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太冷，张青云现在早上上班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出门，随着年关的越来越近司里的工作也是由繁忙渐渐转冷清，毕竟年底了，总结工作做完事就不会太多了，年底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往上面跑的人也少，中国传统观点总还有个旧历年得。

    这天清早，张青云下楼准备去上班，赵佳瑶今天在家休息，带着女儿曼曼来送他，顺带着在外面晨练一下。进到车库，看见那辆黑帕萨特她眉头就拧成一团。

    “怎么了？老婆，你又看我车不顺眼了？”张青云呵呵笑道，发改委局级干部都是不配专车的，出去都得用公车，为上下班方便张青云就买了这辆帕萨特。

    本来买这车是为了不张扬，可是买回来后却和家里的设施格格不入，档次显得低了点，尤其和赵佳瑶的几辆车停在一起更是不般配，弄得赵佳瑶一度要将这车处理掉，最后还是张青云坚持才得以保全。

    赵佳瑶的理由很简单，觉得张青云故意买辆帕萨特太矫情，用她的话说，咱家的钱又不是偷的又不是抢的，买辆好车有必要畏首畏尾吗？再说京城稍微有点身份的人谁又不知道张青云的身份？

    另外，赵佳瑶怀疑是张青云自己大男子主义作怪，矫情不愿用老婆的钱才买这辆破车的。

    张青云因此一下陷入了被动，最后坚决不承认自己大男子主义，并拿出了两张银行卡，内面有一张是以前卞辉煌给的，这些年没怎么用，内面的钱却是越积越多，超过了500万。这样才摆脱赵佳瑶对他大男子主义的怀疑，不过矫情的罪名终究是背上了。

    “爸爸的车太次了！别说妈妈看得不顺眼，就是我也看得不舒服！”小曼曼奶声奶气的道，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

    张青云听得一愣，一旁的赵佳瑶也很惊讶，随即格格笑了起来，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以示赞赏。小曼曼得到了妈妈的肯定更是得意非凡，微微昂起她的头，像骄傲的公主般，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老爸，似乎在示威。

    张青云想板起脸来教训她一顿，可一看她这副模样，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佯装生气的敲了敲丫头的头，道：“人小鬼大，势利的小丫头，是不是看妈妈比爸爸富，所以你才帮妈妈的啊？”

    小丫头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变了，显得很委屈，急道：“才不是呢！只是妈妈的车确实比你的车漂亮嘛！”

    张青云一看小丫头快急哭了，连忙嘿嘿一下将她搂住怀中，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小丫头没有丝毫犹豫，小嘴唇吻了张青云一下，模样乖得不行，张青云心下大乐，只夸咱家女儿懂事，疼爱爸爸，一家人笑得其乐融融。

    “青云，大哥来电话，说有事情让你帮忙，他说你对江南熟悉，让你搜集一些武陵和武德两市联合旅游开发的消息，及时跟他沟通一下！”赵佳瑶突然道。

    张青云眉头一皱，武德和武陵两市联合旅游开发？这是啥事？还需要自己去了解情况？张青云一时丈二摸不到头脑，现在江南何坤贵为省长，赵传还有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还需要自己帮他了解情况？

    满肚子疑惑，张青云抬头正迎上赵佳瑶的眼神，四目相对，张青云也看出了赵佳瑶疑惑的神色。

    “青云，我哥说你了解江南情况的渠道常常很独特，你怎么可能比何叔还了解情况？”赵佳瑶疑惑的道。

    张青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明白了赵传的意思，赵传想探两市联合旅游是假，想了解郭家和高家在武陵和武德两市的动静是真，这方面自己还真视角独特。

    微微笑了笑，张青云的心突然一沉，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安。江南的大部分事情张青云一般都是定期和倪秋月沟通获知的，可是最近一个月以来这个女人好似消失了一般，怎么联系也联系不上。

    他最近一直在纳闷这事情，心中有些发虚又不好去打听，经赵佳瑶现在一提起关于江南的事情，他马上想到了这件事，心一下就乱了。

    “你怎么了？时候不早了，你……”赵佳瑶奇怪的道。

    “哦，没啥！”张青云脑子瞬间清醒，“我那个……先走了，你和曼曼锻炼会儿早点回去吧，外面太凉！”

