老子面前都没这么认真。
四人泛泛闲谈没有多久,就看见外面貂帽都亲卫又引了高忠武和石行方的手下过来,那手下也是才从球市子赶来,带来了最新消息,一进花厅就扯开嗓门嚷嚷:“老公相入禁中,老公相入禁中矣!”
咣当一声,却是高忠武和石行方双双挑起,带翻了身边茶盏。两人目瞪口呆的看向萧言,他们这些日子都跟在萧言身边的,萧言决没有和老公相有什么往还。现在这位老公相却时机这么恰好的直入禁中。这满朝中人,都在眼前这个略显瘦削,虽然一夜未曾睡有些疲惫,但英锐之气仍然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和自家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的算中么?
在此人身上所展现的一切,简直可称逆天!
而萧言没有半点动容的表现,只是回头看了方腾一眼,方腾一笑,举起手中茶盏向萧言遥遥一献:“大局还未曾定,显谟莫要得意得太早。”
萧言失笑:“方兄,你真是要和我唱反调到底了啊…………”
方腾也笑:“但凡行大事者,身边总要有一个时时凛惕的幕僚在罢…………显谟悲观,某便振奋。显谟如此自信,某便惴惴。只是在显谟身边,方某人看来要常显惴惴罢了…………”
~~~~~~~~~~~~~~~~~~~~~~~~~~~~~~~~~~~~~~~~~~~~~~~~~~~~~~~~~~~~~~蔡京说出萧言两字,寝殿御书房中,赵佶和梁师成都是一震。
这老匹夫七弯八扯,终于还是拉扯到眼前之事上来。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老匹夫就从来未曾安什么好心!而且还开口向官家讨人,假意撇清自家和萧言之间暗中有所联络的关系。却不知道谁信!就是官家,也不会为你这伎俩所迷惑!
梁师成在那里悲愤的想,虽然还寄望于官家。但是手脚已经有些发凉,蔡京暗中预备好久,今日才将这国家财计早已破产的大事抬出来。官家最看重的就是这钱财两个字,已然是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已经天然倾向了蔡京这一头。只怕今天自己,大是不妙!
而赵佶讶异的是,自家默许梁师成对付萧言,就是不想让蔡京和这个有灭国功劳,有统兵本事,甚而有理财本事的萧言连成一党,变得再难制约。现在他却正大光明的开口讨要萧言在三司行走,难道想表明他与萧言此前并没有联络么?今日这个关头他这般进宫,却是谁能相信!他这般开口,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佶心头转着各种心思,面上神色却始终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此人…………南归之人,骤然大用非此子福分。朕正思量,将他出知在外历练一番。而且此人本事,都在领军练军上头,三司国家财计重地,岂能轻易。太师却不知道看重他哪点?”
蔡京一笑:“领军带兵之事,国用匮乏,兵甲不周,军资断绝。纵有信布之勇也无能为力。若国用丰饶,足兵足食,兵甲精利,军资源源不绝。领军在外征伐不臣,一武臣足可为之。两者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眼得知?”
他神色严肃起来,望着赵佶:“圣人不闻萧某人入汴以来,数月中经营起球市子之事否?不过数月,汴梁轰动,万千余财,涓滴归之。人人都道萧某人白手经营起一座金山,得预闻同行此事者,将来都有陶朱指望?”
赵佶没好气的点点头,这老匹夫装傻,他也不好戳破。你蔡京如何能不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因为球市子之事引起?要不然你这老匹夫会正好入宫?
要不是这球市子給萧言经营成一座金山,自家也不会心动,自然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情出来!现在细思,自己的确有些轻易。为这几百万贯哄动,却没想到萧言背后牵动朝局如此之深,现在只怕整个汴梁都扰动了罢?
对着蔡京装傻乔痴的追问,赵佶也只好也装傻:“朕在禁中,也有耳闻。此子有如此手段,将来是不会受穷了。只是国家大臣,行此商贾之事还如此乐此不疲,未免有些居官不谨。梁宫观正语及此事,免不了要小小申饬一般,也是全他将来始终之事。”
蔡京此刻,却断然摇头:“不然!这不是单单萧某人有陶朱公手段,却是关系国家财计能不能支撑过眼前关口的要害大事!”
蔡京这一句实在太过惊人,让赵佶都吓了一跳。所谓球市子,一年经营净利不过五六百万贯。作为一笔活钱现金流,自然是惊人数字,人人都觉得眼馋。他这个官家也不例外。但是对于大宋国家财政而言,又是杯水车薪了。五六百万贯撒出去,只怕水花都不曾翻动几个出来。而且这五六百万贯净利,牵扯的人多,官家也不能一把都抢过来。怎么就为蔡京说得如此之重?
