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动静已经惊动办公室里的几个主任、副主任，他们陆续走出办公室，沈建国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吵什么吵？”

    宋穹走到沈建国面前，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沈主任，你说的话，批的条子到底还有没有用？”

    沈建国皱了皱眉头，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我说过的，紧缺物资你不能用，油脂肯定不行，大家吃饭缺油、点灯也缺油，只能给你仓库里面积压、用不到的物资。”

    “行，就是用不到的。”宋穹道。

    “用不到，也不能给你挥霍。”一旁的副主任刘勇冷冷地说道。

    宋穹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挥霍，只用很少的量，也可以先拿钱购买，但是做出来的东西，社里就只能拿钱买回去。”

    刘勇恼火地挥了挥手：“社里不跟你做生意。”

    彭大山看到刘勇也在走廊里跟宋穹吵上了，顿时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都回办公室去，站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开早会的，马上到会议室，十点钟，我和沈主任还要去县里开会。”彭大山挥了挥手，好像要将人赶回去。

    至于宋穹，一个还没有正式入职的小人物，他也懒得管，也不好管，总不能刚刚招进来，又马上开除，别说宋家不会答应，外面有议论也不好。

    单位里那些老实本份的员工很好管理，对那些顽劣的老油子，向来缺乏有效的管理手段，在彭大山看来，宋穹就是那种不安份的，一捅就爆，少惹为妙。

    再说这是沈建国惹出来的事情，他才不想沾染。

    今天的早会要传达县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布置“增产节约”活动方案，各股室、单位的负责人都要参加。

    等各股室的人散去、与会人员进入会议室以后，黄琪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办公室，小声安慰宋穹：“不能做就算了，你要真拿猪油做肥皂，大家怕是都会拿回家，每顿切一点炒菜用呢！”

    宋穹不由被逗笑了，旋即又觉得这个笑话真的太沉重。抬头看到唐生走出办公室，向他招了招手：“唐哥，能不能帮我找点资料，我想看看咱们仓库里，到底有哪些积压的物资？”

    唐生苦笑道：“可以，不过这做肥皂，也能看菜下饭吗？”

    宋穹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不行，只好想办法去外面买一点，等我将肥皂做出来，我看谁还能反对。”

    唐生苦笑着摇了摇头，黄琪道：“我去统计股找找吧，他们的资料应该比较清楚。”

    唐生和黄琪的心思都比较淳朴，经过昨天的合作，他们觉得宋穹似乎真的想做事，他们也想看到制皂成功；另外沈建国既然还认可他说过的话，那么制皂这个项目，就还没有结束，只要宋穹能够在限定条件里执行，他们也愿意继续配合。

    另外，作为年轻人，唐生和黄琪都未必喜欢王耀林的工作作风。

    他们俩，也帮了宋穹大忙。

    黄琪去统计股，很快拿了一些资料过来，宋穹快速翻看，他想知道供销社经营过哪些油品，哪些油品积压就可以了。

    油脂的范围其实相当广泛，石油、汽油、柴油严格来说都是油脂，当然普通的石油、汽柴油并不能直接制造肥皂，但是以后的合成洗涤剂，主要原料就来自炼油产品。

    另外还有一些油脂不能吃，却可以用在工业生产中，比如做油漆要用到的桐油。

    宋穹知道很多油脂都可以做肥皂，但他并不是专业搞这个的，所以让他一下子说出有哪些人不吃，却可以用来做肥皂的油脂，他也一下子说不出来，更不知道哪种油紧缺，哪些富余积压，所以才要看这些资料。

    统计股的资料条理很清楚，但是分类并没有那么细，食用油分布在食品类中，油料是一类，汽柴油在能源类中，润滑油在机械一类，这些物资都比较短缺。

    “油、油、油……”

    宋穹不停找着油字，最后终于在工业原料一栏，找到几种油，包括桐油、梓油、亚麻籽油、皮油等几种。

    再一看收售和库存的数字，不由猛地拍了下桌子：“就用桐油了。”

    桐油、梓油可以用来造油漆、涂料，皮油造烛，亚麻籽油的用途也和桐油、梓油差不多，国内这方面的工业都不发达，这些油并不怎么好卖，供销社的仓库里就积压了不少，其中又以桐油的数量最多。

    “桐油？”

    唐生微微一愣：“桐油也可以吗？我们仓库里是有很多桐油，桐油本来是卖给油漆厂做油漆用的，县里的油漆厂早停产了，市里要的量也很少，去年收进来的桐油，一直放在那里，没有用处。”

    宋穹点了点头：“虽然不是最好，但是桐油也可以做出肥皂。”

