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演讲事件

    这是夏老在今天的大会上第一次作为颁奖嘉宾出场，胡一亭心里明白这其中分量有多重。

    当他怀着崇敬的心情，躬身从夏老手中接过奖状和一个金光闪闪的小奖杯时，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位老人。

    只见夏老满头银发很整齐地梳在脑后，对于一个72岁高龄的老人来说，她脸上的皱纹实在不算多，今天新换的白衬衫挺括如雪，灰色腈纶长裤没有一丝皱褶，脚下穿着双不太亮的平底黑皮鞋。

    “胡一亭，祝贺你。”夏老微微含笑，语气中带着岁月的沧桑。

    胡一亭再次微微一鞠躬，目送夏老回到主席台就坐，随后他便举起奖杯，尽情接受记者们闪光灯的洗礼。

    接下来的仪式是领导讲话，胡一亭坐回邱小青身边，仔细看奖杯奖状。

    奖状是一个红色绒布面的A4大硬壳本，上面印着烫金的大字，展开后里面是一张如地图般硕大的奖状。

    奖杯虽然金灿灿的，但分量并不重，红色木质底座上面，一个抽象的无性或中性青年的身躯向前上方伸展，双手高举着一个同样写意的太阳系行星轨道。

    这个金色小雕塑这般得轻，胡一亭可以肯定这是塑料制品，他四顾周围，悲催的发现自己这个特等奖和别人的一等奖用的都是一样的奖杯，除了底座上刻的字不同，其他地方根本没区别。

    邱小青打心眼里为胡一亭感到高兴，满脸幸福的笑容

    “给我看看。”

    胡一亭递给邱小青道：“要敢摔坏了，我跑你家吃住三年抵债。”

    “德行！”邱小青白了一眼，迫不及待地接过奖杯奖状，一时间**大盛，仔细把玩起来。

    胡一亭靠在椅背上打盹，依稀听见台上领导说，暑期要在北都举办科技夏令营，这次获得特等奖和一等奖加起来七名同学，再加上今天没有来到现场的十八名获得二等奖的同学，一共25人都将参加这次科技夏令营。

    届时同学们将有机会参观中科院各个院所和实验室，还能在中科院专家和研究生的带领下，亲自体验各种前沿科技的尖端实验。

    按照大会流程，接下来便是获奖同学上台介绍自己的科技创新，并介绍自己在科技创新中的心得体会。

    前两个上台的一等奖获奖同学，年纪轻轻就像老学究似的，手里拿着讲话稿照本宣科，还时不时地煽情一把，好像正在参加《艺术人生》。

    胡一亭本以为自己最后出场，没想到第三顺位就叫到自己。

    虽然刚刚窃笑过别人迂腐，可胡一亭上台时还是从自己那条崭新的黑色西裤口袋里掏出了三张演讲稿，这证明一切用来讽刺的东西都是可以拿来自嘲的。

    站在台上那个比教师的讲台还要窄的小讲坛后，胡一亭对着麦克风轻咳了一声：“我的论文题目是……”

    突然，胡一亭脑子里一片空灵寂静，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再讲下去了！即便是只要照本宣科的读完就好，他也做不到

    他觉得心里有太多更想说的话，而不是眼前这三张经过学校领导和语文教研组放学后集体讨论、精心修改了两天，然后送交市教育局最终审定后发回的毫无修辞错误的骈四俪六。

    “我今天站在这里，本应按照要求介绍一下我的论文，可我实在开不了口，因为我知道在座99%的人都听不懂。”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先是报以一片善意的笑声，接着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学生好大的口气。”

    “拿特等奖就是牛啊，简直都目空一切了。”

    “到底还是个学生啊，年少轻狂。”

    “大概是想要先讲个笑话暖暖场，这学生倒是挺有演讲技巧。”

    “我看不像……我觉得这孩子有点各色，怕是要出状况吧？”

    …………

    胡一亭淡然一笑，继续道：“鲁迅先生说我们应该俯首甘为孺子牛，绝不是让我们成为对牛弹琴的那种牛。如果我把大家当成后者，无疑是一种侮辱。

    如果谁对我的论文感兴趣，您可以向我索取，或者向竞赛委员会索取，我想您的要求一定会得到满足。

    我今天想讲的是，中国国产芯片的未来。”

    礼堂内众人见胡一亭一脸从容不迫、淡然说出这番大话，倒也颇为佩服他的胆色。

    “口气很大啊，这孩子才几岁？就要指点江山？”

    “人不轻狂枉少年嘛，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这也有点太不知轻重了吧？这么多专家老师在场，他居然敢起这样大的一个题目。”

    “听听他能说点什么也好，年轻人的意见有时候也能有借鉴作用的。”

    “这不是瞎胡闹嘛？”

    …………

    胡一亭环顾全场，目光从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扫过，微笑道：“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制造业发展迅猛，但在集成电路设计制造领域一直处于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熟悉这个行业的专家和领导应该知道，我这话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在里面。

    目前我国在集成电路设计与生产上存在两大问题，生产工艺设计水平落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缺乏对于市场的保护。

    就拿目前家用电脑CPU中央处理器来说吧。

    X86架构横行，无论是英特尔、AMD还是Cyrix、IBM、Nexgen，甚至包括我听说将要推出X86兼容CPU的IDT公司和RISE公司，他们都有X86指令集的使用授权。

    可是作为个人电脑销量连年翻番的中国，却没有一家公司被授权允许，设计生产兼容X86指令集的家用电脑。很简单，英特尔不给授权。

    对于这样一家苛刻的公司，我们却把市场拱手献上，这无疑是不明智的。

    如果英特尔在中国设厂生产CPU倒也罢了，好歹中国人还能从代工中赚上一点蝇头小利，顺便学习吸收一点先进技术。

    可是没有！今后也不会有！英特尔绝不会把CPU工厂设在中国！充其量建个封装测试厂或者其他无关紧要的主板芯片工厂，那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是个学生，我没有太大的奢望，我只希望国家能腰杆子硬一点，为中国企业要个X86架构指令集的授权回来。”

