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油腻腻、黑乎乎的衣服，裤子还少了一截，露出两条光溜溜、毛茸茸、瘦骨嶙峋的小腿，他一直跑到主席台前，滴溜溜盯着主席台上的领导看了半天，才迷茫地挠了挠头，转头向四周胡乱张望。

    “二狗子，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坐在前排的候朝南霍地站起来，厉声喝道。

    看到候朝南，二狗子顿时眉开眼笑，嘴巴几乎咧到耳朵根，嘴角挂落一溜亮晶晶的涎体：“大领导，你在这里啊！”

    会场里面，顿时轰然大笑。

    候朝南羞愤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主席台上那么多领导，下面也坐着几十个跟他平级的，他算个什么大领导？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在开会，你快下来，下来——”

    “咦，大领导你怎么生气了？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这个是什么香皂，他们说这是好消息，你会高兴的，可是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啊，他们又骗我——”

    二狗子举了举手上的竹篮子，随即撅起嘴，露出很委屈的表情。

    “哈哈！”大家又都笑了起来，这个二狗子，看起来脑子有点问题，说话语无伦次，也不注意场合。

    候朝南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间钻出来，闻言“微微一愣”，兴奋地道：“真的？”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揪住二狗子，将他往外面拉：“走走走，这事咱们回去再说，别影响社里开会。”

    “等等。”

    主席台上，黄儒汉突然抬起手，叫了一声：“他刚才说什么香皂？这是你们做出来的新产品吗？”

    看到黄儒汉转头看过来，露出征询的目光，罗大山心里咯噔一下，突然产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王耀林的身体也僵在那里，他本来想看候朝南的笑话，这时候才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出去，候朝南，还不把你们沙溪社的疯子带出去？”王耀林猛地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叫道。

    “这个人是个疯子，大家都知道，武恩财，你快让人将他赶出去。”

    王耀林冲上来要将人拉走，这时候，人保股的武恩财已经带着人，一左一右将二狗子夹在中间，听到王耀林乱叫，武恩财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将他挡在外面。

    候朝南不屑地看了王耀林一眼，从二狗子手上拿过竹篮子，几步走到主席台前，高兴地说道：“让各位领导看笑话了，我们项目组确实做出了新产品，底下的人高兴坏了，做事难免没了章法，还请各位领导担待。”

    候朝南说着，已经从竹篮子里面，拿出几只精美的篾盒，放到几位县领导的面前。

    “咦，这是——”

    篾盒看起来很精美，好像工艺品一样，让人爱不释手，他们翻过来、又看过去，才看到上面贴着标签：舒肤香香皂。

    “这个是你们自己做的香皂？”

    黄儒汉打开篾盒，拿出里面那块乳黄色、入手脂滑、边角圆润的固体，眼前顿时一亮。

    能够做出肥皂，再添加一些香料，制出香皂的难度并不大。

    这也是候朝南为了争夺项目，狠心搜集了一些猪油下脚料，才熬出的一锅香皂。

    此刻，大家的关注，也证明他当初的决策是正确的，他笑呵呵地说道：“是啊，这个和洗衣皂，和一般的肥皂，甚至店里的普通香皂都不一样，这里面不但添加了香料，还有甘油、玫瑰精油，可以保护皮肤，让家里的婆娘变得更年轻，黄脸婆变成小白脸——”

    候朝南唠唠叨叨，将宋穹教他的那些话，改得面目全非。

    “真有那么好？还能变成小白脸？”

    黄儒汉笑呵呵地问道，甚至也没有意识到候朝南话里的语病。

    候朝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有一点点夸张，但是也真的有一点点的效果。”

    “到底是一点点夸张，还是一点点效果？我跟你说，你可不能欺骗人民群众。”黄儒汉斥道，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转过头对其他人说道：“看看，供销社这帮人做得还不错吧？没有躺在一点点成绩上睡大觉，几天功夫，又做出一种新产品，这就很好嘛！”

    又伸出手点了点候朝南：“这家伙我知道，以前做事不太稳重，这一次，肥皂就是他们那里搞出来的，这次又搞出了香皂，算是踏踏实实做了一回好事。”

    “这就说明，只要有为人民服务的心，就能够将事情做好。”

    黄儒汉转头望着候朝南：“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尽可能快地、尽可能多地、做出更多好的产品，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

    当着众人的面，黄儒汉高度肯定了候朝南做的香皂，包括他做的事情，以及他这个人。

    罗大山脸色铁青，黄儒汉看过来，他又不得不挤出笑容，那样子比哭的还难看。

    候朝南这厮，明摆着是要抢这个项目，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二狗子，摆明就是一出戏。

    黄儒汉做出的评价，他当然不能反对。这几乎已经将他逼到墙角，只有支持候朝南。

    二狗子已经被人保股的人拉到会场外面，王耀林站在中间的走道上，顿时有些进退两难，“进”上前面，他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候朝南可不是宋穹、唐生那种没有任何根基的年轻人，他在县城的人面比自己还要广，据说在县里还有关系，怎么可能给他抢功劳的机会？

    他也知道，这么一搞，黄儒汉明确支持，供销社叫停沙溪社项目的可能姓几乎没有，社里不可能同时上两个制皂项目，那么，只有将他牺牲掉。

    王耀林几乎要当场暴走，恨不得将候朝南给吃了，却又不敢主动撕破脸皮，揭穿供销社内部争夺项目的矛盾和冲突。

    偏偏他在系统内部的人缘也不好，人群中有人看不过他之前的嚣张，发出轻佻的笑声：“王股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王股长这是要上去发表重要讲话呢！”

    “是吗？那老侯这家伙也太不识趣了，这不是挡了王股长的路嘛！”

    王耀林羞愤欲狂，偏偏眼下这个场合，他连半分过激的行为都不敢有。

    这时候，会场已经一片喧闹，很多人都站起来，伸长脖子，想看看主席台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想看一看自己单位做出来的香皂，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后面的人听不清前面说的话，不过坐在前面的人，不停兴奋地将主席台前的对话传到后面，大家不由议论纷纷。

    “老侯这家伙不地道，半点口风都不露，居然连香皂也做出来了。”

    “是啊，他都将我们的仓库搬空了，这回可不能用肥皂换，得用香皂才行。”

    唐生兴奋地望着前面，两只拳头握得紧紧地，脸色涨得通红。

    他在心里怒吼：王耀林，你也有今天！

    宋穹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抽着。

    他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觉得有多兴奋，王耀林，这样一个小人，还真算不上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

    宋穹不由抬起头，望着屋顶，想到前世那些无比强大的敌人，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会宿命般地成为对手。

    不管是不是，他都必须尽快壮大自己的力量，就算成为敌人，他也要做胜利者，而不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失败者。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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