    宋穹准备立即开工，制造肥皂还需要一些其它原料，但是量都比较少，也没有油脂那么敏感。

    唐生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王股长打过招呼，没有他的点头，谁也不能让你从仓库领走任何东西。”

    宋穹不由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桐油既然卖不出去，那其它地方应该也好买吧？”

    黄琪有些看不过去：“你确定可以做？”

    宋穹点了点头：“我有必要说假话吗？”

    黄琪盯着宋穹看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你要真可以做，那就跟我来吧，我们去沙溪供销社，他们那里应该有桐油。”

    沙溪公社紧挨中岭县县城，是中岭县的附廓镇，沙溪供销社在城东的沿河路上，距离县供销社不远，骑车不到半个小时。

    沙溪供销社主任是黄琪的大舅候朝南，上午也在县供销社开会，不过社里的人都认识黄琪，她拿出沈建国写的条子，很容易就从仓库领出一桶桐油，还有粗盐、松香、烧碱、泡花碱等辅助材料。

    制皂的地点，也选在沙溪的废品站。

    沙溪供销社的人，也像县供销社的人最初听说要制皂一样，非常支持，但是又觉得他们几个年轻人，一口锅，就能做出肥皂来？有些怀疑。

    废品站站长吴国，是个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老头，听黄琪介绍以后，亮出粗豪的嗓门，大咧咧地道：“宋文根啊，我知道，劳模呢，是个好人。”

    接着，二话不说，搓了搓粗糙的大手，亲自帮他们收拾场地，并让废品站的人配合他们做事。

    废品站周围的环境乱糟糟的，有时候也要焚烧一些东西，譬如将带胶皮的电线焚烧，回收里面的铝线或者铜线，有些工厂里的小孩，就专门捡这种电线卖钱，甚至还有偷盗电线卖的。

    宋穹他们找了一口大锅，将大锅支起来，先在锅里放入一部分烧碱和水，用火烧，直到烧碱完全化开，再倒入桐油，用中小火慢慢烧，一边烧一边搅拌，锅里的混合液咕噜咕噜不停地翻泡，不断发生化学反应，渐渐开始出现分层。

    有废品站的工人帮忙，宋穹不用亲自动手，他一直在旁边观察，突然拿起一把铁锹，伸到锅里浸了片刻，提出来以后，发现皂液黏在铁锹上，忙让人再加入一些烧碱水，继续搅拌、烧煮。

    这一步是皂化。

    直到皂液不再黏连，锅里的皂液完全分水，才又加入食盐，继续烧煮了几分钟，就让人歇掉火，卸下大锅，用木盖、帆布和破棉被等盖上。

    这一步是盐析。

    “这就好了？”吴国看宋穹让大家停下来，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难道平常买不到的肥皂，就是这样用锅煮出来的？

    宋穹笑了笑：“差不多了，现在做出来的这个叫皂基，已经可以用了，不过要得到更好的品质，还要加入其他油脂、松香等辅料，多熬几次才可以。”

    最早的肥皂，就是油脂混合草木灰煮出来的，本来就没有什么稀奇的，完全可以手工做。

    后来人们依赖工业品，才将这些手工活遗忘了。

    宋穹让大家回去吃饭。

    下午，开完会回来的侯朝南得知情况，专门过来看了一趟，看到宋穹他们正帮着吴国整理废品站里的废品，笑着斥了黄琪一句，拍了拍宋穹的肩膀：“你爸是个好人，我相信你是真的想做事，不管成不成，都没有关系。”

    “侯主任，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一直到下午要下班之前，宋穹才让人掀开盖子，这个时候，锅里的溶液已经充分皂化和分层，他们将分层后的溶液倒入两个铁桶，上层的就是皂基，下层的放在一边，可以回收甘油。

    皂基已经可以直接成皂，但宋穹还是在皂基中加入一些亚麻籽油、松香、泡花碱等材料，又熬了一次。

    第二天早上，宋穹让人将冷却了近十个小时的皂液倒入做好的木模子中，拖到太阳底下暴晒。

    到了这个时候，木模中黄色粘稠的皂液已经呈现出一定的形态，唐生、黄琪等人亲眼看到桐油变成皂，顿时一片欢腾。

    傍晚，皂液已经凝固成形，脱模以后，一大块鹅黄色的块状物出现在大家面前，由于模具的作用，上面被划成方方的格子。

    宋穹用铁丝绷成的锯子，沿着格子线，将肥皂块切成一个个小块，然后继续静置凝固。

    第三天，宋穹取出这些肥皂块，一块一块用包装纸折叠包装，拿出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立净洗衣皂”。

    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