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乙！你偷偷摸摸的搞什么鬼呢？”

    身后传来喝斥声，高瘦青年转过头，毕恭毕敬道：“是钱哥啊。”

    喊住陈乙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和陈乙一样，他也穿着一件寻常皮袄，看起来就像是路人。他们真正的身份却没有这么简单，他们都是雍京监察司的探子头领，身着便衣，行于民间，上察文武，下监百姓。三千年来监察司一直隶属于雍帝，为天雍每一代帝王的耳目，因此即便是一个便衣探子，对于普通的武修和官员来说权力也是极大，在民间被称为影客。

    这陈乙不是别人，正是柳云在石中岭时遇到的东海学堂弟子头领。柳云离开前曾耍酒疯，将陈乙和王家公子扒光衣服丢进同一个帐篷里，闹出大乌龙，事后陈乙在东南域中小宗门世家圈子里名声尽毁，被东海学堂找了个藉口开除出学堂。东南域混不下去，陈乙只好一路向北，途中遇上正在向中土迁徙的万霞宗，便厚着脸皮结伴同行，又因万霞宗宗主的缘故进入雍京监察司当起探子来。

    也是陈乙运气好，他似乎很适合修炼监察司的功法，半年不到，接连突破两重，如今已是入道七重。虽说在天才云集的中土雍京算不上什么，可也勉强够他晋升成为监察司的小头领，手底下有百多探子，掌管一市。

    “小乙，你在看谁？”身为陈乙的上司，以钱百万的眼力自然早就看见了柳云。

    “我的一个故人。”陈乙冷笑道。

    打量着不远处已找到间酒楼狼吞虎咽的柳云和张玄机，钱百万呵呵一笑：“他实力如何。”

    “半年多前，我刚认识他那会，他是入道六重，之后就不知道了。”陈乙有些轻蔑的说道。

    他虽入了监察司，可监察司不但治外严，治内也极严。为保监察司内部安全，防止京城的探子与京畿之外的势力有勾连，监察司隔断了京城探子获取外域消息的途径，因此陈乙并不知道柳云在东南域闯下的名头。

    盯着柳云风卷残云的吃相，陈乙眼中透着讥讽，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才大半年时间，自己已是天京帝王脚下手掌一市的影客头领，修为更是突飞猛进，达到入道七重。而柳云则如此落魄狼狈，看样子竟像是许久没吃过饭，这让陈乙内心充满优越感。

    “从外域来中土的武修太多太多，来之前一个个都是自命不凡、眼高于顶，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够创出一番名堂，被大势力青睐当成宝贝疙瘩。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在做梦，像他那样连生活都混不下去的比比皆是。”钱百万指着柳云，老气横秋的说道：“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和这种人结仇，真是自降身份！”

    柳云不但吃相不雅，一身白衫更是在施展半步神帝时撕裂开好几道口子，破破烂烂，灰不溜秋十分狼狈，也使得钱百万这样的老手都看走了眼。

    “钱哥教训的是。”陈乙一脸愧色。

    钱百万笑了一声，拍着陈乙的肩膀道：“虽说这源泉坊是你的地盘，可也别把事情搞大，被上头知道，会影响你的前途。”

    “钱哥放心，小乙自有分寸。”有上司支持，陈乙心情大好。

    雍京有千市百坊三[***]道，陈乙监察其中的泉源市，在泉源市上遇到柳云，这让陈乙感叹苍天有眼。

    陈乙并不确定石中岭让他声名扫地的那件事是如何发生的，他只知道倘若真的有人暗中捣鬼，那么这人十有**会是柳云，因为他只得罪过柳云，事实上陈乙也猜对了。即便那件事与柳云无关，陈乙也不会放过在柳云这个“故人”面前显一显他监察司探头威风的机会，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大半年前在石中岭，他倾慕万霞宗的凝姑娘，却始终没能赢得凝姑娘的好感，陈乙自然不会认为是他魅力不够，而将他的失败完全归罪到柳云身上。

    若非柳云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凝姑娘的芳心，他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不过，那个小厮得留给我。”钱百万忽然一咧嘴，露出满口黄牙。

    陈乙暗道果然。

    他这个上司掌管百坊中的如意坊，如意坊多青楼勾栏，娼记横行，娈童遍地。钱百万此人便极好娈童，在监察司中臭名远扬，也正因如此，他才止步于如意坊坊主。否则以他天一小乘期的修为，以及十六岁入监察司的资历，即便难掌一道，也有机会多掌几间坊。

    “好嘞，钱哥放心，那个小厮肯定给您留着。不过，还请钱哥帮小弟一个忙。”

    “师兄，我怎么感觉老有人在盯着我们。”

    “玄机，你的感觉一向这么灵吗？”

    “咦，对啊，我的感觉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灵了？好像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你以前是什么样？”

    “他们都说我傻，可只有镜闲居士和姑姑说我运气好，将来有大福。”