这个时候梁师成终于找到了话缝。刚才蔡京说的是国家财计大事,他插不进来。而且现在这般境地,和他用事几年应对不力也大有关系,硬插进来也是自讨没趣。现在总算捞到了开口的机会,赶紧晒笑一声:“太师将此子看得何其之重?营商贾之事,小道也。如何能与经营国家财计相提并论?太师未免太看轻了自己…………这财计之事,正指望太师的大国手,太师却硬将此子扯上,讨要他在三司行走,圣心早决,却是要让他出外磨砺一番。太师不肯放此子出外,不知道又是什么心思?”
蔡京慢吞吞的看了梁师成一眼,并没有反驳。心下甚至还有些冷笑。梁师成技止此矣!这些牵扯到党争的诛心之论,只能背后两人间密密言之。如此议大事之时,官家当面都不会表示支持的。自己被此辈压制这么些年,当真有些不值。也是当年自己气焰太过凌人了一些,忘记了持盈保泰的道理。梁师成看来也在走着自家走过的老路上面…………此刻赵佶果然低低哼了一声:“梁卿,太师言及国家财计大事,不要语及其他。萧言小臣也,梁卿位至使相,如此念念不忘,有失大臣体统。”
赵佶实在也是有些不满意梁师成,自己默许,他如此地位。将一个对付萧言的事情闹到如此不安的地步,让他大是劳神。忍不住就敲打了一句。说得梁师成老脸一红,束手垂肩,恭谨侍立,不敢随便出声了。
这个时候,赵佶浑忘了是自家轻易,再加上贪财,才引出今日的变数来…………蔡京继续面向赵佶,缓缓摇头:“梁宫观看萧言经营球市子是商贾小道,老臣却在其间看出一番经济国计的大道理…………圣人,我大宋之富,冠绝天下。单单是这汴梁城中,家资百万贯者,便有多少?江南之地,经营海商者,甚而有家资千万之辈。汴梁城中,每日飞鹰走狗,扑社瓦子,一年当中有多少金钱财货流动?以萧某人经营球市子观之,一年门券观赛之数可以不论,单单是投注赌胜,汴梁城中一年投入便是千万贯以上的数字!”
他神色俨然,稳稳道来,每一句话说出来,都让赵佶听得全神贯注。大宋民间富庶,赵佶自然是明白的,汴梁富家,家中资产过百万贯者,不说有一千家,几百家也是有的。据说南方那些世代海商家族,这资产犹有过之。放在整个大宋,家中藏着几万贯铜的富家也是数不胜数。一边民间蕴藏财富如此之巨,一边朝廷匮乏得只能靠滥发交钞来弥补亏空。自家身为天子,也时时觉得窘迫(赵佶所谓窘迫,也就是这几年不能随意糟蹋钱而已)。怎么想怎么也觉得不是个道理。
但是大宋税禁已经尽可能的严密了。地方州府县治,一年到头奔走都在完成税收任务,这可是关系着磨堪的大事。也无法再增加设官来搜检遗漏。到时候新增收入,恐怕连支付增长官吏的俸禄都不够。大宋也不能轻易攘夺别家家产。大宋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富家多是士大夫,在经济上往往还享有特权,免了许多税收差役。在这个上头下手增加收入就是动摇国本。
一方面富户越来越多,兼并越来越烈。淤积在这些富户家中财富也成了一个天文数字。朝廷收入却越来越少。社会上流动性也越来越不足。强行增发交钞,出来就是贬值。但却不得不越发越多。已经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就是大国手面对此种局面也只能束手。
为大宋理财之人,不是没有想过将社会这般淤积的财富动员出来。可是这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富户与官僚士大夫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怎么也不会对自家下手。但是对财计事有经验,聪明如蔡京等辈。看到萧言手段,都会眼前一亮。这不是萧言一下子能平白发了多大财的事情,而是他能以此种经营手段,将社会上的财富大规模吸纳过来,还是大家心甘情愿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新鲜花样,单单是将这些博彩手段推而广之,在富庶之地盛行,就能带来多大的收入?
