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蛊香已经制成，此地便不宜久留，巫野将铁背苍狼和黑纹幻幽狈身上所有材料搜刮一空，又用刀鞘挖了一个大坑，把所有残骸和烧过的石子儿都丢进去掩埋，又用杂草和枯叶堆在上面，仔细打量了三圈，看不出破绽，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用狼皮卷着画符材料，扬长而去，在大横山中游荡，寻找合适的修炼场所。

    黄昏未至，便找到了一处颇为干燥的洞窟，地上爪痕凌乱，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巢穴，巫野自是不惧，大咧咧在洞中盘坐下来，将材料铺在一边，凝神静气地听马伯光讲述符术的来由。

    马伯光飘在半空，长眉无风自动，若非眉眼间略带三分猥琐之气，倒也有些仙风道骨的架势，正色道：

    “诸天星辰，天地山河，世间万物，都是太初一缕灵气所化，无非灵气运行的轨迹不同，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灵气运行的轨迹，便称为‘道’，掌握了‘道’，便是掌握了大千世界的规律、原理、法则！所谓的‘符’，便是前辈大能耗尽万年时光，摸索出来的一部分‘道’，其实宇宙间的法则多如繁星，人族能掌握的法则也只是九牛之一毛罢了！”

    “要修炼符术，就要先弄明白，你并不是在画符，而是在寻找天地间原本就存在的‘道’，只要你能找到这条‘道’，只手画符，甚至随随便便说出一句真言，都能令天地间无穷无尽的力量为你所用！”

    “当然，要达到只手画符，言出法随的境界，对你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你是连天地元灵都感应不到的凡人，凡人想要画符，就需要有蕴含着大量天地元灵的材料帮助，符笔、符墨、符材、缺一不可！幸好你宰杀了这头颇具灵姓的黑纹幻幽狈，它的脑髓和血液，都是上好的画符材料。”

    “我先教你画一道五鬼搬运符，此符一成，可以将天地间的阴煞之气吸纳过来，凝聚成五个小鬼，帮你干些鸡鸣狗盗，鸡毛蒜皮的杂事，虽然不堪大用，可是运用得法的话，也能大大增加你自保的能力，甚至出其不意，收到奇效——想当初我就是用了这道符术，从阴符宗宗主手中，将五阴化神戒偷来的。”

    马伯光的鬼影忽然散开，化作一团黑烟，在虚空中浓墨重彩地挥洒出了一串繁复玄奥的符文，随后“轰”一声又散开，再度凝结，反复画了十几遍，让巫野牢牢记住了每一笔的顺序，这才重新凝聚成鬼影，继续道：

    “小巫，若是你急于求成，那么按照我刚才演示的，一丝不差地画出来，也能招来五鬼；可若是你有野心，想要窥探到符术世界的真正奥秘，那么就把这道符牢牢记在脑中，在脑海里揣摩千百遍，找到隐藏在这串符文背后的‘道’，然后凭着你对‘道’的理解，画出属于你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五鬼搬运符！”

    巫野听得如痴如醉，沉思了半天才问：“我的‘道’和你的‘道’，莫非还不一样吗？”

    马伯光笑道：“即使是同一条路，每个人的走法也不一样，我的道是要成为银贼王，这是你的道吗？”

    巫野一愣，也摸着脑袋笑起来：“也对，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大道三千，我就从五鬼搬运符开始，寻找自己的道吧！”

    ……

    秋曰多变，夜间忽然下了好大一场山雨，黄豆大的雨点打得树叶劈啪作响，山沟里到处都是浑浊的溪水，夹杂着枯叶、败木和烂泥向山脚下冲去，到了白天，依旧乌云当空，灰蒙蒙一片天地，雨水小了些，在洞口淅淅沥沥，挂上一张水帘。

    洞窟中却是温暖如春，烧了一夜的火堆变成了暖烘烘的灰烬，几十个毛扎扎的野栗子焖在里面，熏出了一洞异香，巫野半眯着眼睛，绕着灰烬慢条斯理地踱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念诵着：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昨夜他参悟了一晚上的五鬼搬运符，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那串繁复玄奥的符文在脑子里翻江倒海，悟得他脑仁儿都是疼的，大呼吃不消。

    马伯光无奈之下，教给他一篇《阴符经》，让他念诵。

    “这篇《阴符经》，是我在阴符宗藏经阁的角落里无意中发现的，看题目，应该是阴符宗的镇派宝典才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在阴符宗待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半个门人钻研《阴符经》。”

    “这篇《阴符经》，总共四千多个符字，并不是什么威力无穷的功法，也不是神通广大的符术，更不是眼花缭乱的炼器法，只是一篇玄之又玄的修养之术，或许正因为如此，阴符宗的门人才不屑一顾吧？”

    “当时我对修炼之术一窍不通，还以为这部经典既然名为《阴符经》，一定是阴符宗的不传之秘，便时常拿出来临摹，研究，虽然没看出什么名堂，渐渐却觉得原本看不懂的经典，可以稍稍领悟其中的奥妙，原本理解不了的符文，亦能找到隐藏在背后的规律！否则我七老八十的年纪，又怎么能学会五鬼搬运符？”

    “小巫，你总算比老马我聪明一点点，我便将四千多个符文，一点不差地临摹在你脑海里，你研究一下，说不定能发现隐藏在《阴符经》背后的奥妙也未可知！”

    巫野反正也看不穿五鬼搬运符背后的“道”，干脆依照马伯光临摹在他脑海中的《阴符经》符文，小和尚念经，权当放松。

    “啪！”

    灰烬中的一颗野栗子爆开，巫野舔了舔嘴唇，用两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在灰烬中拨弄着，将炸开的野栗子挑出来，吹去了灰烬和温度，毛扎扎的栗壳往两边掰开，露出金黄色的嫩肉，舔入口中，甜得漏蜜。

    一边咂嘴，一边含混地念叨：“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唔，唔，好吃，好吃。”

    脑海中，却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五鬼搬运符乱麻般的符文。

    说来奇怪，念诵《阴符经》时，并未感觉有什么异样，可是脑海中却是一片清明，刚才还让人头痛万分的五鬼搬运符，似乎也渐渐能理出一个头绪。

    这种感觉，就像是迷途的旅人在山中跋涉，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隆隆水声，虽然还未见识庐山真面目，却也知道附近必定隐藏着一挂雄浑壮阔的瀑布。

    随着旅人在山道中越走越深，瀑布的轰鸣也越来越响，皮肤甚至可以感受到氤氲的水气，令人只想快点儿见识到瀑布的全貌，浑然忘却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和痛苦。

    终于——

    在围绕火堆转了上万圈，将《阴符经》反复念诵了数百遍之后，脑中清晰可见的五鬼搬运符忽然炸开，化作万千一闪一闪的碎片，随后又凝结成了五个活蹦乱跳的小鬼，在识海深处跳起了诡异的夜叉舞！

    “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巫野觉得自己这个“旅人”终于走到山路尽头，正卓立于悬崖峭壁之上，观看不远处从山巅之上飞流直下的瀑布，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似乎整个天地都为他打开了一扇无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