    张青云说完，便拉开车门，坐进去后发动汽车一溜烟而去。

    “坏爸爸，上班去都不和曼曼吻别！”小丫头看着远去的汽车撅着嘴道，不知远去的张青云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又作何感想？

    张青云现在的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越想他心里越觉得不对劲，倪秋月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突然中断联系了呢？

    两部手机打不通，单位的电话张青云也拨过，问不出结果来。不知为什么，张青云心中觉得有些诡异，有时候一想到这事心里会莫名奇妙的慌张。

    驾着车，张青云有些心不在焉，一部手机拿出来了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这个动作足足重复了三次，最后驾驶车来到了发改委楼下的停车场，他才再一次掏出手机似乎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前面黑影一闪，他下意识的猛一脚踩下刹车，汽车“吱！”一声，因为惯姓张青云的头猛往前仰，手上的手机已经甩出去了，头也被甩得一晕，惊吓出一身冷汗。

    解开安全带，张青云抬头看见车前站着一六十来岁的老头，穿着一件颇为陈旧的皮夹克，胳肢窝夹着一个小皮包，戴着一副塑料边框眼镜，有几分学者的风度，看上去又很寒酸。

    长吁了一口气，张青云打开车门就想骂人，可下车看人家老头冷飕飕的打寒颤，他终究没有开口，转而道：

    “老同志啊，这样拦车很危险啊！有什么事情吗？”

    老头不做声，上下打量着张青云，一双眼睛很是有神，半晌才道：“你，你就是发改委高技术司张司长？”

    张青云下意识的点点头，道：“对，我就是！您是……”

    老人一愣，脸上神色马上动容，上前道：“张司长您好！我是晋东农科所的，也姓张，叫张可成！我找你……”他顿了一下，“您看这……这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谈可行？”

    张青云盯着这个张可成，眉头拧成一团，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忙道：“怎么？晋东的项目不是取消了吗？您老还找我干啥？”

    “不，不！”张可成突然激动了起来，猛的往前迈了几步，身子几乎贴着了张青云。张青云连忙后退了两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刺激了这个人。

    “张司长啊！转基因工程是国家投资的大项目，我们不能因为有少数领导不法[***]就将整个项目取消啊，这些年我们为了转基因技术产业化应用奔走，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机会，这……这……”老头因激动，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张青云这下听明白了，敢情晋东农科所竟然还有人不服气，找上门来了？张青云看着对方，正要开口说话，老远听见有人叫自己，他扭头见栾澹台的秘书小亮朝这边快步赶来。

    小亮秘书快步走到张青云的身前，附耳对他道：“张司长，这个人是个老顽固，早上还拦了栾主任的车，主任的意思是不用理他！”

    张青云点点头，小亮秘书的话正合他意，覆水难收，既然决定取消这个项目，那就不能犹犹豫豫。不管怎么说，发改委的声誉是最重要的，再说晋东的事情自己不可能比栾澹台更熟，还是由他去艹心吧！

    “得，得！老人家，这事不是我的意见，是我们委领导的意见！您看这年底我们工作忙……”张青云道，他话说一半，张可成抢口道：“司长同志，保证不耽搁你太长时间，我就跟你汇报一下情况，你看……”

    张青云很为难，正在这时小亮秘书叫了两名武警过来，他们客气的请老人出去，不要干涉张青云的公务。张青云恰好趁机进了办公楼。

    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张青云拿起手机给蓉城的耿战打了一个电话，给了他一个特殊的任务，便是查清倪秋月的去向。

    耿战是他信得过的人，而且这事让耿战去查也不会出问题，因为这小子绝对不会朝其他的方面想，只会将倪秋月当成自己的对手来看。

    张青云叮嘱耿战，要秘密查，不要跟别人沟通！有情况直接联系他，耿战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哥，那个……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电话那头耿战期期艾艾的道。

    “啥事儿啊？直接说呗，还害羞啊！”张青云道，耿战张青云联系得还是比较紧密的，而且每年春节，只要有条件他都会过来跟张青云拜年，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是这样，哥，明年正月初六我那个……那个准备和小范……把酒办了，想……”耿战期期艾艾的道。