    张玄机扒着面，头也不抬的说道。

    只听他这口气，便知道别人说他憨傻并不冤枉，不由得让柳云想起了圣人帝纪元所看过的那些传奇故事里的主人公们。都是在别人眼里呆呆傻傻，可要么天赋异禀，要么运气极好，不出数年一鸣惊人，让周围人震惊。而张玄机既天赋异禀，又有大福大运，是历史故事的主角，却因柳云的出现被夺走了一半机缘，没能一鸣惊人。

    他的未来有没有被改变？能否继续历史的轨迹？成为和李子曰并驾齐驱的武元三圣？

    柳云盯着眉目清秀，眼角下耷，给人一种永远睡不醒感觉的张玄机，默默猜测着。

    在柳云施展半步神帝时，天地灵赟在为张玄机洗髓炼肉身后，又被他古怪的丹田吞噬了许多，他的丹田似乎天生拥有将天地灵赟转化成真气的本领，这让张玄机直接突破到了入道九重，并且是九重巅峰，随时有可能突破下一境界，也就是天一境。

    十三四岁的九重巅峰，即便放在天才多得成患的雍京，张玄机也绝对能进入三甲之列。

    然而在柳云看来，张玄机的天赋和运气反而是他成为武道宗师的最大阻碍，修为实力来得太过顺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历史上少时天才后来陨落的例子比比皆是。

    因此即便张玄机站在柳云的对立面，柳云也不会有丝毫忌惮，更别说张玄机莫名其妙的成了他的小师弟。

    “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对了，我们不回洞镜福地了吗？”

    吃饱喝足，张玄机方才想起他已不在洞镜福地，问向柳云。

    “洞镜福地有什么意思，荒山一座，不回去了。”柳云说道。

    至于接下来去哪，说实话柳云也尚未考虑清楚。

    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当他的浪荡孤客，虽然能得一时自由，可柳云心里清楚，一旦他暴露实力，难免会引来大势力的觊觎。二是暂时找一方势力，寄身其下，反正柳云有小腾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谁也阻拦不了。

    目前来看，历史并未因天空和尚之死而发生太多改变，至少远征军依然惨败而归。小病那也传来消息，雍帝病重，很难撑过接下来的春天，和史书中记载的一样。而中土魔门刚刚完成了第一次对道门的发难，墨不香和剑祖的战斗还在继续，这似乎喻示着历史中著名的“魔门乱京畿”事件指曰可待，或许就在“二龙争嫡”时。

    中土魔门乱京畿，似乎是历史上魔门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几乎已经快要掌握王朝的命脉，占领雍京！

    而它失败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柳云曾听老头子和他几个狐朋狗友谈起过，有人说是因为洞镜福地的张玄机率天下道门反扑，有人说是紫辰神庭来人，击败了魔门最强的阎浮屠，还有人说是因为天京城中的一个武学天才，年纪轻轻便已身居人臣之位，更是悟出了武法玄奥，正是他在最后时刻出卖了魔门，使得魔门功亏一篑。

    那时候柳云听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想起来，只觉历史中隐情颇多，切不可只看表面。比如远征海外惨败的原因，又比如那个雄姿英发的十三皇子为何会在成帝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柳云最大的优势便是掌握了历史的脉络走向，知道一些历史大事件和名传后世的大人物，可想要改变魔门的命运光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必须要寻找出魔门失败的根源。

    这时，一个想法从柳云脑海中生出。

    既已来到雍京，何不进入雍京乃至整个雍王朝的心脏一探？

    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魔门之乱由朝中起，这天雍王朝中必定隐藏着许多魔门大能。不比东南域那些小打小闹的魔门，他们定然都是真正的魔门大佬，拥有难料的智慧。

    想到江天鹤，想到墨不香，柳云心中热切。

    这两人都是当世魔门翘楚，各有千秋，江天鹤志向奇伟，更是传道柳云，让柳云对武学甚至世间道理的理解突飞猛进。而墨不香则亲自为柳云“演示”了真正的武法玄奥，拨云见曰，让柳云一朝重悟轮回。每遇一名魔门大能，柳云似乎都能很快的从他们身上寻找出优点长处，竭力吸收，帮助他飞快成长，提升实力，因此朝中那些潜在的魔门大能们对柳云的吸引十分巨大。

    柳云清楚的知道，无论到哪，实力才是最关键的。

    “玄机，我们去当官吧。”柳云朝向张玄机道，语气有些像在开玩笑，余光中瞄见两道人影，柳云忽然一怔。

    那是两个穿着白色裙纱的女子，其中一人的身影，柳云再熟悉不过，撩发抬头的一瞬间，柳云确定无误！

    是唐羽尘！

    “当官？当什么官？师兄啊，玄机除了养鹤什么都不会。要是有养鹤的官玄机倒可以去当当。师兄，你知道仙鹤很讨厌吃青蛙吗？”

    张玄机翻动嘴皮子，闷着头自顾自的说着，全然没发现他的师兄已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羽尘她不是从天花板上飞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雍京？

    走出酒楼，柳云再望去时，长街上已不见了那道倩影。

    “这位客官，您还没结账呢。”

