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金秋沉默了大约一支烟的时间，我向她问道：“公司那么忙，你今天晚上不回去吗？”

    金秋将手中的烟掐灭，顺手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我下意识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抽，她抬头看着我，晃神了一会儿之后，才向我问道：“你刚刚在问什么？”

    “你今天晚上要留在上海吗？”

    ”我已经订好酒店了，这几天我都待在上海。你过了今天晚上就回南京吧，那边还有不少事情要你去处理。尤其琴行善后的责任，别让陈艺一个人扛，这原本就不是她的事情。“

    ”我知道，我只想留在这边多陪奶奶几天。“

    ”我爸妈留在这边足够了……明天我再去请一个专业的陪护，所以你就放120个心好了。“

    我沉默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我是个男人，不该逃避自己身上的责任，我是该回南京的……可是，我又真的害怕自己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哪怕医疗科技发展到高度发达的今天，但胃癌晚期的治疗也是并不乐观的。

    我向金秋问道：”你在上海待这么多天，那公司怎么办？”

    金秋略微笑了笑，回道：“我这次来上海也有一半是为了工作……你知道的，那个纺织厂已经拆迁的差不多，我这边也要加快进度，和设计单位，确认出酒店的建设方案……争取能够用一年的时间建起来，半年后投入使用。“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后便没有再说话。稍稍站了一会儿，便又回到了医院，然后陪在奶奶的身边和她聊了会天，直到老金夫妇带着晚餐来到了医院。

    vip病房的规格很高，有单独的餐桌，几个人一起吃饭，就和在家一样。而这一次，大家在一起的气氛终于好了一些。奶奶和老金聊了很多的过往，我也从他们的口中再次认识了江继友这个人。

    在没有和杨瑾结婚前，他是个仗义且有担当的热血男儿……我因此感到深深的悲伤，也更加不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为什么它会将江继友改变成这个样子？

    ……

    晚上7点是”星海杯“钢琴比赛正式开始后举行的第一个场次，小芳被安排在第二场次。大约八点半的时候，我通过和于馨视频连线的方式看到了现场。

    肖艾为了这场比赛努力了这么久，尽管此刻人在上海，可我还是想给小芳加加油，也更希望她能取得好成绩，不辜负肖艾给予的厚望。

    柔和的灯光下，小芳穿着肖艾在离开前给她买的那件白色裙子，她看上并不太紧张，好似看不到台下的评委和观众，这源于她有些自闭的性格。可恰恰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比大部分孩子在学起钢琴时更加专心，更加有天赋……

    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肖艾，也像小芳现在的样子，笃定的坐着，平和的酝酿着表演的情绪……

    小芳的参赛曲目是一首《夜空的寂静》。这首曲子，我曾经听她无数遍演练起，每次肖艾都在她的身边，俯身和她说着弹奏的要点。于是，当曲子的前奏刚刚响起，我的情绪瞬间掉入到了回忆的漩涡中……那一切的苦难似乎都还没有发生过，而肖艾依旧在一天的忙碌后，等待我给她送饭，等待着我们牵着彼此的手在郁金香路上走一遍。

    我不懂音乐表演，所以也不知道小芳发挥的好不好，但是却在曲子中听到了一种柔顺和平滑的感觉。就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女对着夜空诉说着她对感情生活的认知和无奈……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我好似看到了肖艾。就在此时此刻，她也在另一个地方关注着这场赛事，尽管她坐在星空下，并不能看见繁星有多清秀美丽，可耳边的音乐却给了我们一样的心情……我们感怀，我们想念，我们从来不觉得对方真正走远……

    曲子演唱完毕，评委们开始为小芳打分。她拿到了48的高分，五个评委中只有两个没有给满分。不仅如此，她的演奏还获得了所有人给予的热情掌声。这些掌声让我更相信她是个天才少女，也看到了肖艾所付出的无数心血，终于有了回报。

    我甚至在这一刻想象着：某一天的早晨，也许是黄昏时候，肖艾回来时的画面，她就静静站在琴行对面的梧桐树下，看着寂静的夜空，等着我等着未来……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小芳已经结束演奏的时候，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的她，却对着支架上的话筒说道：”各位评委老师，台下的叔叔阿姨们，我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希望：可以再为我的老师弹奏一曲……她为了我能参加比赛，在比赛中获得好成绩，她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是，她的眼睛却在一场火灾中失明了，她也离开了南京，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为她祝福！“

    观众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状况纷纷交头接耳……

    片刻之后，其中一个评委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对所有观众说道：“这孩子说的是确有其事……她的老师叫肖艾，是个在音乐上很有成就的姑娘，但凡她参加的比赛，都拿到了最后的大奖，从来没有失手过……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让人感到遗憾。我先表态，我一点也不介意占用一点时间，用这样的方式为这个对艺术有执着追求的姑娘祝福打气，希望有那么一天，她还能看见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观众们再次鼓掌，所有人都没有拒绝这个饱含祝福的举动。那个评委又向小芳问道：“你要为老师弹的是什么曲子呢？”

    “我要弹的是一首《飘洋过海来看你》……”

    评委又问道：”为什么是这首曲子？“

    小芳片刻的沉默之后，才回道：“因为她很喜欢唱这首歌……她悄悄告诉我，这首歌就是她当初从台北回到南京时候的心情……她喜欢江老板！江老板就是我们琴行的老板，被烧掉的琴行是她和肖艾老师一起开的，她和肖艾老师是搭档也是情侣……我希望他们会好好的，也想告诉江老板……肖艾老师一定会回来的……你要耐心的等她，你们再一起把琴行开好……”

    听到小芳说的这些，我不自觉就握紧了自己的手，然后回忆着那首歌，于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而我只能支离破碎的记得一些歌词……

    小片刻后，歌曲就这么被小芳用钢琴的方式演绎了出来，曲调里仿佛尽是一个痴情女人的心情……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地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着不哭泣；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

    在柔软的曲调中，我回忆起了这些用情至深的歌词，每一个字都是肖艾为了我从台北回到南京的情意，也是我心中的血泪……

    一个如此深爱我，也被我深爱着的女人，就这么以这种被伤害到体无完肤的方式离开了我的世界……

    歌曲还没有演唱结束，我便切断了视频的连接。此刻的我，就像歌词里说的那样，已经在想念她的煎熬中悲伤到不能自已……可是，我只能这么无能为力的想着，我找不到她，也不敢从奶奶的身边离开！

    ……

    来到医院的顶楼，我独自站在天台的风口处，然后点上烟，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往这座城市感觉最陌生的地方看去……

    大风吹散了我的情绪，也让一支烟被平时燃烧的更快，只是一瞬间，弥散的烟雾，便熏了我的眼睛……

    片刻之后，那沉寂了很久的手机在我的口袋里响了起来，我在自己的喘息声中将其拿了出来，是吴磊打来的。

    我的心在下一秒便收紧了，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太深的交集，他在此刻给我打来电话，那么所带来的一定不是一般的消息。我的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我曾请他利用手中的职权查一查肖艾的出境记录。此刻，他是不是已经查到了？

    不敢再耽误时间，我赶忙接通了电话，然后向他问道：“吴警官，你那边是不是已经查到肖艾的出境记录了？”

    电话那头吁出一口气，这才回道：“的确是查到了，不过她是去了台北……但是之后去了哪里，我们这边也就实在没有办法查到了……当然，也有可能她就在台北，并没有离开。”

    我重重呼吸着被大风吹得有些稀薄的空气，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是至肖艾离开后，我第一次打听到了她的行踪。可是，就和吴磊说的一样，她停留在台北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呢？又是否还在关注着在南京所发生着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