    张青云一呆，开头还没听明白，办酒？他停顿了一下脑子才转过弯来，忙道：“好小子，终于要结婚了？哎呀呀，我说你怎么才跟我说啊？你姐知道吗？”

    “知道！我就是想请您给我们当证婚人，您看……”耿战道。

    “没问题，没问题！我太乐意了，太乐意了！”张青云畅快一笑道，“这电话是你姐让你打的吧！她呀，就这样，什么事儿藏在心里不自己说，指使别人倒是顺溜！”

    耿战嘿嘿一笑，道：“那就谢谢了！真谢谢了，哥！”张青云和耿霜是什么关系他多少也知道点，耿霜从一个普通的小商人能成长到今天这种地步张青云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心中大致也是清楚的。

    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最早见张青云的时候张青云就是耿霜的男朋友，从心里上他早就接受了张青云，这么多年中间虽然有很多变故，但他从未改变过这种观点。

    挂了耿战的电话，张青云左右无事又拨通耿霜的电话准备和她煲一次电话粥，自从来京城以后，就没见过耿霜了，两人偶尔会有电话联系，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张青云很忙，说话不会太长。

    尤其来京城这一年，发生的事不少，老将军的过世，还有张青云本身事业陷入低潮期，这种种的事情都使张青云备受影响，在生活中给予耿霜关心少也是客观存在的。

    耿霜接电话很积极，不过只聊两句就要挂电话，人家现在正在跟弟媳妇在一起，帮着耿战张罗婚事呢，哪里有功夫陪张青云煲电话粥？张青云只好讪讪的挂了电话，算是自作多情了一把！

    一天无话，下班的时候，张青云驾车刚出门，还没上公共马路，旁边窜出一人拦住了张青云的去路。他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早上拦自己车的张可成。

    “张司长，张司长！就耽误你一会儿，就一会儿！您就给我一点时间，给一点时间！就半小时，不！一刻钟，一刻钟行不行？就耽搁你一刻钟！”张青云脑袋刚伸出来，张可成连忙道，他双手舞动，外面寒风凛冽，他看上去有些单薄，干燥的空气吹得他嘴唇有些干枯，浑身上下灰头灰脸，很是狼狈。

    张青云本不想管这岔事，不过刚才在办公室他闲着无事专门查了一下这个张可成的来历，他没动用什么内部资料库，就在搜索引擎搜了一个这个人。

    张可成，晋东农业大学教授，国内著名生物学家、博士生导师，晋东农科所科学家……。

    通过这些介绍不难看出这个人是个有身份的人，凭他的身份当衣食无忧，哪有必要受这份罪来拦自己的车？

    “行！张老，我们可要约法三章，就半小时。我只是听你说情况，不做任何承诺，说了情况你再不能缠着我，行不行？”张青云道。

    张可成愣了一下，嘴唇连连掀动，似乎对张青云的这个说法有异议。不过最终还是点点头道：“中！就这样！”

    张青云拉开车门请他上车，两人驾车直奔发改委斜对面大街的一家西餐厅，张青云来过这里吃过几次饭，算是轻车熟路，领着张可成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叫了服务员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张青云瞅了一眼张可成，见他不住的裹皮夹克，他心没来由的一颤，看来这老头今天可能在外面转了一天，这屋里有了暖气还冷成这样，这是冷透了乍暖后的反应。

    “张老，要不您先歇息一下？”张青云道。

    “不用，不用！我就说！”张可成道，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神色渐渐变得严肃，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张青云道：“张司长，您知道什么叫转基因吗？您知道转基因技术在农业上成功运用后的好处吗？”

    “还请张老详细说！”张青云礼貌的点头道。

    张可成点点头，便开始说了起来，从转基因的概念一直说到其应用前景，同时又说了晋东省在这方面的优势，这一说时间就忘记了，服务员上了咖啡他也来不及喝，硬是洋洋洒洒的把演讲进行完毕，最后道：

    “张司长，这下您明白了吧！我们晋东需要这个项目，需要国家支持我们把这个项目做起来，所以……”

    他话说一半，张青云抬手道：“张老，你别急，先喝咖啡，我也问你几个问题！”