这就是古今之间的差距了,现代社会,有各种融资平台(博彩业也算是吸纳游资的一种了吧…………),有各种融资手段。在中世纪,哪怕大宋,还是在土地上,在正常税收上打主意。能开海收关税已经算是开明王朝了。这对社会财富的动员能力,只怕比两个时代的科技水准差距还要大上一些。
“…………萧言经营球市子,以新鲜赛事,以大规模收集彩金。精心计算赔率。无非都是将扑社那些应用手段集中一处,以百倍规模加之。就平地生财,一下吸纳汴梁财富若此。老夫也曾打听,萧某人还尝与人言及,大宋遍地皆财,他还有百般新鲜手段可以使出吸纳之,还让人人趋之若鹜。臣因是想及,若是试用萧某人,让他使出手段,看能不能为大宋财计引来大笔财源?哪怕只是短短几年可以行此事,也足可使大宋撑过眼前艰危局面。以后也可徐徐调理…………如此不动国本,不扰攘民间,诚幸事也!
当然萧言此举,也乃小道,非国家理财之正办。可国家财计窘迫若此,老臣束手,也只有做此指望了。若圣人俯准老臣之策,则老臣还可殚精竭虑,尽力操持,看能不能有幸渡过眼前难关,还有一些指望。若圣人不能俯准,则老臣只能自请避位,留待来贤。”
蔡京一番话,让赵佶和梁师成都听明白了。虽然限于时代,有些细微曲折处不能用此时话语说出来,但赵佶和梁师成都是站在大宋顶峰位置的,对国家财计之事都是清楚明白。蔡京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
大宋财用窘迫,节流又一时无法指望。开源现在固有手段也早已使尽。萧言现在拿出了一套新鲜东西,可以吸纳巨量的社会财富。还不如用他试试,看他还能拿出什么本事出来,看一旦放他任事,是不是为大宋生财,能十倍于现在的球市子。要是如愿,那对大宋财计而言,真是天大的好事!
~~~~~~~~~~~~~~~~~~~~~~~~~~~~~~~~~~~~~~~~~~~~~~~~~~~~~~~~~听明白蔡京话中意思,梁师成心下已经冰凉,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了。如此这般,再拦不住萧言上位之途。自己如此权位,官家如此宠信,却连一个萧言都对付不了。等于是被重重的打了一记耳光,威风重挫。而此次蔡京谋定后动,大涨气焰,就是自己再难压制得了的了…………自己失却这个平衡蔡京的作用,官家还能信重多久?这世间幸进之辈尚多,只怕很快就有新人冒出,取代自己在官家身边的地位罢…………他现在也无从进言,自家地位,在官家身边的情分宠信,怎么也重要不过蔡京做出的这一篇大文章!
现下剩下的就是官家和蔡京之间的争斗了,看到底如何使用这个萧言。官家是不会放心将萧言交到蔡京一党当中的…………可是这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赵佶心中所想,正如梁师成所料。蔡京这一篇文章做下来,布局谋篇,都是绝妙。自己昨夜为萧言所动,不过是贪的每年两百万贯以上的应奉。现在看来,萧言能带给自家的利益只有更多,说不定是十倍以上!再弥补自家用度的同时,还能对国家四下漏风的财计有所支撑,这般人物,如何能轻易让他出外?就算萧言有百般不是,有诸多让人担心处,也不得不用了。只是绝不能让蔡京掌握此子,只能将他牢牢握在掌中,成为自家孤臣!
就算萧言曾经和蔡京是一党,然则当初王黼童贯之辈不也是?比起蔡京,官家怎么也要大上一些,自家信重,自然也就拉过来了。至于身边老臣梁师成的感受,就先不去管了罢。这老货,百数十万贯,在赵佶心中还抵得过的。数目再大一些,就只好割爱了。
不过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还想怎的?自己还是极力周全他的就是了。
转瞬之间,赵佶就已经做出了决断。他心中此刻也微微有些讶异感慨,到底是从哪里,生出萧言这般人物?在北伐大军进退不得,士气丧尽的时候。他突然出现,结果几乎是孤身北渡,又让这场战事继续进行了下去。最后一举击灭残辽。回到汴梁,不经意间仿佛又成了挽救国计窘迫如此的指望。难道自己真的是天星转世,前生道君。但有不利,就有英才命世,辅佐自己成就此凡间帝王功业?