    胡一亭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什么是X86指令集，但基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有人鼓掌。

    除了一个人。

    夏老鼓掌了，她独自一个人在偌大的礼堂中鼓起掌来，仿佛皑皑冬雪中一株落尽叶子的老腊梅——骨如蟠龙香盖世。

    胡一亭转身对身后的夏老报以微笑，夏老还以他一个带着温度的笑容，那笑容足以融化礼堂中那令人麻木的冰冷。

    胡一亭继续道：“很多人以为，制造业都大同小异，没什么不一样，但集成电路制造业真的非常特殊。

    和服装、鞋袜、玩具制造业这些低附加值劳动密集型产业不同，集成电路产业是个知识密集型行业，严重依赖尖端技术，严重依赖专利设计，连一个小小的电路设计的不同也能申请专利，因此这个行业中到处都是挥舞着专利大棒的恶棍。

    但我们既不要怕也不要恨这些恶棍，他们毕竟是先行者，我们要向他们学习，以便有朝一日能够挥起我们自己的专利大棒，后来居上。”

    这段话说完，胡一亭停顿了一下，笑望着台下道：“此处应有掌声。”

    95年的国人还是比较单纯的，见了厚脸皮的人以为幽默，于是便都笑了起来，纷纷鼓掌。

    胡一亭施施然继续道：“从目前个人电脑中央处理器CPU的发展方向上来说，一场围绕着打造家庭影音娱乐中心的战争已经打响，谁能够设计制造出一颗高度支持多媒体娱乐的芯片，谁就能获得优胜。

    要说咱们中国人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肯定能！

    但我知道，大家一定会在这个回答后面，再加上一句“只是时间问题”。

    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目前家用电脑的大战已经基本定局，苹果公司也好，王安电脑也好，ACORN公司也好，AT&T也好，DEC也好，AMIGA也好，摩托罗拉也好，富士通也好，他们这些公司所有的硬件架构体系和与之配套的处理器CPU，已经全被IBM和IBM一手奶大的英特尔灭了，剩下几个苟延残喘的，除了苹果还在依托硅谷强大的电子科技实力苦苦抵抗，其他几家全都顺应潮流进入了PC机体系之内。

    中国人现在再自己搞一个硬件标准，并设计与之配套的CPU，去挑战IBM的PC机，那就毫无意义了，至少三十年内看不到希望。

    既然家用电脑的架构已经被IBM公司的PC机定了型，而基于IBM－PC这套系统所设计出的处理器芯片，其运行的基础指令集是IBM一手奶大并持股的英特尔公司的X86指令集。

    那么我们要进入这个领域，就必须设计兼容X86指令集的cpu，这样才能驱动IBM－PC机和其兼容机型，也就是市面上俗称为家用电脑的那些计算机。

    又由于目前所有软件都是构筑在微软DOS和www.biqucan.comMD，任何人都不能在IBM的X86－PC机架构下制造处理器芯片了。甚至兼容英特尔处理器的主板南北桥芯片都不被允许制造，兼容英特尔处理器的主板接口都不被允许制造。

    当然，我这里不排除某些公司打擦边球的可能性，但机会真的不大，起码是处处掣肘。”

    胡一亭把话说的很白，众人即便不懂计算机，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刻台下鸦雀无声，都想听听他究竟最后要得出个什么结论。

    “我的这篇论文，不敢说是中国芯的救世主，但绝对是块“玻璃”，按照我的论文设计出的多媒体指令集，并结合具体实现方式，在申请专利后，就是属于中国的“玻璃”指令集！

    有了“玻璃”，我们今后还要设计“铝合金”指令集，设计“塑料”指令集，设计“木头”指令集，直到有一天，“水泥”指令集专利过期。

    当然，对于我这样一个天才来说，不用等它过期也可以巧妙地绕过去，但这个解决手段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我目前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顶层设计，但还不能草率公布。”

    礼堂内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胡一亭最后居然又把话题巧妙的转回了自己的得奖论文上！

    “这小子还真能吹，绕了半天，原来是在为自己的论文摇旗呐喊，够狠，够狂！”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即兴发挥，说什么中国芯片产业的未来？哪来那么大的口气？原来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说明他自己论文的重要性！

    “这小子不得了，妖孽啊！吹牛不打草稿，还把自己尚未公布的论文给提前夸上了天”

    “我就没见过哪个初中生有这么深的心机的！这孩子他父母老师平时是怎么教的？心思那么鬼精！”

    “不过他说的也真透彻，难为一个初中生，能够这么了解计算机，让我一个外行都听懂了，不简单！怪不得上面给他定了个史无前例的特等奖。”

    “这小子拿特等奖是不冤，实在忒精！忒聪明了！”

    …………

    胡一亭见目的基本达到，露出一脸灿烂地笑容：“现在我来说说我这次的获奖吧。

    其实按照惯例，我应该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陈年纸头，上面字迹斑驳、非我莫辨地写满小学时代就已经无数次准备过的获奖感言，以证明我是个从小树立热爱科学远大理想的三好少年。

    但其实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只是个专利流氓。我活在这个时代的意义是让别人都死去，我快乐的源泉是逼得别人都不快乐。

    当然，我说的别人，不是在坐的和我一样的普通人，而是那些挥舞专利大棒的恶棍。

    补充一下，我能成为一个专利流氓，绝对要感谢学校和老师的培养，没有他们的含辛茹苦谆谆教导，我绝对没有今天这个出息。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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