    张可成止住话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眉头皱成一团，张青云一笑，帮他撕开一包糖递了过去，老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样子很真诚。

    “张老，我想问你，据我所知转基因项目的申请单位是晋东省农科所，我们只需对农科所负责。而关于这个项目的问题，我们已经知会了你们晋东农业厅和农科所的相关领导，他们都没有什么意见！您明白我的意思？”张青云缓缓开口道。

    张可成一愣，呆呆的看着张青云。张青云的意思他哪里不明白？农业厅和农科所的领导都默认了发改委的处理结果，他一个科研人员过来飚什么劲儿？而且他过来找发改委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吗？

    老头嘴唇连连掀动，抬了几次手，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张青云一看不对劲，忙道：“张老啊，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发改委有发改委的规定，我们不能违规办事，您说呢？”

    说完，张青云抬手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欲起身。张可成突然道：“等等，等等！张司长！”

    张青云皱皱眉头，觉得自己今天遇到了这样一个执着的狂人真是倒霉透了。张可成拦在张青云的前面，挡住他的去路，道：“张司长，您说的我都懂！但是发改委已经审批通过了晋东的项目是真的吧？既然审批通过了项目，那就说明我们晋东是有能力、有必要搞这个工程的是不是？

    可是现在取消了，取消的理由无非就是农科所大兴土木，造成了不必要的消极影响！可是我想问，大兴土木是农科所少数领导思想腐化堕落，这与我们晋东农业转基因项目何干？这与我们这些埋头科研这么多年的科研人员何干？就因此而取消所有的国家扶持和投资？这……这合理吗？”

    他越说越激动，拉着了张青云的手，脑袋凑得很近，张青云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张可成继续道：

    “张司长，我们晋东耕地少，可全省有6000多万张嘴！我们粮食大部分靠进口、蔬菜大部分靠进口！老百姓找不到合适的农作物种植，常常一年上头颗粒无收！这就是我们晋东到现在为止还有那么多贫困人口的原因！我们晋东农村很多地方的孩子长到了十多岁都没有吃过大米啊！

    我们的前途在哪里？我们的前途就在科技兴农啊！”

    说到这里，张可成眼泪都下来了，嘴一咧，老头哭了！张青云一时手足无措，刚想掏纸，老头以为他要走，忙拉着他道：“张司长，还有！农科所的那帮王八蛋大兴土木，他们该受到处罚，他们不得好死！

    可是这和我晋东百姓何干？和我晋东科技兴农的战略何干？凭什么他们犯错了，国家就要取消对我们的科研产业化投资？我不服啊！”

    老头哽咽了起来，张青云连忙扶住他道：“张老，别激动！来，坐！您坐！我不走了，您先冷静好吗？”

    费了很大的力气，张青云才将张可成的情绪稳定下来，心下也很受震动。见张青云神色松动了，张可成又道：“张司长，我只是个搞科研的，不懂你们官场上那些旮旮旯旯的事儿。我来之前别人也劝过我，说来了也没用！

    可是我还是来了，不为别的，我就是想为我们晋东的农业找一条路，为我们晋东千万农民培育出适合我省气候的农作物来！

    这需要国家的投资扶持，更需要国家的人才支持，您是高技术司的司长，您有这个权利的对不对？我跟您说，只要我们转基因项目能成，我让我们晋东百姓给你立生祠都成。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可以代表晋东百姓给您叩头！”

    “别……别！”张青云吓得站起身来，情绪也被张可成调动了起来。张可成这一席话说得他是无地自容，农科所的领导违规和晋东百姓何干？和晋东科技兴农的战略何干？

    张青云被说得脸上灼灼发烫，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栾澹台太在意发改委的名声了，或者说太在意他自己的羽毛了，害怕引火上身干脆掐断了这个项目，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忘记了当初运作这个项目的初衷。

    大家的初衷是为晋东的农业现状考虑，考虑的是晋东全省农民丰产增收的问题，而不是考虑的晋东农业厅和农科所领导孝敬殷勤的因素。

    口口声声关注民生，时时刻刻为百姓着想，张可成几句话就揭开了事情的本质。张青云心中不是滋味，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行正路之难，当好官之难，张青云觉得自己还没上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