一边想着,赵佶一边沉吟点头:“太师处心积虑,为国操劳,朕实深感…………来人,传翰林承旨拟旨,增太师实封三百户,增荫两孙辈入太学。若是太师孙辈早有恩荫,就在族人中拣两人承荫…………太师,朕是要留你在京师终老的。万望太师再莫说什么乞骸骨的话语,你我君臣相得始终,是要留待后世一段佳话的。这点小小封赠,太师领政事堂,就給朕一点体面,莫要封还了罢。”
他如此吩咐,旁边侍候的小黄门忙不迭的上前领旨。默记赵佶所言,出外就去召承旨前来拟旨。蔡京此刻,也颤巍巍的起身行礼谢恩,感诵道:“圣人天恩,老臣如何克当?只有尽心竭力,为国朝操持财计之事,才能聊报一二…………臣所请两策,圣人可是俯准?”
赵佶咳嗽一声,负手踱了几步:“第一策,朕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禁中还有太后在,这奉养不能俭省了,着内诸省商议,确保奉养之资几何,再与卿议罢…………至于第二策…………”
他吸口气,避开蔡京目光,随手摆弄几案上的器物,缓缓摇头道:“萧某人小臣也,南归之人,虽有大功。但国朝用人,自有定制。三司如此要害之处,岂能轻去?国朝财计之事,也不是他现在就能轻易挑起的…………不过既然太师力荐,朕便用些心力,好好察用磨砺此人一番,看他当不当得起将来大任…………萧某人以军功立身,国朝制度,还是入西府恰当一些,看給他寻一个什么名义差遣,好好考察一番才是…………若是他真有这番格局本事,朕再将他交到太师这里,以为辅翼…………如此处断,太师以为如何?”
此刻赵佶所说,就已经是定论了。无论蔡京和梁师成再怎样进言,都无法动摇赵佶此刻的决断了。蔡京心中暗笑,西府是他的手绝对伸不进去的,将萧言留置枢密西府。自然就是赵佶准备亲手掌握了。如果萧言真有这般生财本事,也是赵佶手里的财源。
不过蔡京此来,本来就没有真将萧言拉入三司的意思。两人现在共同大敌算是梁师成一人,分开两下,倒还好说话一些。只要萧言起来,他和梁师成之间绝没可能有所调和的。只有继续争斗下去,梁师成就再无法如前一般只是压制提防他一人了。老公相自然权势大张。至于将来如何,自己还不知道有几年日子,只要仍然把持重权直到终老,将来眼睛闭上,关他们那么多?萧言能够立身,这次也要承自己情分。将来万一他地位日高,对蔡家自然也有一番承情照应。如此这般,也就够了…………自己将来,就笑看萧某人和梁师成之间的争斗罢,梁某人在如此地位,还奈何不得萧某人。将来还怕不灰头土脸?得罪了老夫,岂能这般轻易就算了?
火候看得如此之准,今日御前这篇文章做得如此之稳。除了萧言之外,就是蔡京自己得到的好处最多。憋屈了几年的老公相,此刻差点忍不住就将喜色挂在了脸上!
另一头,梁师成却默默无言,只是在那里恭谨侍立。嘴闭得紧紧的,腮骨因为用力都凸了出来。此次是不成了,就看将来罢!
赵佶说完,就望向蔡京:“太师以为如何?”
蔡京收敛心神,恭谨回答:“圣明无过官家!老臣还有什么说得。但愿萧某人不负官家青眼,真的有所回报圣人与国朝还好,若是辜负了官家这一番苦心,就是老臣这里,也容不得他!”
赵佶一笑,摆摆手道:“今日不是常朝,到议论国事了这么久。一个小臣,倒惊动了如许人。且回去各自安置罢,明日朕去球市子看看这萧某人格局到底如何,朕之用人,向来是如履薄冰,谨慎万分的…………梁卿与蔡老卿家,都颇有年齿,就不必和朕一般吃这辛苦了。但有什么事情,朕自然是要知照两位卿家的…………就如此罢?”
既然要用萧言,要将他笼络为自家孤臣。明日給他这个体面,就是必然的了。梁师成不必去,去了反而是伤他体面。赵佶还想着日后赏赐他点什么稍稍抚慰这个宠臣之心呢。至于蔡京,更不必凑这个热闹,以后还得百般提防萧言和他往来!
但愿这个萧言,不要负朕这番苦心!
话说到如此,蔡京和梁师成就山呼舞拜告退。赵佶自然不容他们行全礼,还遣内使以肩舆将两位老臣送出。两人出外,目光到最后都未曾碰上一下。
赵佶从昨夜到今日,一直都在料理萧言引发的诸般事情,也觉得倦了。却还来不及休息,遣出身边人,一叠连声的传诏出去,明日御驾亲临球市子之事,再无更易,相关人等,加紧准备。萧言处,参与球市子经营各将门世家处也传去口谕,正式通知他们,准备接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