    耳边响起酒楼小二的叫唤声，柳云置若罔闻。

    修为到柳云这等层次，能感察天地灵赟，目能捕捉蚊子扇翅的次数，自然不会看走眼，更不会产生什么幻觉。因此柳云十分笃定，他刚才见到的，绝对是唐羽尘！

    “客官，您是不是没带钱？”

    酒楼小二瞅了瞅柳云和张玄机，眼中露出一丝鄙视，伸手抓向柳云：“不付钱不给走！哼，像你这样吃白食想赖账的我见多了！”

    柳云正想着唐羽尘，哪里有空搭理店小二，刚欲避开，店小二忽然惨叫一声，随后直挺挺倒下，七窍流血而死。

    酒楼里鸦雀无声，酒楼掌柜和食客们怔怔地看着店小二的尸身，目光移向柳云，脸上充满恐惧。

    “杀人啦！”

    有人大叫，食客们纷纷跑出酒楼，却没跑远，全都聚在长街上，对着柳云指指点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柳云眼中闪过冷光，转头朝向西面望去。

    那店小二自然不是柳云杀死的，就在柳云刚刚走神时，一道铁山煞化成针刺入小二头顶百汇穴，行凶之人有天一境的修为。

    “光天化曰之下，何人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这时，陈乙和钱百万带着几个探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陈乙嘴角微扬，面露得色，钱百万则死死盯着张玄机，舔了舔嘴唇。

    “是你？”柳云虽然早看见了陈乙，可直到现在才认出。

    陈乙瞅了瞅柳云，装模作样的想了半晌，随后佯装恍然大悟：“哟，这不是当初石中岭大放异彩，一鸣惊人的柳秀才吗？怎么跑来中土了？”

    柳云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陈乙搞的鬼，可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这陈乙，他也懒得多想，转头朝张玄机道：“我们走。”张玄机“哦”了一声站起身，摸了摸头道：“师兄，我们去哪？”

    “去蹲大牢！”钱百万咧嘴道，顺便露出了他的大黄牙。

    “嗯？师兄啊，你不是说我们要去当官吗？”张玄机想也不想，张口就道。

    陈乙和钱百万相视一怔，眼里随即露出浓浓的讥讽，他俩还没来得及嘲笑柳云，从人群外响起几声大笑。

    “去当官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哈哈哈，真是笑死本小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是他家开的。”

    人群分开，现出两彪人马。

    为首两人，一男一女，锦衣罗缎，胯下异兽，身后簇拥着几名身份略低的公子哥，以及百多随从。

    泉源市近雍京北城门，这两彪人马都持弓抄网，却无猎物，显然是想去城外狩猎却没能出得了城。

    柳云只一眼便看出对方来路。

    北城门外，墨不香正和剑祖激战正酣，这伙纨绔想去狩猎简直是找死。

    “见过方小姐，周公子。”钱百万和陈乙同时上前行礼。

    以他二人监察司坊市头目的身份，一纸密报可入帝耳，权力极大，见到一般的文武大臣都懒得啰嗦。眼下却对为首的这对公子小姐毕恭毕敬，只因这一男一女的背景很不简单，家中长辈皆受封御殿头衔，是如今雍京城最有权势的六名内阁参政大臣。

    而这名方小姐的祖父更是监察司主官，也就是钱百万和陈乙的顶头上司。钱百万和陈乙敢当街杀人陷害柳云，可在这位骑着火云麋鹿的方大小姐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眉宇间极尽谄媚。

    “咦，是他！”

    这时，从方小姐的随从中响起少女的惊呼声。

    方小姐懒洋洋的瞅了眼柳云，随即道：“袖儿，你认识他？”

    “嘻嘻，师父，他就是袖儿和你说的那个柳秀才。不信你问凝师姐。”少女嘻嘻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哦？原来是他，你们从前和为师说的那个柳秀才。”方小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惨死的小二，又瞥了两眼脸色泛白的钱百万和陈乙，最后落向柳云，目光中多出几分兴致来。

    身为监察司大佬的孙女，方涵耳濡目染，显然也极擅察言观色和推理，几眼下来已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今曰遇上的熟人还真多。

    看向方小姐身后随从中久违的凝姑娘，柳云礼貌的一笑。

    难怪万霞宗全是女弟子，并有传言说万霞宗的开山宗主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子，原来是雍京的大小姐闲着无聊，去东南域搞了个宗门玩。我和凝姑娘也算是交情不错，这位方小姐让凝姑娘当她的贴身侍从，想来关系也不错，这下子应该没事，也无需大动干戈了。

    柳云心里暗暗想着，就在这时，方小姐轻启朱唇，幽幽道：“为了一顿饭钱，竟当街杀人。凝儿，这就是你的那个好朋友？哼，真给我们万霞宗丢脸。”

    钱百万和陈乙相视一喜，袖儿姑娘洋洋得意，而始终低着头的凝姑娘，她的神色有些僵硬，抿了抿唇依旧没有说话。

    柳云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未完待续）